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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曾认识王世强,但这十年里,她们三姐弟的日子照旧是越过越好。
不待她再笑,王世强在黄七郎的连连暗示中,已从怒意中回过神来。
他知道这一回来唐坊,无论如何都是要与她合好如初,不再明争暗斗,他直接阻止唐坊和陈家的联姻反倒是在其次。
“这样闯上门确是我失礼了——”
他不由得把刚才的怒气暂时按下,拱手施礼,意有所指地转了话风,
“只是刚才我进坊时,看到有上百的南坊坊丁聚集在季氏货栈前吵嚷,他们像是催着坊里派船出去寻找三郎,还有他带出去的人。眼看着坊里这样的情形,就算我投贴没有回声,我也只能急急先赶来和你商议了——还请青娘看在我一片诚心的份上,不要见怪。”
他虽然脸色变好,语气温和,她却更能听出他这些话里暗藏的威胁。
季氏货栈当然是她季家三姐弟所开,是唐坊最早建起的老屋。
它也港口生意最大的商铺,却并不是普通的商人货栈。
唐坊坊民都是这十年间从九州岛沿岸各地迁入,他们都没有入扶桑的民籍,得不到土地耕种,进坊之后依靠经商得利,却仍然要向本地的太宰府交纳商税。
如此才能保住自己的栖身之地。
季氏货栈除了要和太宰府打交道,还要做生意,抽税、管理码头、发放进港许可、检查外商官府碟文,要处理各类坊中有关事务。
正因为集这些职务于一身,季氏货栈就是一座半商半自治性质的唐坊重地。
坊丁在货栈前面鼓嚣,当然代表着对她这位坊主的不满。
听到这里,她微微皱眉。
虽然知道每逢七月初一外面必定闹事,却没料到今日居然落到了外人眼里。
如今坊外有王世强同来的庞大船队,坊里的坊丁们又在闹事,正可谓内忧外患。
再加上西坊的扶桑商人一向是个麻烦,王世强又深知内情,所以他才抓到这个好机会,直接闯到了她家里来。
至于三郎季辰虎,她反倒没有太多的担心。
因为她并不掩饰的沉思神色,黄七郎知道她正在权衡利弊,把握应付王世强的分寸。
他和她早就相识,深知性情,知道她绝不容易说服,而他黄七郎也是专陪着王世强来求亲,替他唱黑脸,但他心中却盼着:
她和王世强之间能好好商量,互相有个回旋的余地。
他只求这一男一女,不要再像前两次那样的结果,前两次他陪着王世强上门说亲,结果却把彼此的仇怨越说越深。
眼看她似乎有了犹豫,他连忙向后一挥手,大喝一声,道:
“抬进来。”
门外十八名矫健船丁也不等季青辰同意,抬着满满九杠盒的纳妾彩礼就走进了院子中。
小院阳光照出他们虎背熊腰,腿上扎带的身影。
他们都长成一副环眼横肉的悍样,背上缚刀,额头脸侧生着片片水锈,深红似灸铁,这样的长相打扮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在大宋远航商船上卖命的老手。
有生意时他们是苦力船夫,生意惨淡时,反脸就变成了杀人越货的海贼。
怎么?李船头这一趟也跟着你们东家出海了?”
季青辰的眼光一转,落在领头进院的船丁脸上,认出了是黄七郎的心腹李黑毛。
她反倒是笑了起来。
那当先进门的船头李黑毛,头大身小,身高不过四尺,比季青辰还要矮了一头。
赤红水锈几乎盖住了他的大半张脸,露出两只乌黑凶狠的双眼,背上缚着的长刀比他人要长上两寸,渗出乌黑泛红的光芒。
“你们东家上年不是还说过,三月初二是你在明州成亲的好日子,今年就不跟着他出海了?怎么今日又来了?”
她总算是有空瞥了黄七郎一眼,她也不管闯进来的十多名船丁和一地的彩礼,向李黑毛熟络问道:
“你们黄东主也太不体恤了你些——我托你们东家捎给你媳妇的那几匹缎子,她也还喜欢?恭贺你们的新婚之喜——”
“……”
憋红了脸的李黑毛本就是个精明人。
他来之前,又得过黄七郎的反复叮嘱,知道是这一趟到季家和往常不一样,他们既不是走亲访友,也不是和季大娘子商量做大买卖赚大钱。
这一趟上门,他们是要替王大官人抢小老婆,所以千万不能光顾着和她的老交情,进门时一定要又凶又悍,走路都要横到天上去。
否则没办法向王大官人交待。
然而如今看着她和往常一样的笑脸,想起托了她的面子说下的亲事,还有自己新婚老婆、老丈人收到的缎子衣料,他叉在腰上的双手不由得就放了下来。
他脸上涨红,双手互搓着,连着他身后跟着的那些船丁都习惯性地弯腰低头,露出了陪笑讨好的神色。
“大娘子……”
他嗫嚅着,想和以前一样进门就问个安,又觉着绝不能如此,但要再瞪起眼耍横,进门时的气势却已经再也撑不起来,只好顺着她的话接道:
“……多承大娘子还惦记,全都是咱们东家的脸面,按说,您和咱东家快十年的老交情哪里要讲究这些……”
他那副左右为难的样子,还有偷觑黄七郎脸色的畏缩,顿时惹得黄七郎暴跳如雷。
他当着王世强的面就冲上去,朝着李黑毛伸脚就踹,咆哮道:
“滚出去——”
他只恨手下全是废物,更恨自己叮嘱的话全都白说了。
以王世强的刚硬性子,没有一个人帮着他唱黑脸,他恼起来必定就会和她直接把话说到死路上去。
她和王世强之间各不退让,最后的结果不但是以前相识的交情一并全都抹去,日后大伙儿的生意也都不用再做了。
这三年,就因为他们斗得互不相让,他的黄氏货栈夹在中间是亏了一笔又一笔。
003 纳妾彩礼(中)
更新时间2015…1…10 11:29:01 字数:2360
“这又是做什么?”
反倒是她开口劝说,走上两步,拦着不让打,
“李船头的亲事,当初也是他老丈人刘船副和我闲谈时,说起了他家二姑娘,我才向李船头提起的,既然是我保的媒,论理难道我不应该问一句?我问一句难道又碍着你黄大东主?还是碍着王纲首了?”
“季大娘子,你不要多管闲事——!”
黄七郎吡牙裂嘴地怒吼着,一脚把李黑毛踢翻在了地上。
打骂间,他的眼珠子却转得像陀螺似的,努力向她暗示求情,让她不要和王世强一般计较,以和为上。
她和黄七郎相交近十年,谈起生意来时不时也要跳起来互相对骂,所以他替王世强上门逼亲唱黑脸,她根本是没放在心上。
但要向王世强退让,那却是绝不可能。
王世强站在院中旁观,他自然没指望这些船丁能吓得住她,更知道她和黄七郎十年的交情。
他知道,筑紫海港与扶桑内地被荒山阻隔,远离平安京城,这里历来是扶桑犯大罪之人的流放之地,可以说得上是大宋的“琼崖”。
然而这一带也是天然的良港,这些年经过三万坊民合力清淤,挖通了沼泽下的十二条古河道,然后再邀请宋商进入贸易后,原来的小渔村终于渐渐繁荣起来。
那时,黄七郎就已经和她结识了。
就算是在这三年,在他王世强和季青辰翻脸为仇的三年里,黄七郎的黄氏货栈仍然暗中为唐坊做着生意,帮她从大宋购买粮种、骡马、兵器。
甚至有传闻,黄七郎借着对黄河以北商路的熟悉,在前几年金国黄河水灾的时候,他还用海船偷运季青辰一直急需的汉人匠户,帮助他们逃出金国,迁到唐坊。
他王世强也向来只当是不知道。
他三次求亲的来意,都是想与她重续旧情,明知道要娶她为妾是冒犯于她,他也不愿意真的绝裂,否则他也不会次次都拉着黄七郎同来。
他也是想,看在黄七郎的面上,彼此都有个转圜的余地。
“王贤弟。”
不知何时,黄七郎已经凑了过去,在他耳边小声解释着,
“这事不太能成,这些混帐小子向来不敢在她面前大小声的,以我看,就算她弟弟不在坊
里,她也不肯卖咱们的帐……”
“七哥,我自然明白,你那些小子们心里都忌惮她。”
他微微摇头,让黄七郎不需在意,他带着这些船丁在身边自然有他的原因。
他的眼睛落在了她的身影间。
午后的斜阳照在了她绿绫子裙上,透出裙子下水蓝色的绸裤,她仍然随意和船丁们笑语着,说起他们一下船就到了她家来,一口热水都没来得及喝上,她也提裙回屋。
低矮的木板屋是旧汉唐式的结构,屋前是高出地面三尺的木板廊道。
她脱去木套屐上廊,踩着绣花鞋从屋里捧出果盘子,转身摆放在了廊板上,她也不管黄七郎吃还是不吃,只当是十年如一日地如常待客。
门开处,东板屋里被纸门隔成了一大两小的房间。
左梢间里住着帮她打理衣食的小姑娘,现在却并不在,她走在廊上,绿色绫子裙锯轻磨在黄柏木打制的廊板上。
廊面光洁如镜,倒映裙色绿蓝,仿似万里之外的临安府西湖水面,静谧幽深。
她在裙下穿的是一双四叶双果的绿枇杷绣鞋,因为平常套在木屐里,雪白鞋底纤尘不染。
然而他却知道,多年前,她的鞋底也曾沾满了没有血腥的死亡。
“……王贤弟,咱们还是好好和她商量吧?”
黄七郎看出他的回忆神色,连忙小声劝说,
“你好好地和她说,她未必就是一定和陈家结亲,她连陈文昌那小子长什么模样都未必清楚,谈这门亲事不过是为了唐坊的生意。”
“我既然已经得罪了她,现在和她商量也没有用,你也不是不知道——”
王世强叹了口气,旁观着那些船丁们向她陪笑问安。
因为黄七郎没空再去打骂他们,船丁们也就和往常一样,说着他们这一次从明州港出海,路上遭遇的情况。
包括李黑毛在内,这些船丁跟着黄七郎在唐坊海岸走了好几年的船,早已经和她熟识……
十年前的唐坊沼泽地,那座小渔村里只有十几户人家。
沼泽边,偶尔有宋人船丁、水手们悄悄经过,也是在扶桑海岸不时做几笔走私生意的人。
而坊中六千户三万遗民,那时都四散分居在九州岛沿岸的几百个小渔村中,互相之间根本不通音讯。
直到她流浪到此,首倡建坊。
而在她召引三万遗民,请他们迁居到此开掘河道的前几年里,坊里当然也曾经人心浮动。
偶尔也会出几个吃里扒外的坊民,暗中和山贼、海盗勾结,袭击唐坊,抢掠杀人。
他们一旦被查出恶行,身为坊主的她,既不会把他们交给扶桑官府,也不会按海民们处置海盗的习惯来处置坊民。
她从没有下过命令,砍下他们的头,把几颗首级在海桅上悬挂风干。
她只会命人给这些坊民包扎好伤口,让他们吃饱喝足,她会允许他们带上足够的水、粮,然后拉出坊中一条最大最结实的新板船,将他们赶上船。
在他们的感激哀求中,她甚至连他们的私人财物也会酌情奉还。
直到大风乍起,板船离岸。
他们会被海上顺风推向港外的一百里,进入礁石密布的险恶海面。
她会告诉他们,只要他们凭着多年渔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