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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祈嗔眉作怒:“几个蠹虫岂能污损儒家?汝等皆商贾之辈,鲜知礼义廉耻……”
“诸君!”卫希颜清泠的声音止住了一场即将引发的儒商争论,将一份令史誉写的报告递出去,“这是金堂县某村的选举,很有意思,各位推事不妨一观。”
那份报告很快在十二人手中传了一圈。
“愚哉悲夫!”范祈和灵泉书院的山长李庭对望一眼,座中四位文儒推事都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西川时报》的主编苏临垂着眉若有所思。王沂和另外三位商家出身的推事彼此看了一眼,不作表态。唐青衣撇了撇唇,明显的不感兴趣;青城掌门罗晚嵩心里有想法,但他素来老成持重,看了一眼卫国师,也保持沉默。
反倒是十二推事中资历最平常的说书伎人季颌摸着诙谐的八字须笑说了一句:“小民为衣食所迫,如此亦无可厚非。”
卫希颜笑道:“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在座诸君,若论最了解小民所思所想者,当推季子介呀!”她话间毫不掩饰对这位借说书讽刺时政贪官的说书伎人的欣赏。季颌不由感动,拱了拱手方压下心潮。
“诸君,我们无法责怪这些乡民‘不守正而为’,所谓民以食为天,小民忧食而不知义,恰是地方治政之责。”卫希颜看向范祈、李庭,“儒家常说耕读为上品,然耕者往往读不起书,无知则无义。成都府书院不少,但里面的贫家孩子有几个?”
“这……”两位山长捋须,面上隐露惭色。
卫希颜又看向王沂,“座中几位推事可谓西川豪商的代表,世人道商人重利轻义,这推事的位子可不是好坐的……”
王沂几人心想:卫国师这话是何意思?面上相应的都流露出几分忐忑。
卫希颜的话题却扯到另一边了:“朝廷允许西川自留三成财赋,布政司施政将用之于学政,在各州县建立免费的三年制学塾——希望今后能有五年、七年的义务制教育——让田户子弟亦能上学。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教书育人德泽当代、利在千秋……”
她微笑看向座中诸人,尤其王沂等人。
在座豪商身份的治平推事这时都品出味来了,几人互看一眼,王沂拱手道:“我等虽营商谋利,却亦知行德积善之家方为长久。朝廷仁心之举,惠我西川黎民,我等力量虽薄,亦当尽分心力。”
“唔,几位推事不愧是西川商户的典范。”卫希颜眼底流露笑意。
唐青衣暗哼。这分明是借选举说学政,几句话拉下两个书院出力、敲出四个豪商捐钱,奸诈的狐狸!
“关于治平推事的选举,这只是开端……”被唐门宗主腹诽的卫狐狸终于将话说到今日议事的正题,“有问题并不意外,选出来的亦未必都是德行公正之人,但不能因此而停步。”
范祈抗声:“国师,岂能让小人之辈玷污推事之职?况乎无德者岂能行公正的推判之责?”
“范推事说得不错。”卫希颜点头。范祈面色略缓,便听卫国师又道:“所以,治平推事会的职事重大,如何考核任免那些不称职的推事,必须有个合理章程。在座皆为治平会成员,对此可有善见?”
座中推事都不由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西川时报》主编苏临抬首道:“官吏为害乡里多与当地豪绅勾连,如此,为免审判徇私,应规定一个回避规则——凡审案牵连到当地治平推事的,不得参与审判。”
“此法甚当啊!”范祈当先拊掌,李庭想了想,也流露出赞同之色。
卫希颜微笑点头。
“此法虽好,不过……若多数都有牵连,只余一两名治平推事,似乎也不太妥当。”一直没说话的青城掌门罗晚嵩提出疑虑。
季颌思索道:“如此,出堂的治平推事应不少于一定数额……或许可按州县的望、上、中、下等级而拟定?譬如,下县不得少于四人,望州不得少于十二人。”
“如此,即
203、借事说事 。。。
意味着治平推事须有备选人员,不然实施回避后,就会出现缺员。”
“但谁可为备选?”
“选举规则是票多者入选,票少者可充为备任。”
“不妥呀不妥!这选举的名单多是县衙里拟定,若有奸吏使猾,恐怕提举出来的人选都非良人。”
“可使人下去调查,只有身家清白、无过往劣迹者才能提举。”
“使谁调查?焉知调查者就能公允?”
“或者……派府兵下去?只要避开原籍地,应该没有作弊之嫌。”
“五十八个县,两百多个乡,都要调查?这时日可耗得多了,恐怕会误了审案。”
……
众推事说着争议起来,争议中也不断有新的想法提出,有的道好、有的道弊,却都在围绕如何完善治平推事的选举而群策群力,如范祈、李庭几人,则已忘了原本抱着劝说卫国师“下令停选”的目的而来。
唐青衣看了眼悠然品茶的卫狐狸,嘴唇一撇,奸诈的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宋朝的官员和胥吏:
1、官员:是指有官员身份并且有品级(最低为从九品):如掌书记、参军等诸曹官、主簿均为州县官员。
2、吏为吏员,是指有官员身份但没有官员品级的下层办事人员,民间多称为押司,如宋江,被称为宋押司。
3、胥为胥役,是指在官方衙门服役的人员,没有官员身份,即衙役,百姓多称为公差,这些人负责衙门的站堂、缉捕、拘提、催差、征粮、解押等事务。
——常说的“胥吏”,实际上就是指吏员和胥役的合称。
2、关于杂品入流:
从唐代起,凡是吏员,不列入九品官职,但有编制员额。吏员干得好并达到一定期限,可以通过考核,录用为有品级的正式官员,称为“杂品入流”。
伙计们,祝元旦快乐!
204
204、两淮风云 。。。
建炎三年,在遥远的西川拉开共治的序幕之时,南朝大旱成灾的两淮路也风起云动。
元月初,淮南西路、淮南东路的常平司贪污案被相继揪出,李纲、赵鼎又顺着常平司的藤摸出了转运司的瓜。由此,贪污结成网的两淮路官场被撕开了道口子。
之后,在共济会暗中搅动民间申诉的配合下,顺着藤蔓又牵扯出一大片的瓜瓜蔓蔓——从二月至四月,两淮州县的官员陆续跌落下来,淮南两路的官场被搅了个底朝天。
五月时,江南路和两淮路的几个州县下过几场小雨,但这点雨水对旱了近一年的田地来说不过是润了下地皮子,没起什么作用,千里仍是一片龟裂的赤地……赈灾的粮食在源源运入,由工部统一规划的开河引渠的水利工事也仍然在持续。
灾地引渠做工的民夫挖沟挑土,人头攒动,而负责难啃的地段是头戴范阳帽的武安军士兵——接军令协助地方水利工事,淮南两路甚至还出动了一部分国防军。这无疑鼓舞了灾民修渠的积极性,让工程进度加快了不少。
工地上的民夫经常能听到远方嘹亮的歌声,听说是挖渠的军队在赛歌,威武雄壮的吼唱如大河波涛般滔滔不绝,一波刚平了又起一波:
“风云起,山河动,吾辈军人当自强……”
“……旌旗裂,雷鸣震,狭路相逢勇者胜……”
“……血染兵戈,百血战沙场不畏缩……”
“……前进兮前进,荣耀属于帝国军人!”
锵锵有力的调子让人胸腔子振动,恨不能跟着吼几嗓子。“听说这是卫国师写的军歌……”工地上的民夫早听熟了这调子,往往随着远方军队的雄吼歌声而哼唱。
歇工时,大伙儿一边喝水,一边闲扯。被民间奉为“战神”的天仙国师永远是乡野百姓扯聊的乐趣,而前阵县城发生的事更在这段时间攀升成为民夫们最热议的话题。
“听说了吧,姓胡的县令被抓起来了!”
“呸!那狗县令早该遭雷劈了!”
“哎,可怜齐四家的死得惨……幸亏老天开眼,恶人有恶报!”
“屁!老天有眼就不旱成这样!要我说,得亏有了共济会,听说齐四家的事,是刘先生帮忙写了状子,投给了京里来的钦差御史,这才告倒了胡狗县……”
“我也听说了!好像不止齐四家的,还有邻县一个村,也是公差收税逼出来的人命……共济会的管事为苦主递了状子……”
“递得好……这帮恶狗……”
距离工地一里外的地方搭了几座工棚,乡里的老人妇女们也没闲着,被编制起来支援后勤:烧水煮饭、送水送饭、洗衣……个别伶俐的还给请来的药房郎中打下手——做防病防疫的活儿,工棚内外尽是叽喳的喧语和笑声。棚里干活的妇人也在摆聊城里县令被抓的事。
“老天爷没打喷嚏下雨,眼睛倒是张开了。”椿米的妇人一口淮南方言。
“二嫂子说得对!这老天就是开眼了!”筛米的妇人一脸的痛快。
“得亏新皇圣明,派了青天下来。”旁边编拖土竹篓的花白须子老头感慨道。这句话却引来旁边择野菜的妇人撇嘴“嘁”了一声,“要我说,得亏有了共济会……要不是有他们监督官府放粮,早被黑心的胡狗县吞了,哪还有咱们的嚼头。”
“……这话说的也是。”老头停下手,直起身捶了下腰,“这天底下还是善心人多呀……”
“听刘先生说,不止咱们这地头,闹灾荒的县城都有共济会捐粮……啧!这得出多少粮食呀?”
“我听伢子他大说,共济会当家做主的是京城一位姓名的大富人……”那择野菜的妇人道,“啧,和咱们一样,也是个女人哩!”她一脸的自豪。
“吓!柳二家的,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那妇人边说边摘菜,动作十分麻利,“我家三伢子不是在县衙跑差嘛,被共济会的刘先生看中了,在御史跟头说了话,提了我们小三做班头——昨个才有的空回家看我们,今个一大早又急忙走了——说县衙里头热闹得很,到处都在说共济会……小三说共济会最大的善人就是名会首,是京城的首富,还是那个什么流……”
她歪着头想了想,一拍巴掌,“对,是那个名花流的主人……吓,你们不知道名花流?……大运河上跑的船十船有五船都是他们的……”
“哦呀呀!”干活的妇人都直了眼。此地属淮南某县,邻近京杭大运河,即使乡下妇孺也知道大运河船来船往的繁盛——能拥有许多船的名花流自然是顶顶厉害的了。
柳二家的得意道:“三伢说,那名会首是顶顶行的大人物……听说,为灾荒的地头运了四十万担粮……”
“四、四十万……担?”围听的妇人都哗开声,这对她们来说简直是望星星的数字。“比十个……不,比百个郑家还富!”郑家是县城首富。
“郑家算个什里!”柳二家的撇起了嘴,“我伢子说,京里来的御史对刘先生客气得很,郑大官人见了刘先生还要弯腰打拱咧……刘先生说他只是共济会的一个管事,还见不到那位会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