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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十三钗 严歌苓-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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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听见马蹄声了!”阿顾说。

连书娟都明白,骑马的日本兵假如恰好拐到教堂外这条小街,门内外所有人都毁了。

“你怎么可以对我撒谎?明明不止一个伤兵!”英格曼神父说:“你们中国人到了这种时候还是满口谎言?!”

“神父,既然救人,一个和一百个有什么区别?!”法比说。他是第一次正面冲撞他的恩师。

“你住口。”恩师说。

虽然门外的人不懂门内两个洋人的对话,但他们知道这几句话之于他们生死攸关,埋尸成员真急了,简短地说:“马蹄声音是朝这边来的!”

英格曼神父揣上钥匙,沿着他来的路往回走去。刚走五六步,一个黑影挡住他,影子机敏迅捷,看得出它属于一个优秀军人。

书娟旁边的苏菲发出一声小狗娃的哼唧。仗打进来了,院子就要成沙场了。

“马上把门打开!”偷袭者逼近英格曼神父,远处某个楼宇烧天火一般,把光亮投入这院子,一会是这里一摊光亮,一会又是那里一摊。光亮中,女孩子们看见军人端着手枪,抵住英格曼神父的胸口,一层黑袍子和干巴巴的胸腔下,神父的心脏就在枪口下跳,书娟想,要是军人敏感些,一定能感觉到那心脏都跳疯了,混乱的搏动一定被枪管传导到了他手上。

法比从英格曼神父手里夺过钥匙,把门打开,放进黑乎乎的一小群人,一架独轮车上躺着一具血里捞出来的躯体,那个能说话的伤兵拄着一根粗粗的树杆,推独轮车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穿件黑色马夹。

门关上不久,从街口跑过几个日本骑兵,哼哼唱唱,嘻嘻哈哈,似乎心情大好。

门内的人都成了泥胎,定身在各自的姿态上,等着好心情的日本兵远去。全副武装的军人两手把住手枪,只要门一开,子弹就会发射。直到马蹄声的回响也散失在夜空里,人们才恢复动作。

书娟对小愚小声说:“我们下去看看。”

“不能去!”小愚拉住她。

书娟自顾自打开阁楼的盖子,木梯子延伸下去。她听见小愚跟其他女孩说: “看孟书娟!没事找事!”

书娟很不高兴小愚的做法。她原来只是私下拉小愚进行一次秘密行动,小愚马上把她出卖了。她从梯子上降落到工场里,轻轻拨开门栓,把门开得够她观望全局,书娟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愿做被瞒着的人,她知道瞒她是照顾她,但她对这种照顾从不领情,包括父母为了照顾她,从来不让她知道他们夜里吵了架,为什么吵。有时她看着母亲红肿如鲜桃的眼睛,问她是否哭了一夜,母亲还微笑否认,似乎不瞒她就是对她不负责任。

此刻书娟站在开了半尺宽的门口,看见院里的仗还没打出分晓。独轮车成了进攻坦克,嘎嘎作响地碾过教堂门口的地面,持手枪的军人现在是他们的尖刀班,书娟看见奇怪的黑马夹的胸前后背都贴着圆形白布,她断定这就是埋尸队员们的统一服饰。

“阿顾,马上去把急救药品拿来,多拿些药棉和纱布,让他们带走。”英格曼神父的意思很明显,此处不留他们这样的客人。

持短枪的人并没有收起进攻的姿势,枪口仍指着英格曼神父:“你要他们去哪里?”

“请你放下武器和我说话,”神父威严地说,“少校。”

他已辨认出了军人的军阶。军人的军服左下摆一片暗色,那是陈了的血。

他说:“神父,很对不住您。”

“你要用武器来逼迫我收留你们吗?”英格曼说。

“因为拿着武器说话才有人听。”

英格曼神父说:“干吗不拿着枪叫日本人听你们说话呢?”

军人哑了。

神父又说:“军官先生,拿武器的人和我是谈不通的。请放下你的武器。”

军官垂下枪口。

“请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法比问持枪者。

“这里有什么难进?我进来两天了。”军人说,“本人是七十三师二团少校团副戴涛。”

一阵咬耳朵的声音传来,针锋相对的人们刹那间岔了神。书娟稍微探出身,看见以红菱为首的五六个女人从厨房那边走过来。这下她们不会再叫“闷死了”!她们看见了独轮车里血肉模糊的一堆,都停止了交头接耳。这些女人也是头一次意识到,这院子里的和平是假象,她们能照常嘻笑耍闹也是假象,外面血流成河终于流到墙里来了。

“日本人什么时候行刑的?”神父看着独轮车里的伤兵问道。

“今天清早。”埋尸队队员回答。

“日本人枪毙了你们多少人?”少校问道。

“有五六千。”拄拐的上士说,这是悲愤和羞辱的声音,“我们受骗了!狗日的鬼子说要把我们带到江心岛上开荒种地,到了江边,一条船都不见……”

“你们是一五四师的?”少校打断他。

“是,长官怎么知道?”上士问。

姓戴的少校没有回答。上士的方言把他的部队番号都告诉他了。“赶紧找个暖和地方,给他包扎伤口。”少校说。就像他攻占了教堂,成了这里的主人了。

推车的、架拐的正要动作,英格曼神父说:“等等。少校,刚才我救了你们一次,”他指指大门口,“我没法再救你们。有十几个十来岁的女学生在教堂里避难,让你们留下来,就给了日本人借口进入这里。”他的中文咬文嚼字,让听的人都费劲。

“他们如果出去,会被再枪毙一次。”少校说。

红菱此刻插嘴:“杀千刀的日本人!……长官,让他们到我们地窖里挤挤吧!”

“不行。”英格曼神父大声说。

“神父,让他们先包扎好伤口,看看情况再说,行吗?”法比说。

英格曼神父说:“不行。这里的局势已经在失控。没有水,没有粮食,又多了三个人……请你们想一想,我那十六个女学生,最大的才十四岁,你们在我的位置上会怎么做?你们也会做我正在做的事,拒绝军人进入这里。军人会把日本兵招惹来的,这样对女孩子们公道吗?”他的中文准确到了痛苦的地步。

上士说:“没有我们,日本人就不会进来了吗?没有他们不敢进的地方!……”

英格曼顿了一下。上士的辩驳是有力的。在疯狂的占领军眼里,没有禁区,没有神圣。他转向上校:“请上校体谅我的处境,带他们出去吧。上帝保佑你们平安到达安全地带。上帝祝你们好运。”

“把他推到那里面。”少校对埋尸队队员指指厨房。“给他们一口水喝,再让我看看他的伤。”少校像是根本听不懂英格曼神父的中国话。

“不准动。”英格曼挡在独轮车前面,张开的黑袍子成了黑翅膀。

少校的枪口又抬了起来。

“你要开枪吗?开了枪教堂就是你的了。你想把他们安置到哪儿,就安置到哪儿。开枪吧。”英格曼在中国度过大半生,六十岁是个死而无憾的年纪。

少校拉开手枪保险。

法比嘴大张了一下,但一动不动,怕任何动作都会惊飞了枪口里的子弹。

独轮车上的伤兵哼了一声。谁都能听见那是怎样痛苦的垂死生命发出的呻吟。这声呻吟也让人听出一股奶声奶气来,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刚变声的嗓音。少年士兵疼成那样,人们还在没完没了地扯皮,在如此的疼痛面前,还有什么是重要的?连生、死都不重要了。

“好吧,你们先处理一下伤口再说。”英格曼神父说。

“水已经烧热了!”陈乔治一直悄悄地参与在这场冲突和扯皮中,虽然一言未发,但立场早就站定,并自作主张地开始了接待伤员的准备,现在,洗礼池中最后的饮用水已在锅炉里加热了。

陈乔治忙不迭给独轮车带路,拄树枝的上士跟在后面。窑姐们此刻都从地下室上来了,一声不吱地看半死的小兵和跛腿上士,看不出是嫌弃还是恐惧,既像夹道送葬又像夹道欢迎。

姓戴的少校正要跟过去,英格曼神父叫住他。

“少校,把你的枪给我。”

军官皱起眉:这洋老头想什么呢?日本人还没能缴他的械呢!

“你如果想进入教堂的保护,必须放下武器。本教堂的优势是它的中立性,一旦有武装人员进驻,就失去了这个优越性。所以,把你的枪给我。”

少校看着他的异族浅色眼睛说:“不行。”

“那我就不能让你待下来。”

“我不会待下来的,可能也就待一两天。”

“在这里待一分钟,你也必须做个普通公民。如果日本人发现你带着武器待在这里,我就无法为你辩护,也无法证明教堂的中立地位。”

“如果日本人真进来,我没有武器,只能任他们宰割。”

“放下武器,你才能是普通难民在这里避难。否则,你必须立刻离开。”

戴少校犹豫着,然后说:“我只待一夜,等我从那两个伤兵嘴里打听到日本人屠杀战俘的情况,我就走。”

“我说了,一分钟也不行。”

“少校,听神父的吧。”法比在一边说道。“你自己伤得也不轻,从这里出去,没吃没喝,到处是日本兵,你能走多远?至少把伤养养,身体将息一阵再走。”他的江北话现在用来讲道理倒挺合适,听起来像劝村子里一对打架的兄弟。

戴少校慢慢地把枪保险关上,咔嗒一声。然后他把枪口掉了个头,朝向自己,让枪把朝着英格曼神父。

书娟看出他的不甘心,正如她刚才也看出神父被迫让步时的不甘一样。



那个上士名字叫李全有,小兵叫王浦生,这是我姨妈孟书娟和她的同学们第二天就知道的。小兵的兵龄才一个月,是从家门口的红薯地里直接给拉进兵营,套上军装的。套上军装当天,他得到一把长枪,一条子弹带,然后被拉到打谷场上,学了几个刺杀动作,操练了几个射击姿势,就被拉到了南京。他连一枪都没有捞到放,因为长官说子弹太金贵,都留到战场上去放吧。可是他在战场上也只捞到放几枪,就挂了彩,整个大部队投降的时候,他还不太明白他的军旅生涯已经结束了,他十五岁的一条命,也差不多结束了。

上士李全有的左腿受伤很重,挨了四刀,膝盖后面的筋被扎断了,因此这条腿像是他身体上最先死亡的一部分,无力而碍事地被他拖着。他和王浦生如何被枪杀,以及他们又如何逃生,是戴少校一再追问才问出来的,最开始,戴少校一问他,他便说: “提它呢?娘那×,老子可没那么窝囊过!”或者说:“啥也不记得了!”直到第三天,喝了点酒,他才把事情始末告诉少校,酒当然是教堂浮财,是女人们偷出来给军人们的,那个时候军人们和女人已经处成患难知己了。

故事被戴少校讲给了法比,法比又转告了英格曼神父。等我姨妈书娟以及其他女学生听到,已经掐头去尾,支离破碎。书娟大起来,又碰见已经辞退神职的法比,阿多那多,从法比那里又听了一次李全有和王浦生的故事,那时,法比讲出来的故事是经过他的记忆和想象编辑的,故事不连接的地方,被他多年来掌握的有关那场战争的宏观知识填补了。并且,在法比把这故事讲给成年后的书娟之前,已经给无数人讲过,在讲述中故事不断被完善和逻辑化,所以书娟在八十年代听到老年法比讲的故事,就比较丰满,甚至文学化。

故事是这样的,李全有和王浦生所在的部队在宣誓“人在城在,打倒最后一个人”之后的第二天,就失去了和总指挥部的联络。就是说,他们的长官不知道接下来去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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