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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城_张饮修-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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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来救救她无处安放的手脚和目光?
  就在她濒临窒息时,站在阁楼窗前的人终于转身离开了。
  时步瞬间松气,干脆坐在草地上,百褶裙子被压皱。
  展开手里的白色纸飞机,一片素白上躺着一个铅灰色单词:Morning。
  哦。
  结论:先生说早安的方式,很特别。
  5
  住进他家里的第二十五天。
  傍晚,厨房里没什么需要时步帮忙的了,她安静地收拾着客厅里的琐碎杂物。
  瞥见杂志栏里的早报一角,心脏一沉,抽出报纸翻开来看。
  从小标题,到那一小块的报导内容,所读之物,是她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这段时间,她总是在内心这样安慰自己:比我不幸的人多得是呢。
  可说到底,这只是因为,没有什么境遇是人类习惯不了的。
  她一回想,恐袭那天的惨烈情景,仍是令她深感悲痛与不幸。
  眼泪“吧嗒”一声掉在报纸上,打湿了那一篇篇幅短小的后续报道。
  她没来得及擦干,上衣后领被人提起。
  “膝盖不痛吗?”
  这个声音……时步不作他想,除了先生,还能是谁?
  垂下头,匆忙抹干泪水。
  可是一开口就把自己暴露了。
  她声音沙哑:“……不痛。”
  报纸摊开在客厅桌面上,她一直是跪在地板上的,不痛却麻。
  但说了不痛也没用,她还是被他拎着后领提起来了。
  “律师会帮你处理你家里的一切后续事情,”他半拎起她,把她放在沙发上,“关于你父母的事,我深感遗憾。”
  虽然他在说这句话时,神情语调一点都不遗憾。时步还是相信先生……是遗憾的……嗯,是的吧。
  对于他知道她来这里之前的所有遭遇,她不觉得惊讶。
  在她看来,先生若是一无所知,那才令人惊讶。
  所以时步什么都没说,只是乖巧“嗯”了声,低着脑袋坐在沙发上。
  “愚蠢的上帝若是堵了你的一扇窗,未来就总会有人帮你打开一道门,”他捏着那份早报的一角,扔进废纸桶,“道路还长,这个人,或许是别人,或许是你自己。”
  他看了她一眼,眸光浅淡,意味不明。然后转身去了洗手间的方向。
  时步望着他的背影,轻轻眨眼。
  帮她打开另一道门的人,已经出现了。
  难道先生不知晓吗?
  结论:先生安慰人的方式,很管用。
  6
  晚上,二楼小厅。
  打开排水阀,时步一心一意地给小厅角落里的常青植物换水。
  涓涓细流从木纹底色的水阀流出去,回响在雅致的空间,让她觉得温馨淡然。
  水还没流完,有说话声响起,还有脚步声,两个人的。
  其中有先生的声音。
  时步听着他们上楼,卡着时间转过身去,跟来人打招呼,礼貌懂事,像所有合格的家庭雇佣工人一样。
  张向她投去一眼,没说什么,像对待所有合格的家庭佣人一样。
  跟他一起来的是他硕士校友,德国人,风趣幽默,长他几届。
  两人在小厅的两张沙发上坐下,她转回身去继续给常青植物换水。
  张在这时才肆意而悠然地打量她的小小背影。
  嫩绿纺纱及膝中裙,搭了针织小外套,脑后的短发翘起了一两撮,有点调皮,有点可爱。
  校友见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角落里小女孩的身上,顺口问了一句:“这是你妹妹吗?刚刚我听她说的好像是中文?”
  “为什么你会觉得这是我妹妹?”
  他们用德语在交谈。时步用不着刻意去听,因为他们的说话声一点都没有压低,很自然地在交谈。
  “难道不是妹妹?”校友看他的神情,难以置信地继续问,“总不会是你女儿吧?!”
  她没忍住,笑出声,很轻很克制,可是应该被他们听见了。
  时步故作镇定,拿了干净毛巾,开始擦植栽盆的边沿。
  他们的话题很快转移到其他正事上去了。她低垂着眉目,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透明人。
  擦完植栽盆,开始重新注水。
  关上小水阀之前,她听见他的校友起身离开,脚步声远去,下楼去了。
  可是,先生还坐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沙发上。
  时步动作迟疑,只是把水阀往左滑了一小步,不让水流太快注满盆栽。这样她就不用太快转身去面对他了。
  空间安静,小厅天花板下的水晶悬灯闪着柔和的光。
  “听得懂德语?”
  他开口问话了,她的心跳骤然加快。
  “回先生,小时候学过,会一点。”
  “会的还挺多。”
  时步无法确定他这是疑问句还是肯定句,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不多……”她有点语塞,“都是,皮毛。”
  盆栽里的水还是被注满了,她不得不关上小水阀,不得不转身面对他。
  他交叠着长腿坐在那里,灰白色连套家居服,低首捡着水果盘里的草莓,长指白皙,唇间鲜红。
  时步悄悄移开视线,不敢多看他这种舒意自在的模样。
  会侵蚀她的。
  “喜欢草莓吗?”他没有抬头看她,更像是在随口搭话。
  “喜欢。”她尽量不卑不吭,尽量像个懂事的受助者一样。
  “过来。”
  她听话地往前,站到他跟前。
  眼看着他从果盘里捡起一颗草莓,指尖拨去顶端结缔部分的绿叶,尔后递到她唇边。
  时步盯着他,眨了几下眼,轻吞口水。
  “不是说喜欢吗?”他问。
  言下之意:怎么不吃?
  她僵硬地微笑,俯身靠前,松开牙关,小心翼翼咬住眼前这颗草莓的一部分,极度害怕自己咬到他的手指。
  幸好,在她叼走了草莓之后,他就重新低首移开视线了。
  不然的话,被他看着,时步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咀嚼吞咽。
  “酸吗?”他又问。
  嗯?她咽下去,想起容姨说过的:依照先生张张的口味,酸就等于好吃。
  所以,先生问酸不酸,其实就是在问好不好吃?
  时步舔了舔唇,“挺酸的。”
  也就是,挺好吃的。因为有先生的指尖清香。
  他似乎笑了一声,很轻。又拿了第二颗草莓,递到她唇前。
  “我可以自己吃的。”她的脸已经控制不住有点红了,再这样吃下去,就该红透顶了。
  他没说话,也没收回手,而是直接把凉凉的草莓抵在她唇上。
  时步的脸顿时热了,仓促含住他手指间的草莓,垂着眼帘不敢看他。
  “我不需要佣人,也不雇佣童工,”他抽了张纸巾,边擦着手,边跟她说,“明白了吗?”
  “……”时步咽下多汁的草莓,拧着眉纠结,“回先生,不太明白。”
  “不明白?”他挑眉看向她,“那就坐在这里边吃边想,想明白了再来告诉我。”
  “我……”
  没等她组织好语言,他已经从沙发上站起身了。
  “我在书房。”他扔下这句话,离开小厅,往书房走去了。
  时步微张着口,什么都没说出来,看着他关上书房门。
  尔后气馁地坐在沙发上,瞪着眼前的果盘,无比沮丧。
  难道她真的这么笨吗?连先生的一句话都理解不了吗?
  可是吃草莓就能帮助她思考了吗?她怎么感觉自己无论如何都理解他那句话呀。
  7
  墙上的英式古典挂钟,已经显示为晚上十点了。
  果盘里的草莓也被她吃得只剩下一小堆了。
  不需要佣人,还强调不雇童工。
  是因为她这些天表现得太像他家里的佣人了吗?这样是不是惹他不开心了?
  整个口腔里都是草莓的清甜气味。
  时步急匆匆地倒了杯温白开,灌了两口,又拿纸巾细致地擦了擦嘴,怕自己嘴角残留有水果汁液。
  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建设,她才轻手轻脚走到他书房门前,用标准的节奏敲门。
  “进来。”
  旋开,门缝由小变大,固定在某一个宽度。
  她站定,夹在门缝间,小声说:“先生,我想明白了。”
  坐在办公椅上的人轻“嗯”一声,翻着手里的工作文件,没看她。
  “我以后,会自在一点,”她压着声音清了清嗓子,“会……努力跟容姨一样,不把自己当佣人。是……要这样吗?”
  “不是。”
  时步懵了,愣在门口,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出去,继续思考。”他全程都没看她一眼。
  帮他关上门,时步苦着脸回到小厅的沙发上,继续吃剩下的草莓,琢磨他那句话的意思。
  先生是在解释他收留她的原因吗?
  可是那更像是在排除可能,而不像是解释啊。
  那他是要让她明白他收留她的原因吗?
  可那到底是什么啊……
  容姨跟她说过很多跟先生有关的事,一有空就给她说。
  但时步不敢断言自己很了解他,她跟他说过的话甚至没超过三十句。
  他收留她,是因为容姨吧。
  这个,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呀……
  为什么还要她想明白?不能给她留一个自欺欺人的假象吗?
  让她偶尔沉浸在:他是为了别的什么才帮助她的——这种假象里。
  尽管很荒唐,但是,就,偶尔让她幻想一下也不行吗?
  再次敲他书房门,里面传来他那声“进来”。
  时步扭着自己的手指,不敢抬头,“先生,我知道了,你是因为容姨才——”
  “出去。”
  “……”
  又错了吗?
  还没说完就被赶出来了,时步简直不知所措。
  退出,关上门,长长叹了口气。
  先生到底想让她明白什么?
  8
  果盘里的草莓被她吃光了。
  墙上的挂钟转到了晚上十一点。
  时步又困又迷惑,还不敢离开二楼,只能坐在沙发上,陷入冥思苦想的状态。
  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周公掳走的,沉入了一片白茫茫的梦境。
  时钟一声不响地往前走,夜越来越深。
  隔了半个多小时,没再等到她敲门。张从书房里出来,拐过廊道,看见蜷在沙发上的小孩。
  这个问题有这么难想明白吗?
  他只是想让她知道:她很懂事,也挺可爱;而他喜欢小孩,所以她不用像佣人对雇主那样跟他保持距离。
  俯身看了她一会儿,抱在怀里,往楼下走。
  张第一次这样抱人,有点生疏,有点不习惯。
  抱紧了,怕弄醒她;抱松了,又怕摔着她。
  希望不要撞到半夜起床的容嬷嬷,否则她一定会指责他熬夜,顺便再把他怀里的小孩抢过去。
  鬼知道……反正在容嬷嬷的眼里,超过十点没睡觉,就是通宵。
  神奇的人类。
  9
  从早上起床洗漱开始,时步就一直在回想。
  昨天晚上自己到底是怎样顺利闯过先生那一关的?
  为什么她一点清晰的印象都没有?她不记得自己有琢磨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出彩答案来呀。
  反倒是,她模模糊糊地记得,昨晚自己是窝在沙发上睡过去了的。
  那她是怎样爬下来的?还准确无误地倒在自己床上?
  总不该是梦游吧?母亲说她从来不会梦游的。
  在厨房里旁敲侧击地问了容姨,结果发现容姨根本不知道她昨晚晚饭后上过楼。
  那就不是容姨把她弄下来的了。
  那似乎,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是先生把她搬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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