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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河镇-第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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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衣服后郭德玉也到了灶屋。见佘大花正在和面,盯着盆里的白面郭德玉吃惊地问道:“镇上人连稀包谷糁都没得喝,你哪来的白面?”佘大花叹了口气说:“要是没有大嫂跟弟妹的周济,我娘儿两个的头周年,怕是早已经过了。”郭德玉更加吃惊了:“大嫂。。。。。。弟妹。。。。。。大嫂是谁?弟妹又是谁?”佘大花一边和面一边说:“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大哥跟小三他们都成家了,大嫂叫山妹,弟妹叫雪儿,她们都是大好人也是大美人。跟人家比,我都活不成差点快羞死了。。。。。。”
“山妹?山妹是谁我不知道,这雪儿。。。。。。”一时着急郭德玉差点说漏了嘴,为了盖藏自己,他连忙坐下身给锅头里添起了柴火。深更半夜的为了不拉风箱,佘大花烧的是麦秸。麦秸不耐烧,火已经快要熄了,添了把麦秸郭德玉用嘴连着吹了几下后,火苗这才忽地一下又蹿了出来。
“这雪儿。。。。。。你认识她?”佘大花一边揉着面一边回过头警觉地问道。
“不不不,这两年被关在四堵墙里,我咋会认识人家?我是想问你这个雪儿,她是哪个村的?”郭德玉继续给锅头里添着麦秸,装着不经意地说道。说假话从面不改色郭德玉,这次却因说了假话而脸红了。好在佘大花还以为是麦秸火映的,因此并没在意。
“大哥他叫短工给咱叫回了个的嫂子,这嫂子叫山妹还是兰玉婶正在找的侄女;小三他救人给咱救回个弟妹,这弟妹叫雪儿还是个识文断字的学生。。。。。。”佘大花一边擀面一边说。
“有这事?”像是听《天方夜谭》似地听完了郭德厚跟山妹的巧遇,又像是听《今古奇观》似的听完了郭德全跟雪儿的奇缘,郭德玉被惊得一愣一愣的,好在佘大花光顾了津津乐道又背着身正在擀面没有觉察。
咬狼的狗不叫唤,郭德玉既低估了老大郭德厚的老实忠厚;胡萝卜调辣子吃出没看出,他又小量了小三郭德全的幼年老成。
叫唤的狗不咬狼,孙猴的尻子不打胭脂都是红的,郭德玉又羞又愧又悔又恨更不知如何去面对兄弟媳妇白若雪。
《天方夜谭》说完了,《今古奇观》也说完了,好张口的都说完了只剩下了难以启齿的,郭德玉要是问起他妈菊儿来,自己又该如何应对?灶屋里,佘大花一边看着郭德玉狼吞虎咽一边想着心事。
那天上午,母大虫跟葛掌柜牛咬马踢混吵混闹的街巷文化,已经使佘大花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下午婆婆菊儿暴死的街巷文化又惊得佘大花魂飞魄散目瞪口呆。
菊儿是上吊自尽的,这南河镇人都明白,也没人打上门来寻佘大花的不事。菊儿自尽的原因,南河镇人心里也明镜似的,虽也不曾有人前来兴师问罪,佘大花的越轨却为舆论所不能容忍。
没想到竟成了杀害婆婆的真凶,佘大花突然良心发现悔恨交加痛不欲生。当佘大花披麻戴孝痛哭流涕地领着争气前来吊孝并向婆婆请罪时,大伯子郭德厚接受了侄儿争气,却将她这个弟媳妇拒之于门外:“滚!你给我滚!滚远些,越远越好!”骂着他一巴掌直扇得佘大花后退了好几步这才摔倒在地。被山妹拉住后郭德厚仍是怒气不休又接着骂道:“我老郭家没郭德玉这个贼种也没你这个妖孽!更用不着你这个踢脸丧德的妖精猫哭老鼠假慈悲。”
一街两行的人不但没一个拦郭德厚,反而都异口同声地喝彩说打得好!打得痛快!更没一个人去扶佘大花,反而几乎是众口一词唾骂她说死得!活该!就是欠打!
郭德厚郭德全兄弟成亲时没给她打招呼佘大花都认了,婆婆菊儿因她而死佘大花震惊之余幡然悔悟前来赎罪时,被痛打遭羞辱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佘大花反而不哭了,她用孝布擦去了满脸泪痕擦去了嘴角的血迹,瞅着大门口的碌碡,她正准备一头撞过去以死向婆婆谢罪时,正好郭德厚又骂道:“你活着别想进我郭家的门,就是死了变成鬼,你也甭指望着进我郭家的坟!”
既然死了都得不到谅解,佘大花反而不想死了;既然郭德厚怕的是丢人,她反而准备以丢他的人来报复他。佘大花在一片唾骂声中咬着牙站了起来,又在一片唾骂声中一瘸一拐地回到了铁匠铺子。
锅烂了也不在乎多砸上一榔头。既然都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的老鼠,佘大花那刚刚复苏还很脆弱的人性,在一瞬间又黯然失色接着便泯灭了。既然欲罢不能,佘大花干脆将错就错一错再错错上加错,开始破罐子破摔了。
儿子争气开始由婆婆菊儿带着,后来听说又被姑姑明儿领走了。连亲姑姑都不能原谅,南河镇上还有谁能原谅她?佘大花彻底的绝望了,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郭德玉失踪多时,家里的粮食也已告罄,慌不择路又饥不择食,更是为了报复郭德厚,佘大花咬着牙跟着赫老大这个棺材穰穰子走了,跟着这个棺材穰穰子离开了那个既使她留恋又使她绝望的南河镇。
发誓今辈子照眼不盯南河镇的佘大花,不久后却又回到了南河镇。这并不是因为她跟赫老大这个棺材穰穰子在县城里活不下去了,在县城里活不下去了在南河镇就能活得下去么?这里有佘大花的牵挂,还有佘大花未了的心愿。
趁着姑父马子亮跟姑姑明儿在佘福庄帮着陈德润放舍饭的机会,佘大花偷偷地溜进了木匠作坊,见了儿子争气,她迫不及待地拉住他左一下右一下在他的脸上亲个不够。。。。。。




 第四二章佘大花幡然悔悟 郭

“争气,是谁呀?”佘大花这个不速之客,终于被眼睛几近失明的木匠老两口子觉察到了。在摇手示意儿子不要出声后,佘大花继续发疯似的亲着他吻着他。“是哪个呀?”询问声里还夹着蹒跚的脚步声,在将一包琥珀糖塞给儿子又重重地亲了他一口后,佘大花这才咬着牙狠着心猛地扭过头抹着眼泪离开了。
单的棉的夹的,衬的套的头上包的脚上登的也统统都是纸的,在连续赶了三个昼夜后两套寒衣终于糊成了,佘大花也终于直起腰长长地出了口气。
十月一,穿齐备。每年在这天但凡是出了门的女子,自己穿上穿不上都在其次,已经作古的父母们的寒衣,却是少不了还要准时送到坟头的。今年却大不一样,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凡是没饿死还有一口气的,连自己的神都养不住了有谁还顾得上坟里的死鬼?人们大概都在惦记着明天早上的舍饭,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明天就是十月初一了。
纸糊的又烧成了黑灰,一阵西北风过后啥都不见了又能御什么寒?从不记这一天也从不信这一套的佘大花,今年却记住了这一天也相信了这一套。本来还可以凑合着吃一顿的白面,却被佘大花打成糨糊给用掉了,虽然街道上没什么人,饥肠辘辘的佘大花还是绕着道来到了她妈多儿的坟头。焚烧完寒衣后只一声撕心裂肺的“妈——”,佘大花已昏死在多儿的坟头上。。。。。。
“真香,真解馋。两年都没吃过饱饭,更甭说粘面了。”郭德玉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说。佘大花的心思也被他打断了。
“还有,来,我给你在调些。”说着,佘大花伸手去接郭德玉拿在手里的粗瓷黄碗。
“不要了,不要了,我已经吃好了。”说着,郭德玉顺手将粗瓷黄碗藏在了背后:“你看我这人,饿急了光顾了自己,你还没吃你快吃吧!”郭德玉歉意地接着说道。
“后晌刚吃过,这会我还不饿。”佘大花一边收拾一边说。光凭郭德玉能有这句话,佘大花不吃都是饱的。
“没看人都失了形咧,还说不饿?快吃吧,这几年只听说饿,还没听谁说他不饿。”郭德玉体贴地说。没想到两年不见,郭德玉竟变得如此的体贴入微,将剩下的半碗面调好后,深受感动的佘大花要跟郭德玉分着吃,郭德玉却坚决不肯,并顺手舀了碗面汤喝了起来。“粮食再不敢胡糟蹋了!”郭德玉感慨地说。
“诶,听我爸说你跟我哥好像就在县里?”正吃饭佘大花却停下筷子突然问道。
“两年都不知道自己在天南还是在海北,出来后才知道跟家只隔了条河。”郭德玉唏嘘地说。
“我爸说他花了好多银子事都没办成,这次咋一文没花你俩却突然都回来咧?”佘大花接着问道。
“多亏了人家陈静远。新县长是人家的同学,警察局长又是人家的大舅哥。人把书念成了,活的人也不一样了,腿就是长。”郭德玉像是大彻大悟地说。
“哦,你不提我还忘了,人家一文钱没花就从北京领回个媳妇,不光人长得标致听说也是个大学生。你揣人家是咋样成的亲,又是谁当的执事头。”有了新话题,佘大花不禁又兴奋了起来。
“咋成的亲?谁当的执事头?”郭德玉顿时也来了兴致。
“谁?说出来把你都能吓死,是省主席!借着放舍饭,人家把十里八乡的人都待了,跟人家比,咱简直是白在世上来了一趟!”佘大花借机把饥民起来吃赫家的大户,赫家借势杀学校的先生李垦,后来赫老二跟翟树德又不知被谁所杀的事,向郭德玉学说了一遍,却闭口不提谢铁成赫老大葛掌柜等人,更不敢提起婆婆菊儿。
“算了不提了,时间也不早了。。。。。。”佘大花深恐一时兴起说露了嘴,于是暗示郭德玉早点歇息。
久别胜似新婚。郭德玉跟佘大花虽都有些急迫,无奈却又都有些力不从心。只亲热了一回郭德玉便累得呼呼地睡着了,佘大花也因心里有障碍而没有了欲望,于是不由得又接着想起了被郭德玉给打断了的心事。。。。。。
人生发出的第一个音节是“妈”,人在最痛苦的时候喊出的还是“妈”。
郭德厚可以做到不让自己进老郭家的大门,怕还不至于守着郭家的老坟不让自己祭奠婆婆吧!下午佘大花又来到了婆婆菊儿的坟头。
郭家的老坟是名副其实的老坟。老坟占地一亩多,坟上松柏森森榆槐葱葱蒿草齐腰狐兔出没,总是给人一种沧桑而又神秘莫测感觉,连周围的人都不敢贸然接近,路过的生人只能是望而生畏又敬而远之了。合抱粗参天高而又错落有致的松柏,显然是先人们手植的,它们当仁不让的成了这块神秘领地中的“正规军”,而那些杂七杂八的槐树榆树椿树跟柳树则是天生的,也理所当然的甘拜下风而成了“杂牌子”。跟那些理直气壮的“正规部军”相比,在残酷的生存竞争中这些“杂牌子”明显的处于劣势,因此只能是委曲求全在歪来扭去中求得一线生机了。
连续多年的大旱使周围寸草不生,也使郭家老坟失去了以往的神秘。蒿草都在变黄变干后又匍匐在地变成了松软的地毯,“杂牌子”的皮被饥民们剥得精光也死于非命,“正规军”没有了簇拥更是失去了以往的威仪,那些新的老的大的小的上百个墓冢,更是暴露无遗历历在目。
其它的墓冢都蒿草覆盖而且又石碑作为标志,石碑上有刻先考的还有刻先妣的,佘大花一概不懂也顾不上那么多。不用寻也不用找,她径直来到一个白光光的新坟前。这个既没有败草也没有新草,更没有石碑作为标志的新坟无疑是婆婆菊儿的。令佘大花为难的是,它旁边还坐落着一个同样既没败草也没新草,但却有石碑墓冢。
犹豫了一下后,佘大花只好将纸糊的寒衣分成了两份,在跪着给公公郭福寿烧完又连着磕了三个头后,佘大花又跪倒在婆婆的墓前。既没有哭声也没有眼泪,佘大花一边焚烧着一边嘟噜着,到底都嘟噜了些啥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寒衣烧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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