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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的猫-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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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过来,说他们认为最好还是把他带回家,因为他非常不适应笼子里的生活,老是想要爬出去,而且——是的,我们可以想象,他那尖锐刺耳的哀号声,大概快要把护士给逼疯了。

兽医要我们把他关在一个房间里,锁上门,整整一个礼拜不能放他出去,以免他绷掉那个恐怖大伤口的缝线,而且也可以预防感染。我们带他回家,而他一路上哭个不停。他被吓坏了。他的朋友们,他的家人,特别是那个跟他同睡一张床、一辈子都爱他爱得要命的朋友,居然狠心把他放进篮子里,明明晓得他最讨厌篮子,他不是一看到篮子,就强烈抗议吗?然后这些人又逼他去坐车,他根本就不晓得到底要去哪里,行程又比以前久多了,到了目的地之后,他立刻被许多陌生的声音和气味包围住,接着他就被带到一个地下室,里面充满了一些很不友善的猫所发出的气味,而他被关在那里,他的家人突然全都不见了,那里的人用尖尖的针刺他,还把他的毛剃掉,然后当他再度醒过来时,却发现肩膀痛得半死,身体虚弱得要命,而且有条腿不见了,害他每次试着走路时,老是会一头栽倒在地,摔个狗吃屎。现在这些所谓的朋友带他回到自己家,抱着他爬上他这一生都在那儿冲上冲下的楼梯,而且还摆出一副没事的模样,温柔地拥抱他,抚摸他那完好的肩膀,仿佛他们从来没背叛过他似的。我们上了楼,还来不及关上房门,他就奋力挣脱拥抱他的臂膀,开始连滚带爬,又摔又跳,用尽他所能想到的各种方法,急急冲下了整整七级阶梯。我们在通往花园的猫洞前赶上了他,把他抱到花园里,在一株灌木下铺了一条毯子,让他躺在上面。他非常害怕再被关住,再被囚禁。虽然他在两天前才动了个大手术,伤口并未复原,他依然拖着缓慢的步伐在花园里四处走动,甚至还穿越篱笆跑到隔壁邻居家,然后再走到花园尽头的篱笆前。看来他似乎是想要先确定逃离家园的路线,要逃离这些无情无义的人类,他们居然狠心让他遭受到这么可怕的侮辱,这么严重的伤害。我们到了晚上就把他抱回家,把他关在房间里,喂他吃饭,吃药,跟他说话,但他还是一心想要跑出去。因此在接下来的好几天,我每天早上就带着一碗清水,把他抱到那株灌木下,真心诚意地表达我的同情,温柔地抚摸他,安慰他,要他放心。他的态度显得客气而冷淡。有一天,我听到他发出一声我从未听到过的狂吼,我连忙转过头去,看到他靠三只脚颤巍巍地站起来,昂起头大声吼叫。这不是过去那种装腔作势、用来博取关注的做作哀号,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呐喊,一声痛苦的喊叫,而当他借由吼声抒发出紧张、痛苦、困惑,与失去一条腿的耻辱之后,他就躺下来休息,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再度站起来大声喊叫。那声音让我的血液冻结,使我沮丧得近乎发狂,因为他现在陷入了一场活生生的梦魇,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而我也无法对他解释清楚。

“猫咪,我们要是不这么做的话,你再过一两个月就会死的——你懂吗?”不懂,当然不懂啦。“猫咪,照你的病情看来,要是我们不管你的话,你很快就会没命的,你完全是靠人类惊人的智能,才可以继续活在世上。”

我把他抱到我的床上去睡,而他很快就可以靠自己慢慢爬上楼梯了。有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看书,他在我身边熟睡,然后他好像从梦中惊醒一般,突然跳了起来,发出一声惊恐的哀号,慌乱地打量四周,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许他在梦中回到了那个囚笼?——但接着梦魇就消失了,于是他安静地躺下来,眺望窗外的夜色。我抚摸他,而他并没有打呼噜,我继续抚摸他,不停地抚摸他,最后他终于打呼噜了。后来又有好几次,他在我床上安睡时从噩梦中惊醒——但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我想他已经不再会做噩梦了。(科学家已经证明,猫确实会做梦。)

我回想起过去做的一件错事。在他和他的兄弟长到适当的年龄,也就是尚未完全长成的青春期,我们把他们带去做“去势”手术,然后再带他们回家,替他们准备松软的矮垫,让他们待在上面休息。他们躺在那里,尾巴软趴趴地垂下来,而这只猫咪,我的宝贝巴奇奇,我的超级大帅猫,却抬起头来望着我,他那长久而深刻的凝视,非常清楚地传达出他内心的想法:你是我的朋友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他的尾巴下有一个血淋淋的伤口,而他那毛茸茸的小小猫睾丸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空囊。然而这手术真的是非做不可:“去势”的猫活得比“完整”的猫要久得多,因为他们不会在附近四处游荡,到处打架生事,经常被别的猫痛扁,受的伤会越来越严重等等。可这些义正词严的辩解无助于改变事态,因为就在你同意让一只完整的猫动手术,使他失去男性雄风,就此虚度一生的那一刻,一切就已决定了……是的,这的确是一件难以挽回的错事,尽管你心里很清楚,就一般常识而言,你做的其实并没有错,但即使如此,也无法减轻你内心深处的罪恶感:这只猫已不再像过去那么完整,而这全都是我的错。他那长久的凝视,其实是在谴责与询问:“为什么,你不是我的朋友吗?”

兽医说得没错,他很快就可以靠一只前爪轻轻跳跃,毫不费力地在楼梯上来来去去,在床和沙发上跳上跳下,日常生活的一切行动,他都可以应付自如,但他已经变得跟过去不一样了。他遭受到莫大的羞辱,而他的骄傲,那猫身上最敏感的一个器官,已深深受到了伤害。他的尊严也同样受到了伤害,因为他现在变成了跛子,每当他判断失误,鼻子撞到地上摔倒时,他想必也会跟我们一样,忍不住回想起过去那派头十足、漫不经心的优雅步伐。他庞大的体形过去曾让他占尽优势,现在却变成了一种负担,因为他仅剩的那条前腿,那瘦弱的肢体,现在必须承载他全部的重量,而他的肩关节也高高肿起。兽医说那儿的肌肉下有积水,而他的关节里要是还藏了什么不好的东西,那也得经过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才会发展成形。他的癌症再复发的几率只有百分之十。

现在已将近过了三年。这只猫已多了三年的寿命。他的情况相当不错。他的毛色光亮,一只耳朵微微泛灰,可以称得上是一只英俊的老猫。他的眼睛依然清澈明亮。他的生活虽然限制重重,但就像那些缺手缺脚的残疾者一样,他总是非常谨慎地评估各种风险与可能性,所以他可以适应得非常良好。我父亲不幸在战场上失去了一条腿,我曾在他身上看到过类似的特质。

然而大帅猫十分寂寞。他已经习惯了家里有一大堆猫的热闹生活。他母亲生的六只小猫,在各自找到新家之前,总是成天满屋子乱转,到处蹦跳嬉耍,大家一起玩得不亦乐乎。其中有一只叫做查理的小猫,在家里多待了一段时间才找到新主人。他是一只英俊潇洒的虎斑猫,有着十足的老幺脾气,而观察他跟他那性格冷静、天生爱当老大的哥哥巴奇奇相处在一起的情形,甚至比阅读一本专门研究手足关系的教科书,还要来得实用。然后是鲁夫斯,他病得很重,需要特别的关爱,但他还是野心十足地想要当老大,巴奇奇自然不容他撒野,结果这两只公猫索性谁也不理谁,井水不犯河水地各自过活。然而当鲁夫斯病逝以后,巴奇奇却非常思念他,并大声呼唤他,在屋子、花园里到处搜寻他的身影。过去常有猫到我们家来玩。其中有一只猫,我们大约持续喂了他一年左右,因为他的主人显然待他不好,所以他比较喜欢待在我们家。后来他不幸被车子碾过,腹腔的器官被压得移位,挤到了胸腔中,最后出动两名猫科兽医和两位护士,给他动了大手术,才好不容易保住小命。康复之后,他找到了一个好主人,又多活了五年。另外有只猫我们戏称他为“海盗”,因为他老是像强盗似的突然闯进屋子。显然他常挨饿,因为只要一看到食物,就活像饿死鬼似的,非要吃个精光才肯罢休。巴奇奇过去常坐在一旁,看着他狂吞猛吃。巴奇奇这辈子从来没挨过饿,完全缺乏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危机意识,因此他吃东西相当节制,常常整盘食物连碰都不碰一下,要不然就是剩下一大半。这只巨大的猫,这只庞大魁梧的野兽,事实上食量并不大:他的体形主要是来自遗传,他母亲就壮得很。

但现在已没有猫出入我们家了,他们已不再爬上屋后的紫丁香树,到我们家里来玩,在这儿找点儿东西吃,或是找碗水喝了。这些年来,天气变得越来越温暖干燥,逼得猫儿经常得到处找水喝,而我搁在前门阶梯上的那碗水,常会有白天被关在家门外的猫儿,或是在外巡行的猫儿过来舔上几口。现在已不再有猫儿把这儿当成他们自己的家了,整栋房子就只剩下一只孤零零的跛腿老猫,这不是很奇怪吗?他们为何不再像过去一样,经常在我们家出没了呢?猫科医生说,我们家的猫在动过手术之后,最大的威胁来自于其他的猫,因为他只剩下一只爪子,根本没办法抵挡其他猫儿的攻击。但他还是非常思念他们。

他走到花园里,坐在那儿大声喊叫,喊个不停……他的语气听起来跟平常和我们说话时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温柔甜腻、充满柔情蜜意的亲昵口吻。隔壁家养了一只年轻母猫,她老爱追捕画眉和知更鸟,让她的主人感到十分苦恼。她长得并不美,甚至连好看都谈不上,她的皮毛粗粗的,显得黯淡无光,而且还是一种丑丑的褐色,她有着一身结实的肌肉,显得十分粗壮剽悍。她既不优雅也不迷人,但她是一名出色的猎人,她扑向猎物的矫健动作,就像蛇一般又快又稳。我们自然觉得她配不上我们家的大帅猫,但他想要跟她做朋友,坐下来大声喊叫,对着她家的方向叫个不停,但她依然没有出来,于是他只好笨拙地穿越猫洞,拖着沉重的身躯爬上楼梯。她心里大概在想,我干吗要浪费时间去理那只老跛猫呀?

有天下午,我站在阳台上,看到了这样的情景。我们家猫在花园里大声喊叫,而隔壁家的猫穿越篱笆走过来,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她视若无睹地走过他身边。他发出他在跟我们打招呼时的那种友善的细微叫声。她继续往前走,自顾自地穿越另一边的篱笆。他跟过去,吃力地挤过篱笆上的一道小裂缝。她坐在花园另一边的一株桦树下,面对着他,但还是没拿正眼瞧他。他不敢太放肆,刻意坐在离她好几步远的地方。这两只猫儿就这样面对面坐着,似乎在进行某种沟通。然后我们家的猫试着想要碰碰运气,小心翼翼地走近了几步。她连忙又挪远了些。他靠一条前腿和臀部坐下来,稳住身躯。她舔了一下毛。这只直性子的年轻母猫,完全不懂得如何卖弄风情,她鄙视女性调情的伎俩,跟我们在很久以前养过的灰猫可说是有天壤之别。灰猫不论是面对人类或是公猫,总是喜欢施展她那一套风情万种、电力十足的调情高招。巴奇奇仍然痴痴地望着她。接着他又开始采取下一步行动。这次他用的是迂回战术,他并没有直接走向她,而是换个方向绕过去,然后再坐下来,但其实又跟她靠近了一些。她毫无反应。他们就这样坐着,而她不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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