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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钟鼓初长夜-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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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光芒,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六万将士在校场上站成黑压压一片。而天边晚霞燃烧得正炽,流云如锦,眩目绮丽。
赵靖缓缓开口,语调低沉,却因中气十足而传得极远:“我军镇守边关,几十年来如铜墙铁壁,北方诸国闻我军名号,均惴惴而避。惜锦安无道,朝纲废弛,内乱频仍,民生凋敝。诸君亲眼所见,莫不痛心疾首,乃追随悠王,以重振胡姜为己任,南下救民于水火。”
“诸君与官军交手多次,敢问一句,我军与官军相比,哪一方英勇善战?”
台下众将士听闻,俱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的道:“我军。”“自是我军英勇善战。”“当然是我们。”声音杂乱,却传到很远,最后排诸人虽然没听清赵靖说的什么,却听到前面传过来的话,也大声道:“是我悠军。”
赵靖点头,略提高了语调,又道:“我军与官军相比,哪一方军纪严明,铁令如山?”
众人此时比方才有了默契,一起喊道:“我军。”
赵靖语调更高昂:“我军与官军相比,哪一方将领身先士卒,从不退缩?”
众将士想起承平冷延等人,热血冲顶,齐声道:“我军。”
赵靖目光死死的盯着台下,声音雄浑,传遍整个校场:“此役官军以天时之奇诡得胜,诸君服是不服?”
六万悠军同时朗声答道:“不服!”
赵靖放声大笑,抽出疾剑,指着湛湛青天,语声朗朗,慷慨激昂:“诸君可愿与赵靖一起攻下清州,杀孙统刘止华煅?”
答声震天:“愿意!”
赵靖一剑劈下,寒光涌泻,插在台上,单膝跪下:“只进不退,以慰王将军冷将军在天之灵!”
六万悠军齐唰唰跪下,饱含热泪,放声道:“只进不退!”
赵靖霍然起身,扶剑立誓:“不到锦安决不回头。”
众将士高举兵器,如怒潮一般吼道:“不到锦安不回头。”
那一日,连砚江上的渔夫都听见悠军直冲云霄的铮铮誓言。
然而阅兵之后的赵靖,收起了在台上的逼人气魄,不顾承福殷切的眼神,默默的走回自己屋里。
紧张亢奋之后,他终于感到了疲倦,唯有紧紧咬住牙关,好像在激流中搏斗的船夫,坚决的撑着浆不让自己被卷走。
他听见脚步声,心好像突然沉静了一些,隐隐有了期盼。
迟迟站在门外。
他坐在阴影里一言不发。金色的阳光里灰尘起伏,他置身的地方更加幽暗。
她默默的看着他,两人视线相接,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到太多相似的东西。她走过去,象从前他曾经无数次对她做过的那样,张开双臂将他紧紧的搂在怀里。
他的身体起先有些僵硬,逐渐变得放松,终于合上眼睑,靠在她温暖芳香的怀抱里。她放开一只手,手指划过他纠结的眉头,那样温柔的动作,使他不得不展开双眉,彻底的,平静的,坐在属于他们的时光里,暂时遗忘了疼痛。
过了很久,他声音暗哑的开口:“我一直当他们是我真正的兄弟。”迟迟轻轻的拍拍他的背,拉起他的手:“你跟我来。”
赵靖讶然,不由自主的跟着她走出去,到了马厩,一人骑了一匹马,出了军营。
他们并没有交谈,一路不急不徐的前进。终于到了一家客栈,迟迟翻身下马,带着他走上楼梯,在一扇门前停住。
她并没有立刻推开门,而是先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门吱呀一声打开,窗前那人手一撑,轮椅转了过来。那人身后窗户敞开,是春天浩淼的傍晚晴空。
那人紧抿的嘴唇微微张开,眼神异常沉静,注视着他。
那张破碎的脸几乎无从辨认。赵靖的心脏却猛地收缩,仅仅迟疑了一个瞬间,他就踏上前去,缓缓的蹲下身子。在巨大到难以置信的喜悦当中,他注意到那人干瘪的双腿,难过得几乎不能呼吸。
那人的手沉稳有力的放在他的肩上:“靖儿。”
迟迟悄然退后,用最轻的动作替他们合上了门。晚霞燃烧在天际,她趴在栏杆上支着下巴,心里被许多许多太过复杂的情绪涨满。
那一晚,赵靖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一觉醒来,已经满室阳光。他洗漱收拾了出去,见迟迟和屈海风坐在桌边,桌上是热腾腾的稀粥馒头,心中竟有刹那恍惚。
到底军务倥偬,他很快便匆匆离去。回到营中,命两个可靠的兵士来到客栈,帮两人挪到城中一个小院安置。
一直到第二日下午他才又回去。见两人也刚回到院里,不由探询的看向迟迟,迟迟低声道:“我们去给王将军扫墓。”赵靖心中一绞,却若无其事的接过迟迟手中的轮椅,亲自推着屈海风进去。
迟迟柔声道:“你留下来用晚饭么?”赵靖点头微笑:“这是自然。”迟迟轻轻笑了笑:“那我去给屈叔叔沽酒。”留下二人单独相对。
直到此刻赵靖和屈海风才有机会将这十多年经历一一诉说。赵靖听屈海风的遭遇,自然是伤感。而屈海风听赵靖经历种种,有时赞叹,有时痛惜,说到高兴处拍案,说到伤心处长叹。
等终于说到香扇坡,赵靖先沉默了一会,而后起身,负手立在阶上,注视着黛色墙瓦后一望无际的碧空,背对着屈海风一字一句道:“是我轻敌。”
屈海风微微一震,痛惜的看着他的背影。
只听赵靖道:“华煅料我太准,他以疑兵布于清州北,早知道我不会在意,反而会回陇城。若我不是太自信,换一个人,定然直接入彀,去清州北救援,又怎会有此惨败?”
他停了停,又缓缓道:“我为何早没想到,华煅未用大部水师自砚江攻城,必有原因?”
“我为何早没想到,华煅敢直撄我军锋芒,必有所恃?”
“而大雨刚至之时,我为何不及时下令撤军?”
“溃败之时,我判断有误,致使承平陷于伏兵阵中。而承平有难,我意气用事,又生生害死了冷延。”
飞鸟连成一线,从遥远的天边飞过。清风徐徐穿过街巷庭院。
小院外守卫的士兵站的久了,腰背有些松垮。四周没有一个人浏 览 器上输入w…α…р.①~⑥~κ.с'Ν看最新内容-”影,孤零零的他忍不住想:“不知道将军在里面同那个鬼脸人说些什么?”树叶被风吹得沙沙轻响,他又眯起眼睛看着万里无云的晴空,想:“真是见鬼了。现下倒晴成这样?”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猛地看见迟迟站在不远处的墙角下抱着一坛酒,似在仔细聆听什么,脸色出奇的苍白。他也学着她侧头,却除了树叶婆娑声以外什么也听不到。他不由摇了摇头:“这姑娘好生奇怪。”
迟迟觉察到他注意了自己,勉强笑了笑,抱着酒坛转到后巷去。额头顶着坚硬的墙壁,疲惫无力的滑坐在地上。
赵靖严厉得几近残忍,他那样无情的检视自己,如同凌迟自身,却依旧镇定理智。她觉得胸口堵得发痛,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坐了好久,生怕他们担心自己,终于勉强站了起来,抹了抹脸,换上一副平静的神情走了回去。
那边赵靖已经神色如常,屈海风正说到什么,见到她点头道:“迟迟来得正好。她千里迢迢送我回来,其中详情我也没有说清,过来一起听听。”
迟迟走过去坐下,却听屈海风道:“清州城是王爷外祖家定居之处。纪妃病逝,王爷被遣送至悠州,纪家也渐渐势微。后来虽然也出了个翰林,到底风光不同往日。当年得势之时,纪家气焰大那是一定的。清州城望族对纪家都敢怒不敢言,到纪家衰落,终于得了个机会扳倒纪家。天祥帝名义上对纪家不错,可是早就意欲铲除而后快,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中曲折也不必说了,总之突然有天,纪家起了一场大火,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连王爷的外祖也活生生烧死。”
“可巧那正是王爷微服回清州探望外祖父之后。闻讯又匆忙赶回,然而终究已晚。王爷走得匆忙,遗落了银两印信,想调查此事反被人阻挠毒打,困窘中流落街头被人当作乞丐,清州百姓冷漠,竟无人施以援手。此事乃王爷毕生中最大的屈辱惨痛,他回到悠州,我在悠州边境相迎,王爷激愤之中将此事说给我听,并拔剑立誓,日后要清州十万百姓抵命。如今清州城迟早要破,王爷定不会忘了自己的誓言。”
屈海风说完,迟迟屏住呼吸,一双明眸定定的看着赵靖。却见赵靖蹙起浓眉,专注的沉思起来,然后又起身踱了两步,对着树荫站定。
阳光如金粉一般洒下。他逆光而立,迟迟瞧不清他的神情,却听他道:“如果王爷真的打算屠城,恐怕也不仅仅是为了报仇。沅州一降,我军长驱直入极为顺利。而清州抵抗顽强,不仅是官兵之力。王爷必是想要杀一儆百,天下各州百姓并守城将士看到清州下场,再同沅州对比,自然震怖。我军兵临城下时该做何选择,一目了然,将大大减少我军伤亡。”
此话出口,连屈海风都有些吃惊。赵靖转过头,目光扫过两人,突然换上温和自若的笑容:“舅舅远来,想必是想阻止此事。王爷知道舅舅回来,一定肯听听你的意思。我这就写信给王爷。”
屈海风一愣,咳嗽一声收敛心神道:“也不急。”赵靖想了想,颔首道:“没错。要是王爷真有此打算,舅舅再去见王爷不迟。那时王爷高兴,自然也好说话。”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态度诚恳,对两人又和颜悦色,乍一看同平常并无二致。只是那双眼睛幽深莫测,无喜无悲。
迟迟抬头看他,阳光有些晃眼,浮尘中他好像离她极为遥远。
过了两日,屈海风暗地观察两人,赵靖说话温和可亲,迟迟应对镇静温婉,不由叹气。招手唤坐在廊下发呆的迟迟过来,怜惜的看着她:“小丫头,你在靖儿面前一个样子,回来又是一个样子。”迟迟沉默半晌,道:“屈叔叔,我很难过。”
屈海风目光愈发柔和:“人生在世,伤心难过原不可避免。我知道你不愿强迫别人,又何苦为难逼迫自己?”
迟迟垂下眼睑,不发一言。眼前的屈叔叔到底不是骆何,她同他想的,差的何止十万八千里。屈海风生怕她愁肠百结闷出病来,便忙要她出去逛逛。迟迟勉强笑了笑:“也好。我还没好好瞧瞧这陇城什么样子呢。”
她在大街上毫无目的的慢腾腾的走着。劫后余生的陇城,并没有太多的哀悼或者庆幸。许多店铺已经又开张了。
迟迟在一家店铺门口停住,犹疑着要不要进去。老板娘笑盈盈的招呼:“姑娘,进来吧。这盏走马观花灯不贵的。”于是过不了多会,迟迟就提着那盏灯笼走了出来。
暮色渐渐的沉下来。迟迟走出城,天色已经黑透了。袖子里有火折,她点燃了灯笼,人物的,花鸟的,鱼虫的,树的影子在地上转啊转。
她走到人们踏青时歇脚的亭子坐下,把走马观花灯挂在栏杆上,自己坐到对面,抱着膝盖一动不动的看着灯笼里温暖的灯光和那些旋转的影子,心里好像有许多情绪也这样不停的旋转,可是最终只剩下一个疑问:老天爷是故意要我看到这一幕的么?
她疲惫的把脸埋在臂弯,喃喃的对自己道:老天爷一定是故意的,它要让我知道好多事情赵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只是难道我能怪大哥?当日雪山之上他们彼此便该知道,从今往后,输赢胜败,将极之惨烈。
想到承平阵亡以来赵靖种种表现,迟迟心如刀绞。哪怕说到清州城百姓的事,竟也不忍心多劝一句。此刻她想:“他若拿定了主意,难道我能劝得了他?就算我劝了他,他并非真心想这么做,又有什么意味?他终究还是那个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赵靖。”
她缓缓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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