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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因灵魂而被爱:张爱玲传-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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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自己,那个自己,要求自己在最好的年华里,责无旁贷地爱一场。

信还没寄到,她先收到他的信,“像是收到死了的人的信,心里非常难受”。

那封信终于到了胡兰成手中,他说,他看到第一句,即刻好像青天白日里一声响亮,但心思却很静。看完这封信,也不觉得不对,反而觉得她的清坚决绝真的是非常好,她不能忍受自己落到雾数。他不禁又要欢喜夸赞了。

是啊,这样的一封信,才是仙女本色,那个仙女置之死地而后生了,胡兰成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原来,这个仙女是真的,他真的跟一个仙女恋爱过。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分手不分手,倒是无关紧要,反正他本来也不缺女人,尤其不缺一个相貌平常笨手笨脚的女人。

他说,爱玲是我的不是我的,也都一样,有她在世上就好,我仍然端然写我文章。

他当时是没怎么样,按照她的吩咐,不去寻她,也没有回信,只是给炎樱写了封花里胡哨的信,“但为敷衍世情,不欲自异于众”。《小团圆》里应该是原信实录:“她是以她的全生命来爱我的,但是她现在叫我永远不要再写信给她了。”比比(《小团圆》里炎樱的名字)一脸为难:“这叫我怎么样?”是啊,兰成君,你怎么就有本事永远让人脸上替你挂不住呢?而他这封信也像是对张爱玲的一种安抚,缓兵之计,《小团圆》里说,邵之雍很快就离开了那小城,盛九莉怀疑他担心自己去告密。她从鼻子里冷笑一声。

胡兰成确实是在那会儿搬离了范家,去温州中学教书,不见得就是担心她去告密,张爱玲把他想得这么阴暗,确实是恩断义绝的节奏。

1949年张爱玲写的电影《太太万岁》公映,胡兰成利用职务之便,与全校师生包下一场去看,同事们都说好,他心里还不足,“迎合各人的程度,向这个向那个解释,他们赞好不算,还必要他们敬服”。

可以想象他脸上那憋不住的得意,虽然不能让他们知道底细,连起疑也不可以,可是,若一点儿异样的感觉也没有,岂不令他怃然?

胡兰成的虚荣心,真的很强大。他在温州认识了一些人模狗样的人,带着范秀美去拜访,人家摆了宴席招待他,他就觉得这面子是自己结交来的,非常得意,还为范秀美设身处地地想,嫁了他这么一个丈夫,她也真有面子。在张爱玲已经从他的天空上划过去之后,他还要拿她给自己撑台面,也就不足为奇了,对他有所认知的张爱玲若是知晓,想来也不会介意。

14。张爱玲的剩余价值

等到两人先后离开大陆,胡兰成不用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时,他惊喜地发现,除了让虚荣心暗爽一下,张爱玲还有其他价值。

张爱玲的研究者司马新提到:1953年,已经取道香港来到日本的胡兰成得知张爱玲在香港美国新闻处做短工翻译,误以为是美国中央情报局同一机构,就写信致张,求她介绍自己到美国中央情报局工作,吓得她将来信原封退还。

《今生今世》里没有这一段,司马新说是听张爱玲的好友宋淇说的,估计胡兰成自己也觉得丢人,他在扬长避短上是很有一套的,前面在应英娣的来历和“妾室”身份上的含糊其词就是一例。

很多人为胡兰成辩解,说汉奸也罢,负心也罢,起码他坦白。可问题是,到底什么叫作坦白?像胡兰成这样,避重就轻地复述一下过程,色厉内荏地强词夺理,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离经叛道但自有一套严密逻辑的人,就叫作坦白了?不,我觉得坦白是与自己的内心赤诚相对,像打量他人那样打量自己,不放过任何细枝末节,直至,终于接近于内心的本质,人性的弱点,欲念的源起。

看胡兰成的大作,可以忍耐他满纸半文半白的“亦”和“连”以及自以为别有深味的浙江乡下方言,甚至可以忍耐一得意就忘形,一得志就小人相的轻骨头,唯独感到难以忍耐的,是他总是试图欺瞒,诗词歌赋齐上阵,说禅论道做大旗,掩盖他的利己本质。最后,他成功了,他通过一部裁剪得当浓淡相宜的“情感历程”,掩盖了一个草根男的野心与戾气,把自己打扮成了气定神闲优越感十足的风流教主,这,能叫坦白吗?

1955年,胡兰成的日本好友池田笃纪去香港,胡托他去看张爱玲,这一次,倒不见得有什么用心,他可能是闲得慌,一点点无聊外加一点儿好奇心,池田没有见到张爱玲,胡兰成猜张爱玲也不愿意见,本来就多余嘛。咦,那你胡兰成干吗还多这个事?

胡兰成做什么我都不感到稀奇,但奇怪的是,1957年年底或1958年年初,张爱玲竟然经池田转了一张明信片过来,没有上下款,写道:

手边如有《战难和亦不易》、《文明的传统》等书(《山河岁月》除外),能否暂借数月作参考?请寄(底下是英文,她在美国的地址与姓名)。

说起来张爱玲很没必要招惹胡兰成,难道不知道他容易牵动绮念?究其原因,在于此刻的张爱玲已经嫁给赖雅,以为她跟胡兰成是桥归桥路归路了,便是牵动一些感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给予自己的终极定位是:我是一个写小说的人。

这个写小说的人当时处境不佳,英文写作没有得到美国市场认同,急于凭借一部力作翻盘。1961年,她来到台湾,为以张学良为主人公原型的作品《少帅》搜集资料,很有可能在1957年年底乃至更早,她就在酝酿这部作品了,给胡兰成写这个明信片,真的不是旧情复燃的幌子,而是创作小说的前期准备工作之一。

胡兰成的想法却很多,先是不敢相信,然后给他当时的老婆佘爱珍看,佘爱珍先是一呆,随即替他欢喜,还催他回信。

这位佘爱珍也真大方,难不成是一位芸娘式的贤妻?胡兰成说她一向是别人眼里有了她就不能再有第二个人的,不过见了张爱玲的字犯起糊涂。写到这里,我要呵呵一笑,有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胡兰成一生风流官司无数,落到这个女人手里,才算是好马配好鞍,天造地设的一对。

佘爱珍不是个普通人,前夫是大流氓“白相人”吴四宝,后来改行做汉奸,也做得很“成功”。佘爱珍能把这么个人收服摆平,自然也有两下子,当年在胡兰成的眼中,她是个必须仰望才得见的人物。且说某个春天的下午,她携了女侍,光临他的寒舍,真如神仙下凡,他“又喜欢,又敬重”,只觉得他寒酸的客厅与她诸般不宜。

不过,对她老公吴四宝,胡兰成就没这么客气了,在回忆录里追忆第一次见到吴,他看上去很恭敬,胡险些拿他当保镖了。胡得罪汪精卫被免官时,还曾到吴家一游,吴四宝派老婆出来敬酒,自己则“恭谨相陪”,胡兰成认为两人文武有隔,跟他没那么多废话,坐坐就出来了。吴四宝把他送到大门口,还给他开车门,胡兰成顿时想起《史记》里韩信被贬闲居,去舞阳侯樊哙家串门,樊哙大惊,拥帚跪迎,韩信进去了,略坐一会儿,出来,笑道,没想到我竟然跟樊哙这样的人为伍。胡兰成拿这段逸事来比喻,不过还是略略谦虚了一下,说,我和韩信既像又不像。

1949年后,佘爱珍先到香港,后去日本,吴四宝早已过世,她一个人在江湖上漂泊。好在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生存能力又强,更重要的是,她知道男人不如钱可靠,手里很有一些积蓄。

胡兰成在香港时搭上了她,在旅馆里,先是坐着说话,然后拉着她的手,蹲下身,把脸贴到了她的膝盖上。就这么着,后来他想去日本,跟她借路费时,佘爱珍也是长吁短叹说家道艰难,不比从前,二百块港币打发他了事。

佘爱珍后来日暮途穷,下嫁胡兰成,婚后她忘了这茬,跟他吹嘘自己在香港时的风光,胡兰成一对照,才知道被她糊弄了,很不高兴:我都当你是知己了(都把脸贴你腿上了),你却没有看重过我(也没借给我钱)。不过,胡兰成本来就是污泥浑水里打滚的人,没有穷追到底的嗜好,不爽一下也就罢了,按照他的惯例,还要朝好里去说,于是,对于佘爱珍当年忽悠他一事,他上升到了这样一个高度: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不仅如此,胡兰成的另一个习惯—喜欢把得手的女人都说成仙女下凡,在佘爱珍身上也发扬光大。比如她曾做过痧药水的生意,山寨人家的品牌,对方跟她打官司,请了律师,佘爱珍先是打电话威胁律师不要掺和,律师不理,等他从法庭出来,忽地蹿出一人,拿粪汁淋了他一头一脸。律师回到家中,还有电话打过来,问他味道好吗。对佘爱珍的这一“杰作”,胡兰成赞曰“白相人做出来的事就是动不动又顽皮,只不作兴下流,所以上得台盘”,看了这段我真的很想请教,这都不算下流,到底怎样才算下流呢?

白相人佘爱珍跟了胡兰成,真是得其所哉,俩人都是热闹人,还都喜欢煽情,成天不是钩心斗角就是打情骂俏,你恩我爱的,有没有实话倒在其次,只要不寂寞就行。现在,突然冒出一封爱玲信札,无聊的时日变得有料了,佘爱珍撺掇胡兰成去撩拨张爱玲,其实是打心底看轻她。

胡兰成的新欢旧爱里,余爱珍忌讳日本女人一枝,因为离得近,仍然有可能;忌讳周训德,因为知道胡兰成很把她放在心上—胡兰成到日本后,窘境里,还惦记着小周,写信寄钱要把她接来,终因失去联系而作罢;唯独不忌讳范秀美,知道胡兰成对她不过是利用,当时花言巧语,一朝时过境迁,也就抛到脑后任其自生自灭去了。

同样,佘爱珍以一个江湖女人的心机,看透张爱玲不过是个写文章的女人,没有几下子,就算张回心转意,她也有的是办法对付她,现在则不撩白不撩,如同猫逗耗子,就图那一乐。

胡兰成未必不知道他老婆这番心思,但这心思正好与他不谋而合,当然,消乏解闷之外,他另外有一个情结,那就是,挑战他心中的最高标尺。

15。谁不曾爱过个把人渣

不管怎么说,胡兰成和张爱玲的一段情,使他比别人更多地接触到张爱玲,读到了更多的精彩,她面对经典百无禁忌,她表情达意直指人心,她深刻的身世之感,华丽与苍凉交替的人生体会,都让半瓶子醋、心虚气短的胡兰成大开眼界,用时下流行的说法叫:原来人生和经典都可以这样读。

剔除自抬身价的成分,他对她的赞美里也不无真诚,他说自己是打她这儿开了天眼的,视她为高高在上的九天玄女,学习她的行文风格,自然也想听她的一声肯定。若她对他犹有余情,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他大概隐隐以为,虽然她先说拜拜,却未必能将他忘怀,毕竟是他伤了她,伤有多深,正说明她对他的爱有多深。

但是,在香港,当有人问起张爱玲对他的力作《山河岁月》的看法时,她不置一词,他感到了被轻蔑,恨恨地想,我总也不见得输给她。现在,她又从容地给他寄来这么一张明信片,说明她已然将他放下,就像《茉莉香片》里,言丹朱不把聂传庆当男人,才对他有肆无忌惮的亲密。

胡兰成虽然不至于像聂传庆那么愤怒,但肯定有点受伤,于是他在回信中说,我把《山河岁月》与《赤地之恋》来比并着看了,所以回信迟了,他这是把张爱玲和自己拉到一个水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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