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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4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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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此言,陈皮皮大怒,喝斥道:“哪有你这样做师弟的?再说只要老师说句话,难道我会真的一辈子回不来?”


宁缺想了想说道:“不管怎么说,你也得等我从烂柯寺回来到时候我们再商量,其实依我看来,让老师替你们主婚便结了,还回什么知守观。”

夫子这个人看着非常不靠谱,说的话依然还是那么靠谱,实际上还是十一师兄的汤药果然极好,到了夜里桑桑的体温便恢复了正常,精神也好了很多,倚在床头和唐小棠说着小姑娘之间的悄悄话。

宁缺坐在书桌旁,借着油灯的光线重看浩然气初探,总觉得有些心浮气燥,忍不住用余光瞥向床畔,看着唐小棠清丽中尤带稚气的脸蛋儿,想着陈皮皮先前说的那番话,不由觉得有些不忍。

春夜煦风轻拂,油灯微微摇晃,把他的脸照的有些阴晴不定,想着昨天夜里做的那个奇怪的梦,想着桑桑的病,想着老师白天在草庐里说的那些话,他忽然心头微动,交待唐小棠照看桑桑,便走出了小院。

离开镜湖,穿过山林,绕过瀑布,走出窄峡,便来到了书院后山的后山、那片云海前的绝壁之间,此时已然夜深,周遭一片静寂,只有绝壁间的瀑布破石而出的轰鸣声不停回荡。伴着瀑布的声音,他走上陡峭的石径,用了不短的时间,才走到曾经囚禁自己整整一个春天的崖洞之前。

师兄们搭建的雨廊承受了一年的风雨,不再像当初那般新,廊间结着的紫藤果在夜风里飘拂,如同铃铛,宁缺走了过去,看见了夫子。

夫子坐在绝壁崖畔,左手是精致的食盒,食盒里摆着几两牛肉,右手边搁着一个黄泥酒壶,里面是清冽的老酒,他看着远处夜色下的长安城,看着那处的万家灯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宁缺走到夫子身后,躬身行礼,想起去年深春那个夜晚,也是在绝壁崖畔,自己曾经和老师有过一番很长的谈话。

夫子知道身后是他,似乎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抬起手来挥了挥,示意他坐到身旁,然后说道:“想说的时候再说。”

宁缺想向夫子请教很多问题,然而看着崖畔这个高大的背影,他很自然地联想起梦里的那个背影,于是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开口。

生活在大唐是件很幸福的事情,生活在大唐都城长安是最幸福的事,在书院里的日子更有他这辈子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幸福,所以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担心一旦自己说破那些事情,便会失去这些幸福。

夫子夹起一块带着明亮筋丝的牛肉,送入唇中缓缓咀嚼了半晌,面露陶醉神情待把肉香尽数抿化,赞美说道:“有酒有肉,一生无忧。”

说完这句话,他端起小酒壶美滋滋地嘬了一口。

宁缺坐在夫子身旁,用手拈起片牛肉扔进嘴里,蹙起了眉头,因为他觉得这牛肉太淡。然而紧接着他便知道自己错了,这片看似淡而无味的牛肉,在口中竟是越嚼越香筋肉被牙齿切断后,释放出无比美妙-的弹与茸的混合触感,而牛肉本身特有的滋味,也随之渐润口舌。

“好!”他无比震撼说道:“老师这是好酒好肉。”

夫子从食盒侧拿出一个铁制的小圆酒壶扔给他,笑着说道:“别换着方式来讨酒喝,这酒寻常,牛肉却是极难吃着。崖楼里有锅有灶刚好可以卤锅白水牛肉,最妙-的是,老黄可没办法爬到这里来顶我。”

宁缺知道老师口中的老黄便是那头老黄牛,想着当着黄牛的面吃它的同类,着实是有些尴尬,忽然间他发现手中的小圆酒壶有些眼熟,仔细望去,只见酒壶表面刻着平直的线条,不正是自己用来炸夏侯的小铁壶?

“不要这么看着我,我就是觉得这小铁壶用来装酒比较合适,当然,为了防止铁污酒味我在壶壁上涂了些东西。”

夫子把黄泥小酒壶送至唇边饮了口说道:“刀能用来杀人,也能用来切菜,就看你怎么选择,人的嘴可以用来吃肉喝酒也可以用来说话问道,终究还是看你怎么选择,不过这倒没有什么对错可言。”

宁缺哪里有听不懂这番话的道理,沉默片刻后说道:“老师这几年里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的故事似乎在一步步地发展。”


夫子问道:“为什么要来问我呢?”

宁缺说道:“因为梦里面有老师的身影。

夫子笑着说道:“我又不是桑桑那丫头你何必梦我?”

宁缺恼道:“老师,我是很认真地在说这些事情,你能不能不要开玩笑。”

夫子微笑看着他说道:“那你继续说梦。”

看着夫子那双仿佛能够洞悉世间一切事的眼睛,宁缺觉得有些紧张,声音微哑说道:“其实那些梦,老师您应该知道。去年今夜在这崖畔,我们谈到冥界入侵时,你曾经问过我,在我梦里冥界在哪个方向。”

夫子静静看着自己最小的学生,说道:“这个问题现在依然有效。”

宁缺说道:“我看到的黑夜……是从北面过来的。”

夫子微笑说道:“如此说来,与我这些年游历查看所得倒算相合。”

宁缺问道:“冥界入侵黑夜降临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师去年只是讲传说里有这些故事,却没有说到那些细节。”

“细节?当整个世界都被黑夜笼罩的时候,谁都无法看到细节,当整个文明都断了传承之后,就算有细节也无法流传下来。”

夫子看着绝壁上空的黑夜,看着那些繁星,说道:“相传黑夜与白昼在这个世界间轮转交替,有时数万年光明,有时数万年黑暗,光明与黑暗的战争贯穿整个历史,昊天获胜时,便是如今的光明世界,冥王获胜时,便是冥界到来。”

“冥界入侵,白天没有烈日,夜晚没有繁星,世界变得无比寒冷,大地上的生灵只能靠地热取暖,到那时,火山与温泉还有南海里的热流,将会变成最宝贵的资源,无数的战争将会在那里发生。”

“战争持续不了太长时间,绝大部分人都会死去,因为饥饿因为寒冷因为绝望的厮杀,要知道那必然是难以想像的冷酷而现实的世界。而数十年之后,整个大地都会变得异常静寂,仿佛进入了永远不会醒来的沉睡,无论人类还是禽兽,只有最强壮最坚毅的那些能够熬过来。”

“这些寒冷而黑暗的年代,佛宗称为末法时代,道门称为冥王降世。”

夫子说道:“而我习惯称之为……永夜。”



第三卷多事之秋 第七章 我们都看见了路尽头的夜色(下)

 宁缺看着脚下的万丈绝壁,看着星光下分外美丽的山瀑,想像着如果没有星光的夜晚,而且是无数个夜晚,不由觉得有些寒冷。

他望向夫子,说道:“如果冥界入侵,永夜与白昼的交替在历垩史上发生了很多次,人类却没有灭绝,只能说明就像老垩师您先前说的那样,有些最强壮最坚毅的人熬过了漫长的黑夜。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能够熬过那等长夜的人,等若经历了一次天择,剩下的必然都是最强大的修行者才是,可为什么无论西陵教典还是佛宗故事里都没有这些人的存在?”

夫子说道:“你应该看过万雁塔寺的那些石尊者像。佛宗尊者,等同于道垩门教典里记载的圣垩人,在传说中,这些人类拥有近乎无限的寿元,无比坚毅的意志,所以他们都曾经成功地熬过永夜,等到了昊天重新胜利的那天。”

宁缺今夜才知道这些早已经被现世遗忘的强大存在,感到极为震撼,说道:“这些修行者想必便是最强大的人类,只是为什么没有活下来?”

夫子说道:“近乎无限终究不是无限,他们能战胜黑夜,也不可能战胜永恒的时间,另外在我看来,这些修行者远远谈不上最强大。”

宁缺觉得老垩师的说法有些问题,在那样残酷而现实的永夜之中,物兑天择,能够生存下来的当然就应该是最强大的。

就在这时,夫子看着他忽然问道:“你觉得修行是昊天赐予人类的礼物吗?”

这个问题很突然,与师徒二人的谈话看似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宁缺一时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待想明白问题之后,顿时联想到自己在魔宗山门继承小师叔衣钵入魔之事,摇头说道:“至少不是所有的修行者。”

夫子看着宁缺的眼睛,缓声说道:“真正的修行者,修的是自己的心,最终会修向绝对的自我,那便是绝对的骄傲,他们可以像佛宗的尊者,道垩门的圣垩人那般隐藏在火山周围,依靠着极少量的苔藓,甚至只需要清水便能活下来,然而骄傲的他们如何能够接受自己变成在夜幕下瑟瑟发垩抖的老鼠?越强大的修行者越不会甘心,所以当永夜来临的时候,他们没有选择藏匿,而是选择了抵垩抗,他们抽垩出自己的剑刺向冥王,然后……死去。”

宁缺知道老垩师说的话才是对的,像小师叔那等人,怎么可能跪倒在冥王座前或是藏进老鼠洞中,如果日后黑夜真的来临,二师垩兄肯定会第一个跳出来找冥王大战一场,然后,如夫子所说,死去。

想着那个画面,想着自己梦里的黑夜,想着自己可能便是冥王之垩子,他觉得绝壁间的夜风变得越来越寒冷,忽然生出跳下去的冲动。只是身旁还有夫子,还有一壶老酒,几两牛肉,生活依然那般光垩明美好,桑桑还在病榻之上,如何舍得?

他看着绝壁间流淌的夜云,有些惘然问道:“热海渐冻,极北地寒夜渐长,这都预示着冥界将要入侵……老垩师,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夫子端着黄泥小酒壶,喟叹说道:“我在世间寻找了数十年,结果还是没能找到冥界在哪里,又如何知道该怎么做?修行者终究比拼的是时间,遗憾在于余生也晚,竟是没能看到上一次永夜时的画面。


说完这句话,他饮了一口酒,白眉微微飘起,平时显得那般随意散淡的神情中,竟是极为少见地出现了几丝忧虑。

“西陵神殿是昊天信垩徒,对于这场光垩明与黑垩暗的战争,他们应该了解的最多,难道他们没有做什么准备?”宁缺问道。

“谁都能看到路尽头的那抹夜色,更何况是昊天的信垩徒。”

夫子说道:“我虽不知上次冥界入侵时发生过什么,但想来道垩门信垩徒为了昊天的光辉,必要与冥王拼命一战,若拼命也战不过,那便藏起来保着小命,等着昊天战胜冥王时再来过。”

宁缺说道:“听着总觉得有些弱。”

夫子说道:“本来就是些很弱的人。”

宁缺忽然想起在魔宗山门的白骨堆间,莲生三十二点评西陵神殿和知守观时,曾经讥说出的一段话:“神殿就是知守观养的一垩狗,那座破观又如何?终究还不是昊天养的狗!哈哈……都是狗!

夫子说道:“魔宗出现在千年之前,创派的那位光垩明大神官未曾经历过永夜,所以魔宗垩教义里面也没有提到什么应对之法。”

宁缺说道:“听说魔宗也祭冥王?”

夫子说道:“那不是信垩仰,而是恐惧,魔宗中人需要一个偶像,来抵垩抗昊天的威严,只不过是心理安慰罢了。”

宁缺又想起莲生死前说过的另一段话,稍一犹豫后,他把这段话复述给夫子听:

“有人说魔宗是藏在黑夜里躲避昊天神辉的长青苔的石头,号称不敬昊天,实际上格外畏惧昊天的存在,所以昊天可以允许魔宗的存在。”

其实这段话还有一部分,只不过被他掐了。

当时莲生说宁缺如果拿起小师叔留下的剑,便会因此而失去所有的敬畏,甚至对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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