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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宁娜-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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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从知觉来的。最根本的观念——生存的观念,就不是通过感觉而得到的;因为传达这种观念的特别的感觉器官是没有的。”

“是的,但是他们——武斯特、克瑙斯特和普里帕索夫①——会回答说你的生存意识是由于你的一切感觉的综合而来的,而生存的意识就是你的感觉的结果。武斯特就明白地说,假使没有感觉,那就不会有生存的观念。”

……………………

①凯斯、武斯特、克瑙斯特和普里帕索夫都是虚构的名字。

“我的主张相反,”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开口说。

但是在这里,列文又觉得,他们刚接近了最重要的一点,就又避开了,于是他下决心问教授一个问题。

“照这样说,假使我的感觉毁灭了,假使我的肉体死了,那就没有任何生存可言了吗?”他问。

教授苦恼地,而且好像由于话头被人打断弄得精神上很痛苦似地打量了一下这个与其说像哲学家毋宁说像拉纤夫的奇怪的质问者,然后将视线转向谢尔盖·伊牙诺维奇,好像在问:“对他说什么呢?”但是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话不像教授那样偏激,他心有余裕来回答教授,同时也心有余裕来领会产生那问题的简单而自然的观点,他微笑着说:

“那个问题我们还没有权利解决……”

“我们没有材料……”教授附和着,又去阐述他的论据了。

“不,”他说,“我要指出这个事实,就是假如像普里帕索夫所明白主张的那样,知觉是基于感觉的话,那么我们就必须严格地区别这两个概念。”

列文不再听下去,只是等待着教授走掉。



教授走后,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转向他弟弟。

“你来了我很高兴。要住些时候吧?你的农务怎样?”

列文知道他哥哥对于农务并不感兴趣,他这么问只是出于客气罢了,因此他只告诉他出卖小麦和钱财的事情。

列文本来想把他结婚的决心告诉他哥哥,而且征求他的意见;他的确是下了决心这样做的,但是见了他哥哥,倾听了他和教授的谈话,后来又听到他问他们的农务(他们母亲遗下的财产没有分开,列文管理着他们两个的两份财产)的那种勉强垂顾的语调以后,列文感到他不知为什么不能够跟他说他打算结婚的心思。他觉得他哥哥不会像他希望的那样看这事情。

“唔,你们的县议会怎样了?”谢尔盖·伊万诺维奇问,他对于这些地方机关很感兴趣,而且十分重视。

“我实在不知道。”

“什么?可是你不是议员吗?”

“不,我已经不是了。我辞了职。”康斯坦丁·列文回答。

“我不再出席会议了。”

“多可惜!”谢尔盖·伊万内奇皱着眉喃喃地说。

列文为了替自己辩护,开始叙述在县议会里所发生的事情。

“总是那样的呀!”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打断他的话头。

“我们俄国人总是那样。这也许是我们的长处,这种能看到我们自己缺点的才能;但是我们做得太过火了,我们用常挂在嘴上的讽刺来聊以自慰。我能说的只是把像我们的地方自治制那样的权利给予任何其他的欧洲民族——德国人或是英国人——都会使他们从而达到自由,而我们却只把这变成笑柄。”

“但是怎么办呢?”列文抱愧地说。“这是我的最后尝试。

我全心全意地试过。但是我不能够。我做不来。”

“不是你做不来,”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你没有用正确的眼光去看事情。”

“也许是的,”列文忧郁地说。

“哦!尼古拉弟弟又到这儿来了,你知道吗?”

尼古拉弟弟是康斯坦丁·列文的亲哥哥,谢尔兼·伊万诺维奇的异父弟弟,他是一个完全堕落了的人,荡尽了大部分家产,跟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又和兄弟们吵了架。

“你说什么?”列文恐怖地叫。“你怎么知道的?”

“普罗科菲在街上看见他。”

“在莫斯科这里?他住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列文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像立刻要去一样。

“我告诉了你,我很后悔,”谢尔盖·伊万内奇说,看见弟弟的兴奋神情,他摇了摇头。“我派人找到了他住的地方,把我代他付清的、他给特鲁宾出的借据送给了他。这是我收到的回答。”

说着,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从吸墨器下面抽出一张字条,递给他弟弟。

列文读着这张用奇怪的、熟悉的笔迹写的字条:

我谦卑地请求你们不要来打扰我。这就是我要求我的仁爱的兄弟们的唯一恩典——尼古拉·列文。

列文读完了,没有抬起头来,把字条拿在手里,在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的面前站着。

他要暂时忘记他的不幸的哥哥,但又意识到这样做是卑鄙的,这两者在他的心中斗争着。

“他显然是要侮辱我,”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继续说,“但是他侮辱不了我的,我本来一心想帮助他,但我知道那是办不到的。”

“是的,是的,”列文重复着。“我明白而且尊重你对他的态度;但是我要去看看他。”

“你要去就去;但是我劝你不要这样,”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对于我说,我并不怕你这样做,他不会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是为了你自己,我劝你最好还是不去。你对他不会有什么帮助,不过随你的便吧。”

“也许我对他不会有什么帮助,但是我觉得——特别是在这个时候……但那是另外一回事——我觉得于心不安……”

“哦,那我可不明白,”谢尔盖·伊凡诺维奇说。“但是有一件事我明白,”他加上说,“这就是谦逊的教训。自从尼古拉弟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以后,我对于所谓不名誉的事就采取了不同的更宽大的看法了……你知道他做了什么……”

“噢,可怕,可怕呀!”列文重复着说。

从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的仆人那里得到他哥哥的住址以后,列文想立刻去看他,但是,想了一想以后,决定把拜访推迟到晚上。要使心情安定下来,首先必须解决一下使他到莫斯科来的那件事。列文从他哥哥那里出来,就到奥布隆斯基的衙门去,打听到谢尔巴茨基家的消息以后,他就坐着马车到他听说可以找到基蒂的地方去了。



下午四点钟,感到自己的心脏直跳动,列文在动物园门口下了出租马车,沿着通到冰山和溜冰场的小径走去,知道他在那里一定可以找到她,因为他看到谢尔巴茨基家的马车停在门口。

这是一个晴朗而寒冷的日子。马车、雪橇、出租马车和警察排列在入口处。一群穿着漂亮衣服、帽子在太阳光里闪耀着的人,在入口处,在一幢幢俄国式雕花小屋之间打扫得很干净的小路上挤来挤去。园里弯曲的、枝叶纷披的老桦树,所有的树枝都被雪压得往下垂着,看上去好像是穿上崭新的祭祀法衣。

他沿着通到溜冰场的小路走去,尽在对自己说:“一定不要激动,要放镇静些。你怎么搞的啊?你要怎样呢?放安静些,傻瓜!”他对他的心脏说。但是他越要竭力镇静,他越是呼吸困难了。一个熟人碰见他,叫他的名字,列文却连他是谁也没有认出来。他向冰山走去,从那里传来了雪橇溜下去或被拖上来时铁链铿锵的声音,滑动的雪橇的辚辚声和快乐的人声。他向前走了几步,溜冰场就展现在他眼前,立刻,在许多溜冰者里,他认出了她。

他凭着袭上心头的狂喜和恐惧知道她在那里。她站在溜冰场那一头在和一个妇人谈话。她的衣服和姿态看上去都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但是列文在人群中找出她来,就好像在荨麻里找到蔷薇一样地容易。由于她,万物生辉。她是照耀周遭一切的微笑。“我真地能够走过冰面到她那里去吗?”他想,她站的地方对于他说好像是不可接近的圣地,有一刹那,他害怕得那么厉害,几乎要走掉了。他只得努力抑制自己,考虑到各式各样的人们都在她身旁经过,而他自己也可以到这里来溜冰的。他走下去,他像避免望太阳一样避免望着她,但是不望着也还是看见她,正如人看见太阳一样。

在每星期那一天,那一个时刻,属于同一类的熟人们就都聚在冰上了。他们当中有大显身手的溜冰名手,也有带着胆怯的,笨拙的动作扶住椅背的初学者;有小孩,也有为了健康的缘故去溜冰的老人;他们在列文看来都是一群选拔出来的幸运儿,因为他们都在这里,挨近着她。可是所有的溜冰音似乎都满不在乎地超过她去,追上她,甚至和她交谈,而且自得其乐,与她无关地享受着绝妙的冰和晴和的天气。

尼古拉·谢尔巴茨基,基蒂的堂兄,穿着短衣和紧裤,脚上穿着凉鞋,正坐在园里的椅子上,看见列文,他向他叫起来:

“哦,俄罗斯第一流的溜冰家!来了好久了吗?头等的冰——穿上你的溜冰鞋。”

“我没有溜冰鞋,”列文回答,惊异在她面前会这样勇敢和自在,他没有一秒钟不看见她,虽然他没有望她。他感到好像太阳走近他了。她在转角,带着明显的胆怯迈动她那双穿着长靴的纤细的脚,她向他溜来。一个穿着俄罗斯式衣服的少年拚命地挥动着手臂,腰向地面弯着,超过了她。她溜得不十分稳;把她的两手从那系在绳子上的小暖手筒里拿出,她伸开两手,以防万一,而且望着列文,她已经认出他了,由于他和她自己的胆怯而微笑起来。当她转过弯的时候,她用一只脚蹬一下冰把自己往前一推,一直溜到谢尔巴茨基面前;于是抓住他的手,她向列文微笑着点点头。她比他所想像的还要美丽。

他想到她的时候,他心里可以生动地描画出她的全幅姿影,特别是她那个那么轻巧地安放在她那端正的少女肩上,脸上充满了孩子样的明朗和善良神情的、小小的一头金发的头的魅力。她的孩子气的表情,加上她身材的纤美,构成了她的特别魅力,那魅力他完全领会到了;但是一向使他意外惊倒的,是她那双温柔、静穆和诚实的眼睛的眼神,特别是她的微笑,那总是把列文带进仙境中,他在那里感觉得眷恋难舍,情深意切,就像他记得在童年一些日子里所感觉的一样。

“您来了很久了吗?”她说,把她的手给他,“谢谢您,”当他拾起从她暖手筒里落下的手帕的时候,她补充说。

“我?没有,没有多久……昨天……我是说今天……我刚到的,”列文回答,因为情绪激动,一下子没有听懂她的问题。

“我要来看您,”他说,想起了他来看她的目的,他立即不好意思起来,满脸涨红了。“我不知道您会溜冰,而且溜得这样好。”

她注意地看着他,好像要探明他困惑的原因似的。

“您的称赞是值得重视的。这里有一种传说,说您是最好的溜冰家,”她说,用戴着黑手套的小手拂去落在她暖手筒上的碎冰。

“是的,我从前有个时期对于溜冰很热心。我想要达到完美的境界。”

“您做什么事都热心,我想,”她微笑着说。“我那样想看您溜冰。穿上冰鞋,我们一道溜吧。”

“一道溜!莫非真有这种事吗?”列文想,凝视着她。

“我马上去穿,”他说。

于是他去租冰鞋。

“您很久没有来了,先生,”一个侍者说,扶起他的脚,把溜冰鞋后跟拧紧。“除了您,再也没有会溜冰的先生了!行吗?”

他说,拉紧皮带。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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