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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巷月,井梧桐-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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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依旧挂着那浅浅的笑:“本就是将死之人,这命不要也罢。”

    我越发急了:“大人万万不可,上古神君的将死可是有千年、万年,甚至是万万年的,怎么能说不要?且不说时日尚久,就算只一年、一月,甚或一日,也不能这般随意舍弃了”

    我偏着头看着玄:“咦,我真傻,玄神君分明在逗我!”

    “嗯。”玄收了笑,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拂去了我脸上挂着的细密的雨珠,使了个术法,我头顶便滴雨不下了。

    我谢过他,玄却怔怔地摇头,略显慵懒地瞧着我:“我可是不怎么会照顾人的,你跟着我走了这么些时,竟一直在淋雨,你该提醒我一下。”

    我笑了笑:“淋雨而已,并不是大事。”

    玄却笑极,不是对墨雪的冷笑,也不是那清淡的笑,很开心的那种:“你仙身未成,还是凡子,哪怕是这微雨也能要了你性命,应谨慎些。”

    闻言我便打了个喷嚏,玄连连说着哎呀哎呀,惹得我瞪大了眼睛瞧着他。

    少倾,玄俏皮地用食指捂住了自己的嘴唇,末了摇头,清辉闪过,似是用了什么术法,又道:“我这乌鸦嘴,忘了自己是乌鸦了,差点诅咒了你。”

    我怔怔地摸了摸鼻子:“玄神君是乌鸦来的吗?”

    玄点头,笑了看着我:“是的,我的原形是一只乌鸦。”

    “哦”

    玄故作阴冷的样子道:“乌鸦可是会诅咒人的哦!”

    “咦?”

    玄朗笑着:“可惜了”

    “大人可惜什么?”

    玄望了望远天夜幕:“可曾听闻过上古天神死后神元二分于生死魂器的说法?”

    “嗯,听说过。”

    玄笑了笑:“我便是可惜这个。”

    我狐疑地看着玄,他却意味不明地看着我。

    玄眨了眨眼睛:“我在想我死后元神要宿居何人体内,可惜了与你投缘,又不得”

    我偏了头瞧他,会意道:“神君难道是想着他日将我作那生之魂器来?”

    玄笑了笑:“是啊。”

    我愣愣的,想了片刻:“也不错啊,听闻这样我便也算得上是上古天神了不是?”

    玄笑了,再未接话,但眼神却越发复杂。

    约莫半个时辰里,亭中作画的林溪久心神不宁,时不时抬眸迟疑着望向空远的夜天,画了半幅后搁置下了画笔,看着自己的手片刻失神,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

    许久他复又拾起石桌上的画笔,却不小心落了一滴颜料,血红的绽开在那画纸上。

    见此月芒眉头紧锁,林溪久却浅浅地笑了笑,复又继续作画,此后笔端行云流水,再无停顿,直至画成,他转向月芒轻道:“寻个时机出宫去,这幅画我便不落款了,单凭画功也能卖个好价钱。”

    月芒笑了,并没言语,只是将手覆在了他的手上,情深一望。

    玄顾自走近看了一眼,便施法幻化了一模一样的画来,我接过那画卷抱在怀中,叹息道:“这画怎么了,为什么地府会秘密地销毁掉呢?”

    玄蹙眉,缓缓说:“他不肯作出那副夜宴图,今夜就是他的死期了,而月芒是明日,是时前线兵败番军攻打古月,古月王带着贵妃南逃,忠将令六军不行,挟君主杀妖妃斩佞臣野史传言那贵妃并没有死,不过是用了侍女替死,而月芒就做了那替死鬼。明日赤水河边,你便明白了”

    “男子的错又怪到女人身上,还忠将?”我气极,嗤道:“脑子里装着这种红颜祸水观念的都是傻子罢了。”

    玄轻笑着:“息怒。”

    林溪久深吸了一口气,眸中藏泪:“芒儿,我常说要带你去看那赤水的风景,恐怕是没有机会了。”

    月芒却笑了瞧着那幅水迹未干的画来:“这不是去了吗,可是怎么只有我,你呢?”

    林溪久眼中伤感氤氲:“我知道你不会卖掉它,只怕你日后睹物思人,看见画中的我来更伤心,所以我只画了你。”

    月芒笑了,却无法掩饰作伪的痕迹,她的眉头蹙得紧。

    林溪久终是投湖自尽了,扑通过后只有凌乱的涟漪一圈圈波荡开,如此大义,因为他的牺牲使得林清宁免于蒙受千古不白之冤,而后世并没有多少人知晓他的名姓。

    月芒没有哭,只是望着他沉下去的位置久久地站着,站着,直到手上的灯笼熄灭了天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好静,听得到的只有那似有若无的雨。

    那亡歌的尾音,渐渐止息。

    赤水河边玄捉了一条小白鱼,粼粼泽泽的不似凡尘之物,而那水里还有几千苗这样的小鱼成群结队的游来游去,我认出了是白斑鱼,却只听玄惊讶的声音:“斑这家伙”

    我惊讶地看着玄:“这鱼很漂亮,但是玄神君也能看得到吗?”

    玄缓缓地望向了天:“当然。”

    我疑惑着:“听闻只有触碰过这白鱼才能看到,大人从前碰过?”

    玄深意地笑了笑:“应是碰过本体,他的名字叫‘斑’。”

    “斑?也是很漂亮的白鱼吗?”

    “自是漂亮,这些白鱼虽美,但远不及斑本体的万分之一。”

    后来我才知道与玄一同住在芜清宫里的那位神君的故事,隐隐的觉得似乎也认识那样一个人,仿佛很久远很久远的回忆里,有个人被我忘记了,又或者只是对悲伤的共鸣。

    斑在九天之上唯一在乎的人只有芜清宫的四位上古神仙以及这个故事的主角,碧瞳妖君,碧山狐族白氏女。玄说远古父神最特别的小儿妖君桐影,是天上地下没得再特别的物种了,帝君称之为妖神,而碧瞳妖君正是桐影的生之魂器。

    “可惜了那些自诩正统的仙神从来都容不下异类,在骗了妖君封印朱雀后终一日设计害死了她,手段还极其残忍,那场大火烧光了南境妖族一地,幸好上古四神兽之一的朱雀虽然被妖君封印在四时阵里依然能够固守南方生力,慢慢地自碧山一带草木重生,天河也有了水。”

    我点点头,若有所思:“这约莫就是娘亲从前跟我说的镇守八方的星宿阵被损之事了”

    玄沉默了会,又说只知道斑后来赶了去看,如今想着大概是为了祭奠碧瞳,扯了鳞化了这无数苗鱼,毕竟只有碧山一带的天河才会流入人间。

    我仰头看着玄:“大人为什么不给我细讲那设的是什么计?”

    玄清苦地笑了笑:“美人计罢了没什么好讲的。”

    “哦”

    忽地我想起了彦华说过,白锦曾为了镯锡不救这位碧瞳妖君而报复过他,指的可是这次死难?那么这位碧瞳妖君又是白锦的什么人呢,白氏女,白锦那么大约是亲族了。

    后来我与玄讲起碰见过蓥的事情来,也终是明白了蓥要找寻的女子便是那位碧瞳妖君。玄叹息不已,直说斑在那之后也承受不来那样的苦痛休眠去了,不知要过多少年才会醒来,许是万万年之后了。

    我疑惑着:“一睡便是万万年吗?”

    玄笑了笑:“我也是才睡了万万年醒来的,不过似乎眼下人间更为有趣了,我醒来的大约正是时候。”

    我不解地摇头:“无法理解你们这些上古天神动不动就睡万万年的”

    玄长叹着:“你可知无尽的岁月也是难熬得很呢,更何况斑有了无尽的愁苦”

    我尝试理解着,许久又问玄是否也会冥神亡曲,玄点了头,还说起从前九天之上听曲赏舞的逍遥日子,说到动情之处,竟哼了几句名曰芜清引的小调。

    要说从前,芜清宫那一人、一鸦、一犬、一鸡、一鱼常常成群出没在天界阳光最盛、清风澄凌的仙琴台,等着那身紫红衣衫出现,观上一支天上地下没得更美的舞曲。

    不过自紫凤宫主湮灭,芜清宫的主神热水女子哭瞎眼睛,便再也没有去过了,天界也不复有那曲雪沁染,更不复闻那热水的古调仙音。

    我拧着眉头,怔怔道:“玄神君可是说的紫凤?”

    玄点头:“是啊,紫凤,我那位傻主神爱上的人,几曾一舞动九霄,最喜穿紫红色的衣衫。”

    紫凤,可不就是宿居在子墨的身体里?

    然而我并没有告诉玄,毕竟啊,若是这位热水女子痴心如故找子墨去,那浅黎该怎么办。

    何况紫凤已不再,如今世间在的,也只有喜欢浅黎的子墨了。

    所以,热水女子去了也是无用的,就像今时的林溪久和来世的霁月一般,月芒已不再。

    那么,人之所以还是那人,究竟是凭借记忆,还是容貌,又或者是那一半的神魂呢?

    我想了很久,我不知道。

    许久,我与玄靠在赤山的一棵古树下,那树枝虬曲嶙峋已经没有了树叶。西天渐渐地染红,不远处传来轰鸣的马蹄声,概是成千上万的铁骑驰骋而来。

    玄侧眼看了看,目色寒极,缓缓道:“过后咱们眼前的场景会极其血腥,或许你会昏过去也不一定,但是我觉得你应该尝试承受这般的人间恶事,毕竟你的人生也断非从容无波,见了旁人的,或许来日不至于疯魔。”

    我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定定道:“师傅也曾说过我这一生风波多舛,是剑指天下的命,我早有准备。”

    话未毕,入目第一乘飞骑夹裹着黄尘而来,山呼海啸的叫杀声里,从马车里推落在地的月芒被剜掉了眼睛、鼻子,致使没有人能真正辨清那女子到底是谁,不过她身上的衣物和首饰却是照煜在宫中常穿戴的。

    她只是痛昏了过去,却还活着。

    那为首的将领斩断了月芒的头颅,血溅赤水,香消玉殒,六军却毫无人性可言地欢呼。

    一幕一幕,月芒所遭受的那些酷刑映在我的眼帘里。我强忍着内心的翻腾目睹着万马踏尸,尘埃落尽后又瞧见一只乌雀飞过,落至月芒尸身上,即刻月芒便变作了那怨灵诈尸,杀了一众留下善后的将士和宫人,事后倏地化作黑烟入了那遗失在赤水河边血迹斑斑的画轴。

    “那是南仙?”

    玄轻轻地叹了口气:“是。”

    一团彩云聚了又散,手执囿魂法器的白锦飞身落至赤水河边,缓缓近前拾起了画卷,乌雀扑腾着翅膀消失在近晚的夜色中。

    “白锦竟也曾是鬼差吗?”我怔怔地问着,眼见白锦施法逼出了月芒的魂魄,却见那黑烟依然附着在画卷之上。

    玄点头:“曾是这个世间最令人难以捉摸的鬼差,最是薄情又最是至情之人。原本那样的月芒不得入轮回,须得下十八层地狱白锦却只将月芒那戾气深重的残魂部分留于画中,交予了地府去审判,而余下的魂魄经修补之后送入了轮回。”

    我愣了会:“还能这样的吗?”

    玄笑了笑,无奈道:“旁的人当然不行,但她可是白锦呐,妖神白锦又有什么不敢的呢。”

    我终是明白了地府销毁此画的原因,可不论是侥幸逃脱的照煜,还是不幸替死的月芒,都不应该落到那样的结局,乱政祸国那是君主的错,为什么要让一个女子来担责?

    玄说这虽然不公平,但这就是人性,纵使那些将军大臣明知这责任不在那照妃,可他们永远不会责怪自己的君主,不单单是因为君君臣臣,还因为责怪一个女子要比责怪其他人要容易得多,而简单的事情自不会吝啬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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