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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累二字,有它不能躲的时候。
譬如此次。
此次,若非他连三殿下在这里兜着这个局面,东华身负重伤或将羽化的传闻一旦传开,料不得八荒都或将动上一动。
东华这些年虽隐退不大理事,但只要人还在太晨宫或碧海苍灵驻着,于向来难以调伏的魔族而言,已是一个极大的震慑。再则,他们这些洪荒时代的上古神祗隐藏了太多关于创世的秘辛,连他也料不到若东华此行凶多吉少,八荒六合之中,一旦传开来会是一番什么境地。
连三殿下收起扇子叹了一叹。帝君他存于世间的意义重要至斯,寻常人看来,怕是十个百个凤九都抵不上他一个手指头,他自个儿留遗言倒是留得痛快,看样子也没有意识到于天下苍生而言,这是桩亏本的生意。
02
不过,连宋君的君令虽沉,能压得比翼鸟一族顷刻间在他跟前作鸟兽散,要压住燕池悟这个魔君,还差那么一大截。
拿小燕的话说,他大爷从小就是被吓大的,岂会害怕连宋一两句威胁。再说,连宋说得太文绉绉,他压根没有听出来他说的是一篇威胁。他大爷随之离开,是为了将她心爱的姬蘅公主送回去。
结界中东华对凤九的毫无预兆的温柔一抱,连小燕都怔忪了片刻,遑论姬蘅。小燕回过神时,注意到姬蘅面如纸色,死死地咬着嘴唇,几乎咬出血痕来,泪凝在脸上连抬手一拭都忘了。这个打击深重的模样,让他感到十分地忧心。
虽然小燕他作为一介粗人,肢解人他就干过开解人从来没有干过,但是为了心爱的姬蘅,他决定试一试。
他找了一个环种了青松的小林地,将姬蘅安顿在林地中央的小石凳上。他心细地觉得,眼中多见些生机勃勃之物,能开旷姬蘅此时苦闷郁结的心境。
姬蘅的眼中旧泪一重,新泪又一重,眼泪重重,湿透妆容,小燕觉得很心痛。心痛的同时又觉得不愧是他的姬蘅,妆花成这样还是这么好看。
开解的话该如何起头,小燕尚在构思之中,没想到姬蘅却先开了口。
苍白的面容上泪痕未干,声音中透出三分木然,向小燕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当年对闵酥是这样,如今对帝君他也是这样?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姬蘅居然会在意自己对她的看法,着实令小燕受宠若惊,一时没有控制住内心的激动,嘴角不经意向上头弯了三个度。这个表情看在姬蘅眼里,自然和嘲笑无异。
姬蘅垂头看着自己的手,良久才道:“你果然觉得我很可笑,送我回来,其实就是来看笑话的吧?笑话看够了你就走吧,我也觉得我很可笑。言罢紧紧抿住唇,不再说话。
姬蘅一口一个自己可笑,沉甸甸地敲在小燕心上,令小燕感到窝心,且愤怒。虽然他明白,东华和凤九发展到这个地步是他一力促成,也很合他心意,但让姬蘅这样伤心,却并非他所愿。这件事,当然不是自己的错,凤九是自己的朋友,当然也不是她的错,那么,就只能是东华的错了。
小燕目光炯炯,紧握拳头,义愤填膺地向姬蘅道:“你有什么可笑,千错万错都是冰块脸的错,当初要娶你是他亲口答应的,虽然成亲那天你放了他鸽子可能让他不痛快吧,但你都这么做小伏低给他面子了,他竟然敢不回心转意,这样不识好歹,你有什么好为他伤心!”
说到这里,他突然感觉这是一个撬墙角的好时机,赶紧补充一句:“老……不,我,我听说凡间有一句诗说得特别的好,‘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你也该将眼光从冰块脸身上转一转了。”说罢,目光含情看向姬蘅,同时在脑子里飞快地复查,刚才那句诗,自己有没有记错。
可惜他难得有文采一次姬蘅却没有注意,沉默了片刻,突然向他道:“我不是煦旸君同父同母的妹妹。我父亲其实是白水山的一条蛟龙,你可能听过他的名字,洪荒时代帝君座下最勇猛的战将——孟昊。”脸上的泪痕稍干,声音里含着沙哑。
小燕茫然地望着她,不明白她此刻为何突然诉说家史。煦旸的亲妹子原来不是他的亲妹子,这个事情确实挺劲爆,放在平日他一定听得兴趣盎然,但此时,他正候着姬蘅对他表白的反应,姬蘅却回他这样一篇话,他有些受伤地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忽视了?
孟昊的大名他自然听说过,东华征战八荒统一六界时,他是他座下联军百万、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名将,东华坐上天地之主的位子后,他是他座下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的名相,一向都得东华看重。后来东华避世太晨宫,据说他也同那个时代东华的属官们一同避隐了。
不过传闻中,东华属官的避隐之初皆是下界数一数二的上好仙山,怎么唯独这个孟昊却是此种品味,竟避到了穷山恶水的白水山?
姬蘅目光遥望向不知何处,徐徐道:“父王当年爱上了我母后,拜辞帝君来到南荒,却被前代赤之魔君以母后为饵,施计困在了白水山,且用擒龙锁穿过龙骨将他锁在白潭中,月月年年守护潭中的龙脑树。这些事母后从前未曾同我提说,直到三百多年前,皇兄将闵酥罚在白水山中思过,我偷偷跑去救他时,才终于晓得。”
小燕渐渐地听出一些趣味,一时忘记自伤,在心中频频点头,怪不得从不曾听得孟昊神君避隐后的境况,原来这位一代名将栽在了红颜这两个字上头,真是栽得风流。
姬蘅的眼神浮出空洞,透出一种回忆伤怀旧事不愿多说的悲凉:“为了救出闵酥,我被白水山遍山的毒物围攻,数百种毒物一起咬上来,”说到这里,她哆嗦了一下,小燕的心中亦哆嗦了一下。
她继续道:“命悬一线时,是父亲挣脱擒龙锁救了我,可他,可他也重伤不治。”哽了一哽,道:“父亲临羽化前,我们遇到了帝君,父亲将我托付给他,求他照顾我平安,解我身上百种毒物汇成的秋水毒。”无视小燕陡然惊异的神色,她迷离道:“父亲知道我爱闵酥,但他以为皇兄煦旸定如他父君一般心狠手毒,此时救出闵酥同他私逃,却是下下之策,定会再被捉拿回去。他求帝君将娶我之事按部就班,以放松皇兄的警惕,且趁着备婚这一两月的合计准备,将出逃之地和出逃后的路,一条一条都细细铺好。父亲料想此次回去,无论我在何处,皇兄名里暗中都一定对我监看得更严实,唯成亲夜可能疏松,他求帝君在成亲那一夜,能掩护我和闵酥出逃。”
她抬眼看向小燕:“帝君对洪荒时代随他征战天下的属官们一向看重,父亲临死前请求他庇佑我,他答应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哑,眼中却透露出凄惨来,衬着犹有泪痕的脸色,道:“帝君身旁的重霖仙者对当年事亦知一二,以为帝君对我有恩,我自当肝脑涂地地报答,待帝君入梵音谷讲学时,便常招我跟随服侍。若非如此,我不会不记教训再陷入另一段情。两百多年来,且由它越陷越深,如今将自己置于如此悲惨的境地。这世间,再没有比喜欢上帝君更加容易之事,也再没有比得到他更加困难之事。九重天上,重霖仙者对我也曾多加照拂,但近来,我却不由自主要恨他。”
她的脸埋进手中,指缝中浸出泪:“细想起来,我和知鹤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可笑此前我却看不上她。世间女子于帝君而言,大约只分两类,一类是唯一能做他帝后的一个人,一类是其他人。我有时会想,为什么他不选择我成为于他特别的那个人,但今天我终于明白,其实没有所谓因果和为什么,不过是机缘所致罢了。”
小燕没言语,姬蘅所说,十有八九同他一向的认知都正好相反,这令他着实混乱,他觉得他要好好理一理。
白日苍茫,积雪萧索,挺拔的青松像是入定了万年。
许久姬蘅才抬起头来,脸上已瞧不出什么凄惨软弱,只是脸色仍然差些,淡淡向小燕道:“今日同你说这么多,是求你对我断情。”
她垂目道:“我想了这么久,却想出这样的结果,你一定觉得我更加可笑吧。”指甲嵌进手心,手握得用力,话却说得轻:“可既然我喜欢了帝君,为这段情坚持了两百多年,就还想再试一试,试一试这个机缘,也许终有一日,它会转到我的头上,最后的最后,帝君他会选择谁,也许还未可知。”
小燕定定地瞧着姬蘅流血的手心,有一刻想去握住,手伸到半途又收回来。他理了半晌,领会了姬蘅的意思似乎是她发现帝君并不喜欢她,她感到很伤心,但即使这样,她还是打算要再争取一下。
这令小燕感到震惊。
一则,他觉得姬蘅这种沉鱼落雁以花为容以月为貌的国色,冰块脸他竟然敢不喜欢,这真是不可理喻。另一则,他又直觉这是件好事,心中先行一步地感到高兴,自己追求姬蘅的道路,似乎一夕之间平坦了许多。
既然这样,也不急在一时,姬蘅的脑子转不过来,他可以再等等,人越是长得美越容易犯糊涂,真正犯一辈子糊涂的却少有。
不过,姬蘅没到这种程度,这个糊涂万一要犯很久呢?他又有点纠结。
小燕挠着头,这样纠结的自己,看来无论如何也拯救不了同样纠结的一个姬蘅了。姬蘅既然还有将东华争回来的壮志雄心,那放她一人待着一时半会估摸也出不了什么大事自己倒是要出去散一散心。
抬眼看月上东山,差不多已过了两三个时辰,不晓得冰块脸将凤九救出来没有,小燕心中存着这个思量,皱着眉头匆匆一路行至解忧泉,打算探一探。
行至解忧泉,眼前的景色,却令小燕傻了。
小燕记得,方才他临走时解忧泉还是个断壁残垣模样,塘中水被浑搅得点滴不留,也不过半日时辰,平地之上竟陡起了一座空心的海子,绕定泉中央四尾巨蟒和阿兰若之梦。区区一个梵音谷,能人异士倒是多。
小燕按一个云头腾到半空,欲瞧一瞧能人的真面目。
能人却是连三殿下。
水浪的至高处托起一方白玉桌白玉凳,桌上摆开一桌残棋,连三殿下手里把玩着一枚棋子,正不紧不慢地同萌少说着话,滔天的巨浪在他脚底下驯服得似只家养的鹞鸽。
小燕迷惑地想了一阵,又想了一阵,才想起来连三殿下在天族担的神位乃是四海水君。照理说,一届掌管八荒水域的四海水君,莫说瞬息间移个海子过来当东华和凤九的护身结界,就是移十个过来都该不在话下。不过他从前瞧连宋一向觉得他就是个纨绔,四海水君这个神位不过是得他天君老爹的便宜,此时瞧来,他倒甚有两把刷子。
小燕跃身飞上浪头,正听萌少蹙眉向连宋禀道:“入梦救人之事,虽然传说中是一套可行之法,但实则,臣听闻梦中有什么凶险无可预知,据传曾有一位入梦救人之人,因不知梦境的法则在梦中施了重法,不仅人没能救得出,还致使梦境破碎,与被救之人一同赴了黄泉阴司……”萌少沉痛地将眉毛拧成一横,暗哑道:“臣很是揪心,帝座纵然法力无边翻手云覆手雨,但阿兰若之梦却正容不得高深法力与之相衡,此事原本便仅得一两分生机,他们此去这许多时辰,臣心中担忧,帝座同九歌她,怕是已凶多吉少……”
小燕被脚下一个浪头绊了一跤,接住萌少的话头,怒目道:“冰块脸不是说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