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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晴朗晴朗-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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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他还把一架木头梯子从底楼的建筑垃圾里面翻出来搬上了楼,然后耐心地用强力胶把气球一只只粘在天花板上面。这些事情他做了整个晚上,但是无所谓,这不仅是因为第二天是三三的生日,还因为他真的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

他这些年在少管所里唯一的朋友大头在一个星期前死掉了,他却隔了整整七天才得到这个消息。这七天里,大头家里的人已经潦草地给他办了追悼会,据说什么朋友都没有邀请,因为他的那些朋友实在都是些不体面的烂人。而阿童木呢,他原先是多么地厌恶大头,他曾经想把大头的脑袋揿在小便池里面而且他真的这么做了。他在信里跟三三说过这些,但是后来他们俩却成了朋友。大头的脑子不太灵光,他是阿童木见过的最坏的人,是彻根彻底的坏。在他呆在少管所里等待成人的那段日子里,他家里从来都没有人来看过他,他们的心已经完全被他砸得粉碎。他极度懒惰,腋窝里永远都散发着一股菜场里烂白菜叶子的气味。在不用劳动和学习的时间里他必定是在睡觉。阿童木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后的那几年里他们竟然会成为无话不说的人。他依然厌恶大头,如果可以的话他依然想把他揿在小便池里直到他无法呼吸。他的下场早就已经被预料到了。他是被人打死的,像只被轮胎碾过开膛破肚的老鼠般被扔在垃圾桶旁边,只穿着条内裤,肚子上和大腿上全都是紫红色的乌青。可是大头真的死了他却战栗起来,因为他分明知道他跟大头就是同样的人,同样坏到彻根彻底。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自甘堕落的人,他们就是垃圾,他们都把所有亲人的心完全砸碎。他们知道自己都应该死在管教所里面。

阿童木差点就把大头揿死在小便池里,只为了点屁大的事情。直到教导员们踹破厕所的门冲进来把这个已经快要发疯的孩子扯走,他头发上和衣服上全都沾满了稀烂的屎和尿液。他拼命地挣扎踢着地板像个撒泼耍赖的小孩。他表现得前所未有地害怕,不是因为他差点就杀死大头,而是在这整个过程当中大头都完全没有挣扎,他就好像一摊烂泥或者一块蛀空的木头一样任由阿童木把他揿倒在小便池里面。这种感觉就是他一心想要去死。他根本觉得死掉或者活着是无所谓的。他连那丁点儿挣扎的力气都不想付出。那年大头十五岁,阿童木十四岁。他吓坏了,他自始至终都在尖叫和流泪。他看到大人们惊慌失措地朝大头拥过去,他们叫嚷着手忙脚乱。事后大头回忆起那个时候,鼻孔里面呛满了尿和消毒水的混合物,却觉得这是他觉得自己短暂的人生中最有意义的一刻,因为竟然还有人在关心着他是否还能活下去。这些人带他去洗澡,让他在卫生室的床上睡了个午觉,而且他还免去了整整一个礼拜下午两点开始的劳动。

 “喂,你干吗不再用点力呢?我倒是很想知道死掉是怎么一回事。我奶奶死了。我没有砸死她,后来她是犯心脏病死的,但是他们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在我身上,好像他们都像荷花一样清白。狗屁。我恨他们。如果我还能够再出去,我一定会把他们通通都杀掉。”大头从卫生室回来以后跟阿童木说。

他一直都会记得大头说的话,这些话不也是他自己想要说的么?

“生日快乐,这招是大头教我的。”阿童木吹了声口哨指指那些漂浮着的气球。

那些不用去劳动的下午大头都在睡觉。他做梦梦见自己呆在一个漂满气球的房间里面。其实他的身体很强壮,根本就不需要那么长时间的休息,但是在长身体的时候每个男孩都会无止境地感到缺觉。阿童木没有跟三三说过这些,有的时候他很害怕把话匣子打开,他怕那些记忆那些时光在冲破了阻碍以后就会凶猛地流泻出来。他不愿意再次卷入其中,再次流向那个该死的夏天。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三三,他就要忘记了,尽管在那些睡不着的夜晚他屡次想起她奔跑时双手摆动头发飞扬的样子,还有她极其偶尔会露出的笑容。过去他总想弄明白到底她在脸上涂的是什么面霜,那么香,而他喜欢她那副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的惊慌失措的模样。可是就算是这样,如果非要再次遇见她不可的话,他宁可她变成一个令人讨厌的女孩。那是七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糟糕的小女孩长大成人,长成一个灵气尽失的普通女生。他宁愿她跟别人一样向前走去,这样对他来说那些过去就彻底死了,被埋在苏州河底的淤泥里面,那些陈腐的秘密再也不会被翻出来,从此便不会有爱,不会有伤害。他就是个跟大头一样无药可救的坏人,他原本不想再对未来抱有希望。要知道希望真可怕。希望就是他在少管所的时候每天都期盼传达室里有三三写来的信,可是这些希望简直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我记得你说起过大头这个人,但是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别的朋友。为什么不带他来?”

三三喜欢死了那些气球。从没有人为她做过这些,从来没有人送给她礼物。

“你会讨厌他们的。他们都是些坏人,而且大头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不知道招惹了谁被打死的。现在电线杆子上都还贴着通缉令,但是一定查不出来了。”

他们俩都不再说话。空荡荡的房间还没有装上窗户,笔直望出去就是即将到来的夏天。他们都已经闻见了那股再熟悉不过的夏天的气味,从头发丝和脖子里面渗出来的汗津津的气息,看见了那些慢慢聚拢起来的云朵,越来越繁茂的树木和在天际线那边积蓄着的雨水。他握着她的手,就好像他们正打算要齐心协力再次奔跑过这个令他们都害怕得想要往回跑的季节。这次三三没有想要把手从阿童木的手心里挣脱。尽管他仍然那么用力,但是她在那些气球底下站着感到从未有过的勇气。他们会奔跑过去的,对么?她不会把这些告诉他,不会告诉他她心里面那颗缩紧的核桃碎了角。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如果真的完蛋了又怎么样呢?她难道不是一个已经完蛋了的人么?

“死掉是怎么样的,会疼么?”

“死掉的时候应该很疼,但是那个时候没有人会在乎疼不疼吧。”

三三想起很久以前,小的时候坐二十一路电车去横浜桥的外婆家时途经西藏路与南京路的交叉路口时看到的那场大火。那时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单单记得堵塞在交叉路口的巨龙车队疯狂地按着喇叭,从楼房和商场里拥出来无数人都站在马路边仰头看着从一幢大楼顶端冒出来的滚滚浓烟。她跟妈妈坐在车厢后半截靠窗的座位上。她记得妈妈那时候还是长头发,梳着高高的刘海,穿着件湖水绿色的的确凉衬衫,胸口前的扣子是透明的贝壳扣,皮肤苍白,如此年轻,跟现在看起来完全不一样。她们俩同时把脑袋探出窗外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三三记得自己看到的最后画面是那幢楼就好像一只巨大的喷吐着黑色烟雾的烟囱,而不断有模糊的人影从那团烟雾中腾空而出,笔直下坠。听不到他们的尖叫声,倒是马路上站着的司机、售票员、售货员和来来往往的路人们纷纷开始叫嚷、哭泣和疯狂地奔走。妈妈用胳膊紧紧地护住三三的脑袋,遮住她的眼睛,但是就算是在黑暗中她还是手脚冰凉地感受到了恐惧,感觉到那浓烟盘旋在天空里面。这就是记忆里面最盛大的一次关于死的记忆。她从未跟别人提起过这次火灾,因为她自己都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这灾难,从没有想起过,而显然记忆是个撒谎者。在夏天即将到来前的生日,她站在有风穿堂而过的窗户前跟阿童木说起这些,几乎就要落下泪来。怎么会呢,那些事情栩栩如生,回忆排山倒海般地要挤垮她。她握着阿童木的手,胳膊靠着他的肩膀,就好像是两个劫后余生的人,而三三在跟阿童木说起这些的时候还根本没有想到这些话就好像是点燃了他复仇的灵感。她就好像是他的催化剂,哪怕他再三把她排除在他的计划之外,但是她,她从头到尾都是他的帮凶。

 “生日快乐。”阿童木说,“你要知道你不必再杞人忧天,事情都会好起来的,你会考上大学的。虽然这些事情很狗屁,但是你是优等生。”

其实他当然也不知道到底事情会变得怎么样。他看着身边依然是一副稚气未脱又忧心忡忡模样的三三。爱呢,爱能够带给他希望么?爱能够改变他,让他变成一个好人么?如果他变成一个好人的话三三会跟他谈恋爱么?会让他拥抱她么?他真想抱着她,但是他却怕她。她那副永远毫不在乎又魂不守舍的模样,过去的她是这样的么?她就好像是个沿着过去的梦境越走越远的人。他真想帮她,可是该做些什么呢?他还暗暗希望着那些爱可以救他。真可怕,希望真可怕。尽管如此,爱却好像从身体深处不断喷涌而出根本无法阻挡。

但是那些希望真的能够拯救他们么?

这天三三回家的时候就看到车棚里她那辆可怜巴巴的红色自行车被戳破了轮胎残破又无助地歪在几辆助动车的旁边,而车筐里面一只尾巴已经僵硬的死老鼠龇着两颗尖利的牙齿横躺着,黑褐色的毛皮湿漉漉地粘在一起,肚皮上被人踩过一脚之后迸裂的血浆也已经干竭掉了。她根本来不及多想就感到胃部剧烈的痉挛叫她把中午在食堂里面吃的白菜汤和叉烧饭全部都吐了出来。弯着腰,喉咙好像被火灼烧一样散发着难闻的气息。她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那些黏液。这套该死的把戏让她感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站在镜子前面拿着剪刀,拼命剪去粘着口香糖的头发的年纪。她想起留级生那副愚蠢又危险的嘴脸就不禁愤怒得再次呕吐起来。此刻他正在什么地方猥琐地咧嘴而笑看这场好戏吧。他在威胁她么?可是她曾经令他害怕了呢,她曾经可以用手里面的可乐瓶就处置了他。危险,她很快就爱上了它,尽管她依然紧张和恶心得呕吐,但是她感到身体里那个剃着游泳头在奔跑的女孩脚步敲击着心脏几乎要脱逃而出。这是三三第一次感到自己可以镇定地面对那只几乎开膛破肚的老鼠。她没有绝望地抽搐着尖叫逃开,她不想再做那个被扯着辫子绊倒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小姑娘。她希望自己勇敢得像个战士,不再是任何人的拖油瓶。她厌恶那些看起来细骨伶仃弱不禁风的自己,而哭泣和胆怯根本就不能消除突然到来的现实。这现实根本没有过场和转折,就笔直地砸在头上躲都躲不掉。所以她喘着气用角落里的破扫帚把死老鼠从车筐里面挑起来扔到了地上。小时候被横梁窜过的老鼠惊吓得赤脚从厨房里跑到弄堂大哭的时候,一定不会想到会有这一天,虽然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喘着粗气,手指尖和脚趾尖都冰凉,忍受着喉咙口的灼热感和神经末梢的抽搐,但是她竟然没有哭泣。从角落里找出来两张旧的海报招贴画把那尸体盖起来,冷酷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以后又会变成怎样呢?然后三三甚至走到门口烟纸店,用公用电话给阿童木的拷机发了一条消息。她想要警告他,她害怕他再次在路上遇见留级生,哪怕他有单打独斗的本事,也总会有失手的时候。这场彼此清算旧账的战争没完没了。她握着听筒喘着气,并不知道到底自己在期望和躲避着的是什么。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三三握着从电话亭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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