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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中卷-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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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采倩痛呼一声,神志一清,怒目瞪去。
  伤口处秾稠尽是黑血,十一无视她气恼的目光,面无表情,俯身吸出她伤口毒液,扭头啐于雪地。
  殷采倩既惊且怒,挣脱不得,羞恼中眼前忽然一阵漆黑,随即坠入了无边的昏暗。
  十二月癸未夜,月冷霜河。
  玄甲铁骑如长刃破雪,迅疾拒敌,直插斜风渡。
  虞呈叛军立足未稳忽逢阻击,被当中断为两截散兵,过河兵卒猝不及防,在玄甲军迅猛攻势之下溃不成军,高崖险滩横尸遍布。
  澈王点平业将军柴项率精兵三千为先锋,同原驻守白马河、断山崖两部防军反客为主,急行出击,直捣叛军主营。
  虞呈大营空虚,仓促点兵迎战,厮杀惨烈。
  斜风渡叛军匆忙回防,玄甲军借势衔尾追杀,一路势如破竹,血洗长河。
  主营叛军深陷重围,拼死顽抗。
  清明破晓,叛军损失惨重,虞呈见大势已去,弃营北退,败走合州。
  柴项乘胜追击,截杀穷寇,终于祁门关外鲜城荒郊一举歼敌,斩获虞呈。
  至此西路叛军全军覆没,几无生还。
  虞夙痛失长子,勃然大怒。湛王配合西路胜势全力猛攻,三日之后再夺辽州。
  辽州巡使高通冥顽事敌,破城后拒不反悟,妖言惑众煽动军心。湛王一怒将其本人凌迟处死,悬于辕门示众,妻母子女亲者三十八人城外斩首。
  即日起平叛军令昭示北疆:各州守将从叛顺逆者,杀无赦。
  凌王平定西路,稍事休整,即刻挥军兵临祁门关。
  合州守将李步自叛乱伊始便投靠虞夙,此时严阵以待,凭祁门天险誓欲顽抗。
  祁门关乃是天朝北边一道天然屏障,奇峰峻岭,绝壁深沟,七十里南北,四十里东西,关左临河,关右傍山,关隘当险而立,高崖夹道,仅容单马。合州城高耸峭立,顺山势之高下,削为垛口,背连祁山、别云山,雁望山,观山一脉形成固若金汤的防守,易守难攻。
  当初此关一破,天朝中原门户大开,袒露于敌军觊觎之下,虞夙叛乱之所以能在起兵之初便长驱直入,便是因祁门关落入其手。
  合州守将李步,江北永州人氏,出身寒门,曾任天朝从事中郎、军司马,后因功勋卓著受封骠骑将军。圣武十年随先储君夜衍昭讨伐南番,屡克敌兵,战功赫赫,深受夜衍昭重用。
  然南定归朝,尚书省及兵部官员却以“菲薄军令,擅自行兵,居功妄为”为由,申斥南征部将,李步等人首当其冲。后夜衍昭遇事,不久李步便左迁并州,圣武二十二年才调守合州。
  便为此前后种种因由,李步心中隐存积怨多年,虞夙深知其人其事,谋划叛乱之时多方拉拢,并故意示以“正君位”之名,终将他笼络,不费一兵一卒而得合州。
  雪深风紧,天寒地冻,祁门关外百里成冰,更生险阻,即将使这场战役变得缓慢而艰难。
  西路大军兵陈祁门关,碍于伤势,殷采倩回天都之事暂且无人再提。在卿尘亲自悉心照料下,她肩上之伤余毒去尽,只因失血而较为虚弱。
  “见过十一殿下。” 帐外传来侍卫的声音。
  “免了。”剑甲轻响,橐橐靴声入耳,是十一入了外帐。
  殷采倩匆忙撑起身子,柳眉一剔:“不准进来!” 因为起得太急,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突如其来的疼痛中夹杂着异样的感觉,像是在提醒着某些让她懊恼的事情。银枪的光芒映着潇洒懒散的笑,男子陌生的气息后有唇间温凉的触觉,随即而来便是一阵无处发泄的羞恼。春闺梦中少女的小小心思,本该月影花香,柔情似水,却不料在箭光枪影中演绎出这般情形。
  殷采倩这话说得极为唐突,卿尘诧异,抬头却见她俏面飞红,满是薄嗔,隔着屏风怒视外面,低声道:“……他……无耻!”
  卿尘无奈苦笑,起身转出屏风。十一凯甲未卸,战袍在身,是刚从战场上回来,剑上仍带着锋锐迫人的杀气,衣摆处暗红隐隐,不知是沾了什么人的血迹。
  卿尘细看他脸色,小心问道:“怎么了?”
  十一微微摇头,下弯的嘴唇自嘲一扬,将手中那张飞燕嵌银角弓递过来:“这飞燕弓是日前落在战场上的,我已命人修整了。”他显然不愿多留,言罢转身,径自出帐。
  卿尘举步跟上他,叫道:“十一!”
  十一停步帐前,放眼之处深雪未融,冬阳微薄的光在雪中映出一片冰冷晶莹。或许是由于那征战的戾气,他面色阴郁,冷然沉默。
  卿尘带着抹笑绕至十一身前:“今天见识着了,原来咱们十一殿下发起脾气来也这般骇人。”
  十一似是被她的笑照得一瞬目,心中微微轻松。他扶在剑上的手将战袍一拂,扭头往帐前看去,长长舒气,突然道:“此事我必然有个交待,待回天都以后,我便马上向父皇请旨完婚。”
  他显然是说给殷采倩听的,卿尘瞪他,低声道:“你这是干什么?”
  十一却将手一摆,虽说事出意外,但此时他若再行拒婚,对殷采倩甚至整个殷氏阀门都是莫大的侮辱,便是天帝那处也无法交代。他暗恨那一箭不如自己直接受了,省得此时不尴不尬地窝心。
  人算不如天算,凭空横生枝节,如今进退都是麻烦。先前殷家借联姻来探夜天凌的心意,夜天凌明白拒回了,摆明各走各路。十一同夜天凌亲近,这是人尽皆知的事,而近年来他于军于政渐受重用,也是人人看在眼中。殷家横插这一步棋,不是没有道理。
  人家落了一子,你如何能不应?
  突然间大帐掀动,竟是殷采倩走了出来。她静立着,脸色苍白,眼中隐约带着些别于往日的情绪,忽然缓缓敛衽,对十一俯身拜下。
  十一愣住,皱眉道:“你这是干什么?”
  殷采倩漠然道:“采倩年少不懂事,方才言语冲撞了殿下,请殿下见谅。”一句话拉开尊卑之分,她抬头,看向十一:“殿下千金之躯,尊贵非常,采倩生性顽劣粗陋愚钝,实在不配婚嫁,还请殿下收回方才所言,不胜感激。那日之事……事出意外……殿下不必在意。”她轻咬着本无血色的唇,唇间渐渐浮起一层鲜明的红艳,衬得一双眼睛眸色光亮。
  十一怔了片刻,说道:“你何出此言?”
  “我也不知这样对不对,但殿下若因无奈而娶,我若因名节而嫁,终此一生,如何相对?殿下也是性情中人,是以我斗胆请殿下三思。否则……否则我不是白白离开天都?我不甘心!”
  雪深,掩得天地无声,帐前静静立着三个人。卿尘唇角忽而带出若有若无的笑,不甘心?说了一通听起来像模像样的道理,最后竟是这么三个字。
  十一打量殷采倩半晌,忽然朗声而笑:“真情真性,今日方识殷采倩。我夜天澈欠你一个人情!”
  殷采倩扭头道:“两清了,是殿下救我在先,何况我去挡那一箭时并没来得及细思。”
  “现在细思了,不但心生悔意,是不是还想补给我一箭?”十一问道。
  “采倩不敢。”殷采倩微挑柳眉。
  “嗯,不是不想,是不敢。”十一道。
  “那又怎样?”殷采倩虽言语上毫不认输,却茫然看着眼前白雪皑皑,中心是喜是悲已浑然不清。在十一转身离开的刹那,她的眼泪无声地落下,悄然融入了雪中。

  烟云翻转几重山

  合州,白雪厚盖大地掩不住兵戈杀气,高高的城墙之上火把燃照,在阒黑的深城边缘投下深深的影子,大战在际的紧张亦在火光的明暗下若隐若现。
  将军府前刚有部将策马离去,残雪凌乱,泥泞一片,此时在深冷的冬夜中倒显得寂静无声。
  凌王大军兵临城下,李步已有数日未曾正经合眼,一灯未灭,他独自坐在席案前皱眉沉思,忽而抬头长叹,含着无尽的寥落。
  府中侍卫入内递上一张名帖,李步微有诧异,如此深夜,是何人来访?他将名帖展开一看,竟猛然自案前站了起来:“快请!”一边说着,大步迎了出去。
  侍卫引着一名灰衣中年人步入将军府,李步人已至中庭,远远便抱拳道:“不想竟是左先生!李步失迎。”南陵左原孙,军中智囊,天下闻名的谋士,若能得他相助,合州便是如虎添翼。
  左原孙亦笑着还礼:“李将军,在下来的唐突!”
  李步将客人让进屋中,命侍从奉上香茗,说道:“多年不见,左先生风采依旧啊!”
  左原孙摇头笑道:“光阴易逝,两鬓见白,人已老了。李将军倒是勇猛不减当年,合州精兵猛将更胜往昔,在下一路看来,当真感慨万分。”
  李步长叹一声:“先生说笑了,如今合州的形势想必先生也知道,不知先生有何看法?”
  左原孙缓缓啜了口茶,说道:“凌王其人心志坚冷,用兵如神,玄甲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此次定川蜀、斩虞呈,携幽州胜势兵临祁门关,顺应天时,与合州势在必得。但将军手握祁门天险,深沟绝壑,城坚粮足,占尽地利,两相比较,只剩一个人和。”他抬眼看了看李步:“合州将士之中,有不少人当年曾随凌王征战漠北,想必将军也清楚。”
  李步眉间皱纹一深,却听左原孙再道:“我来此途中,听说自幽州北上一路城郡,百姓祈盼战乱消弭,见凌王大军而夹道迎送,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依先生之见,合州此番败多胜少?”李步面无表情:“但能与凌王一战,无论成败,也不枉此生为将!”
  左原孙悠然一笑:“话虽如此,但我有一处不明,将军究竟为何要与凌王交战?圣武十九年,将军曾配合凌王出击突厥,大获全胜。圣武二十二年,凌王上表保荐,自并州偏远苦寒之地调将军镇守祁门关,委以重任。将军从虞呈叛逆,难道便是为了与凌王一战?”
  李步眼中精光骤现,扫视左原孙。左原孙不慌不忙,平静与他对视。
  “左先生是为凌王做说客来了?”李步声音微寒,暗中心惊,左原孙何时竟投在了凌王帐下?
  左原孙神情淡定,适然品尝香茗,说道:“在下正是受凌王殿下之托,前来与将军一叙。”
  李步起身踱步庭前,望向中宵冷月,猛然回身,言语愤懑:“难道左先生已忘了瑞王殿下的旧恨?当今天子即位,晋为储君的德王,以及滕王、瑞王先后不明不白的亡故,我李步深受先储君大恩,怎咽得下这口气!”
  左原孙抬手,对李步一揖:“将军说的好,我左原孙便是为此,绝不会任虞呈叛乱得逞。当年陷害瑞王殿下的柯南绪如今效忠虞呈,不取其首级,左原孙无颜以对旧主。不能平这场叛乱,亦对不住凌王殿下的知遇赏识。”他语中微冷,闲定中透着无形的凌厉。
  “如此我二人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李步神情复杂,此时他只要一声令下先将左原孙扣留合州,便是断了凌王一条臂膀。
  左原孙似是对他透出的杀机视而不见,起身道:“话亦未必,有人想见将军,不知将军是否愿意一见?”
  李步疑惑地看向他,心中忽然一动,左原孙做了个请的手势,不急不徐,举步先行。
  别云山北麓,山势略高,巨石平坦,雪压青松。
  月悬东山,薄映深雪幽暗,一人负手立在石前,放眼山间月华雪色,神情闲朗,山风微起,吹得他襟袍飘摇,却不能撼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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