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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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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宁缺感觉到了这位会首大人情绪间的微妙变化。先前她召自己上楼的意图尚不清楚,但听到自己马上要参加书院入院试后,妇人的口吻下意识里变得严厉起来,这种严厉并不是敌意,反而有些像长辈看着晚学后进的模样。

这种情绪变化让他有些无措惘然,揖手一礼后轻声解释了两句。

“我是月轮国人,但在长安城里也住了二十多年,当然知道你们这些唐男是怎样的禀性,说的好听一点叫疏阔大方,说的难听一点就叫热情过度,太爱面子。”

简大家不再微笑,蹙眉看着宁缺,看着少年青涩而满是朝气的脸庞,仿佛看到很多年前那个骑着小黑驴仰头骂天嚣张走进长安城的青衫小书生,恨铁不成钢说道:

“你可知道那位年轻公子是谁?那是东城七贵褚老爷最疼的独生子,荷包里有花不完的零花银钞,他可以大方,但你怎么办?以你们这些唐人的性子,被人请了肯定要想着回请,你就算囊中羞涩,可下次若再遇到他,把家里书卷都卖了也要把他请回来,我说得对也不对?”

宁缺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暗自佩服这位妇人看事情的眼光,虽然他不是一个典型唐人,但在这种事情上,骨子里还是有那么几分唐风的。

简大家见他那模样,不知为何更是恼火得厉害,解下腕上的乌木珠啪的一声扔到榻上,连番质问像暴风骤雨般袭了过来。

“这等销骨夺魂地,你身子骨都还没长好,人魂都没养齐,怎么就敢走进来!”

“都穷成这样了还想到处花花,书院的学费食宿费筹齐了没有?”

“你入院试准备得怎么样了?真题有没有买?买了哪几套?”

……

……

本想着独占花魁,却遇着位极具道德感的花魁她妈,还被这位花魁大妈破口痛骂,怎么想这件事情都很悲惨。若换成别种情形别种局面,宁缺或许会在心里嘀咕:就算你简大家交游皆权贵,地位尊崇,但你又不是我妈,凭什么一见面就教训我?

但简大家并没有以势压人,只像个殷切教诲紧张唠叨的长辈,眉眼额头上写着个大大的痛字,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出言反驳半字,只好期期艾艾应道:

“第一次来长安……就是好奇来着,先前也只是想着在楼外偷偷瞄两眼,哪里想到楼里的姐姐们取笑我,这脑子一热就……莫名其妙地走进来了。”

简大家微微一怔,转身对那位小婢女寒声训斥道:“陛下因为公主殿下归来开宴设礼,这是何等大事,就让那些小浪蹄子们休养几天,好好练练舞,结果一个两个都痒得忍不住啦?居然连个少年读书郎都要勾搭!”

小婢女唯唯诺诺,根本不敢反驳什么。

简大家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角,抬头看了一眼老老实实站在门口的宁缺,忽然想到自己先前只不过是偶尔瞥了眼大厅,觉得这少年身上味道和那个死鬼有些像,忍不住喊上来问几句,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便毫无来由地发了一通火。

更没想到少年居然不辩不怒,就这般乖巧地任自己训斥,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挥手说道:“既然好奇,我就让人带你去看看,看完了就早些回家歇着吧。”


第四十章 溪畔翩翩一少年

虽然简大家变成了简大妈,但既然对方最后给出这样一个提议,宁缺自然不会用拒绝来装傻,他没有忘记自己在长安城里寻寻觅觅青楼踪迹的真实目的,而且一个囤子里来的少年,能够像贵宾般参观长安最好的青楼,这种待遇他很知足。

从西厢的楼梯走下去,楼后是剪得极平的草地,从草坪间石子路穿过一道白色围墙,便有一道溪水出现在满天星光之下,流溪两侧散落着几方小院,隐隐有歌声混着悠扬中正的丝竹声传来,想来便是那些准备宫中庆典的舞伎。

那位贴身婢女被训斥后心情本就不好,这时看着宁缺背着双手四处打望,居然真像个游览风景名胜的游客,脸上更是寒霜渐盛,嘲讽说道:“也不知道简大家今儿是怎么了,居然对你这个穷酸如此好。你明明是个读书人,居然也不知道婉拒婉拒。也对,穷酸成这样还要逛楼子,某人的脸皮想必是极厚的。”

既然被人说脸皮极厚,宁缺当然要表现出脸皮厚实的模样,当作根本没有听懂小婢女言语间的讥讽,温和回应道:“既然那位褚公子愿意请客,我总不好阻了他的兴致,这等男人间的事情嘛,说起来复杂,其实也很简单。”

“就是个男孩儿,还自夸什么男人。”小婢女嘲笑道:“被人请饮几杯酒倒也罢了,居然连花钱都要别人代出,他和你非亲非故,你怎么就下得了那手。”

听到男孩儿男人这句话,宁缺不自禁地想起在渭城小院第一次见到李渔时的场景,当时的李渔不是公主只是个小婢女,今夜又有一个小婢女谈到这些事情。那个画面没过去多少日子,怎么感觉好像已经是数年之前的事情?

那个婢女已经回到了深宫,无数官员百姓为了她的归来而兴奋忙碌,而自己也来到了长安,然后极莫名其妙地开始逛青楼,并且抢先听到了那些为了欢迎她回来而特意编排的曲子,想到这节,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小婢女蹙着眉尖斥道。

宁缺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意见,他这时候只想打听些那些事情,并不想和这位小婢女斗嘴从而浪费掉这难得的逛青楼机会。

知道了红袖招歌舞行在达官贵人心目中的地位,他隐约有种感觉,那位御史张贻琦寻欢之地应该就是在这里,因为只有这里才足够隐私,足够层次。

该怎样打听试探?装愚蠢或是装天真都不合适,他开始说些边城发生的闲话趣事,相信这些带着粗砺风沙味的故事,对于身旁这位成日生活在脂粉堆里、却听过不少边塞将士传奇的小婢女会很有吸引力。

对付婢女这种角色,宁缺向来极有手段,这和那位远在深宫的公主殿下没有关系,而是因为这些年来,他身边一直有位最不爱笑最冷淡的小婢女。连桑桑这种世间极品冷脸侍女都被他收拾得服服贴贴——当然这只是他的自我认知,可能并非事实——对付简大家这位小婢女更是不在话下,手到擒来。

果不其然,在溪畔走不过几步路,那位小婢女便眉开眼笑,兴奋地开始与宁缺交换各自行业里的八卦趣事,宁缺明白了歌舞团为什么还要做风月活儿,知道了后院里的漂亮姑娘们谁最红,谁被包了,而又是谁独家侍侯的老爷在朝里官最大。

漂亮姑娘越多的地方越容易靠着漂亮去挣钱,因为这种方法很轻松,而且投入产出比实在是很惊人,要知道红袖招里出去的花魁,成为各国高官妾侍的比例真的极高,这一生银钱挣够了,最后还有个好归宿,谁不愿意?

简大家当年创办红袖招时,何尝不想做个干净的歌舞行,只是要在男人为主的世界里生存,看似风光极受尊敬的歌舞行又哪里抗得过各国王公贵族们甚至是皇室的压力?于是最后她也只有屈服在现实之下,甚至开始迎合现实。

溪畔花树正在盛开,星光倒映在潺潺流淌的水波间碎成无数片,白墙后的世界显得如此干净曼妙,宁缺负手走在星光之下,像极了一位诗人,然而看着这般干净的景致,他却感觉不到太多轻松的情绪。

小小少年,不能有烦恼。

宁缺想了会儿小婢女说的八卦话语,摇摇头便将脑中的情绪甩进了溪水中,沿溪漫游,偶尔碰见石径间行走的漂亮姑娘便微微侧身礼貌相让,表现得极有风度。

正如前文说过的那样,将将十五六岁的少年书生郎要扮出一身沉稳气度,总会让人觉得有些滑稽,好在丑人滑稽令人厌,但滑稽若是加上稚嫩便变成了可爱。

进入长安城后,洗浴比渭城要方便太多,他那头在边塞时肮脏油污的微卷黑发,早被桑桑那双小手洗得干净清爽无比,再配上谈不上英俊但足够干净清楚的眉眼,自然有份儿清透味道。

尤其是临四十七巷头那个摊贩卖的酸辣面片儿实在是太好吃,汤里烫上几片薄薄的牛肉片更是风味大佳,这些天他和桑桑一直主吃这种食物,竟是都被养得胖了几分,现在的他模样看上去可爱无害,极容易讨人喜欢。

那些得到让路礼遇的姑娘们好奇地回头打量他,见他生得清稚干净便有几分喜欢,待有人发现是那个被哄笑激进楼子里的少年时,更是忍不住掩嘴而笑。姑娘们在楼内见过不知道多少奇怪故事,但简大家命人带着一少年逛楼子还真是头一遭遇见,众人好奇兴奋之余竟把宁缺团团围住不肯放他离开。

小婢女被挤在一群莺莺燕燕外面,恼火地看着里面,心里充满一种独属自己的玩具被大姐姐们抢走的挫败感,气愤地叉着腰把简大家搬了出来,做小母虎状怒吼道:“别祸害人家小孩子,这少年可是要考书院的读书人,而且还是……那什么,你们舍得封那大红包吗!都给我散开!”

“哟哟哟,看我们家小草急的,姐姐们只是看着这少年稀奇,借来玩玩,你急什么急?噫,居然是要考书院的大才子啊,那更要好好看看呢。”

一连串语速奇快却又微显沙哑的声音响起,诸家姑娘人群微分,一个媚丽夺目的女子轻挪莲步走了过来,只见这女子约摸双十年华,身材极为丰腴,露在纱裙外的手臂腰身真可谓是珠圆玉润,走起路来招摇惹风,仿佛能荡出水一般。

偏生她生着一张小脸,便把身上的脂肉尽数遮了下去,根本感觉不到丝毫臃肿甚或妩媚丰腴,极奇妙地透着股清秀碧玉味道。

看见这女子,宁缺眼睛骤然一亮,在心中默默喊了声:就是她!


第四十一章 莲花瓣上滚烫的水珠儿

宁缺此时的模样,落在诸家姑娘和那位叫小草的贴身婢女眼中,那就是被那丰腴姑娘弄得心驰神迷,变成了一个走不动道的呆头鹅。小婢女愈发不喜,盯着那名丰腴却又不失清秀的女子,说道:“水珠儿,这可是祖奶奶交待下来的话,你难道敢不听?”

水珠儿是红袖招正当红的姑娘,虽然连续两年都没能参加花魁竞选,但凭那张清秀小脸和满身水漾般白脂,行情向来极为红火。可即便是她也不敢反抗简大家的命令,只见她眼珠儿一转,笑嘻嘻上前牵住宁缺的手,说道:“既然是祖奶奶定的规矩,我哪里敢不依,只是这小孩儿我瞅着就喜欢,姐姐我最喜欢小孩儿害羞的模样儿了,来,跟姐姐去院里玩会儿。”

宁缺自然不会反对,迳由她拖着自己的手顺着溪边便往花树间一处小院走去,身后那诸家姑娘只是低声取笑,却也不拦他们,只有那婢女小草喊了声:“祖奶奶说了,谁都不许做他生意!”

“啊?有这事儿吗?”

宁缺悚然一惊回首望去,心想以那位简大家在天下风月行里的地位,若这话传出去,只怕整个长安城的青楼将来都不会做自己生意了,这可如何使得?

婢女小草得意望着他说道:“难道祖奶奶没那意思?”

宁缺无言,心想难怪史书上都说皇帝不可怕,惯于假传圣旨的太监最讨厌,想到那等前景,心中不禁泪流千行,说不尽的凄楚沧桑——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必须跟着那位叫水珠儿的红牌姑娘走。

进了小院,倒没有什么旖旎故事发生,水珠儿姑娘盘膝坐到榻上,使侍奉的小丫头端来各色杂果,殷勤招呼宁缺,自己却是倚栏嗑着瓜子,有一言没一语问着他和简大家见面时的情形,又问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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