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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罪者-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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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哭的男孩的影子,上上下下寻遍,却连残影都抓不住。
  “我确实在菲利克斯的房间里过夜,但他没有对我做过什么。在马车里我说的都是谎话。”
  西瑞尔刚说完就被赫肯推了一把,还没反应过来接着又挨了一个耳光。赫肯大骂他是骗子,咆哮着让他滚,扬手又想打他。他避开叔叔的手,绕路跑向马车,赶在叔叔之前钻进了车里。
  愤怒的赫肯追上车,将钱袋往座椅上一扔,伸手卡住少年的脖子把他往车外推。少年一面挣扎一面死命抓着他的胳膊不让自己掉下车去,一只脚拼命够到叔叔的脚踝,脚腕一勾将他绊倒。两人相继倒在车里,赫肯的额头磕到座椅的角上,撞开一道口子,血流如注。他抱着头缩在车里□□不止,西瑞尔狼狈地爬了起来,喘着气让车夫回庄园。待马车动起来之后,他这才扶起满脸是血吓得大叫连连的叔叔,用自己的衣服帮他擦掉了脸上的血。
  “那些事是从同学那里听来的,学校里出过丑闻。”
  受了伤的赫肯老实了不少,尽管对西瑞尔还是一副颇有怨言的模样,但像是害怕再次受伤似的,在空间狭窄的车里不敢像刚才那么莽撞地动手了。少年坐在他对面,低着头断断续续向他解释。他们一个说得不真心,另一个听得不诚意,虽然坐在同一辆车里,却好像被各自关进了不同的世界里。
  夜很深了,马车虽然颠簸,赫肯还是熬不住困倦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西瑞尔也有些累了,挨了耳光的脸颊疼到现在,大概肿了,他也无心去管。叔叔身旁的钱袋在马车的颠簸中不知不觉就滑到了座椅边缘,他担心它会掉下来,伸手把它往里面推了推,一旁的赫肯几乎是立刻就醒了,一巴掌挥开他的手,睁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提防地瞪着他。
  西瑞尔本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转念想想又作罢。冬夜的寒气幽灵般侵入车中,他搓了搓手,有些后悔自己扔掉了斗篷。抬眼看向叔叔,只见他直接将钱袋抱进怀里,双手牢牢护着,不一会儿便再次入睡。
  西瑞尔不知曾经的赫肯叔叔是个怎样的人,男人自己从不提这些事,仆人们都是哑巴,而菲利克斯更不可能告诉他。倘若他一开始就是如此悭吝贪财自私自利,那也就罢了,最害怕的是他原本并非如此。
  少年冻得用双手抱住了胳膊,双脚踩上椅子,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他不知叔叔是怎么被选上的,也许和他一样不受父亲宠爱,也许只是因为平庸无能。他不会问的,反正问了也得不到答案,甚至可能再遭一顿毒打。
  西瑞尔回想过去的这八年,赫肯叔叔动手也不在少数,可最痛的还是那次父亲来的时候。当年困惑许久为什么父亲偏偏只对他如此,后来上了学,认识了不少字,读了不少书,也听过不少道理,渐渐地懂了。大概有人为去世的伯爵夫人哀叹过,有人为深情的伯爵大人哀叹过,他很想知道有没有人为他哀叹过。
  或许是没有的。
  正如赫肯叔叔所说,人人带着原罪出生,而他的罪天生比别人多一项。
  所以别人有理由憎恶他。
  可他还是对父亲抱有幻想,看到别人的父亲如何如何,就以为自己的父亲也一样。大概横亘在别人父子之间的不是仇恨,大概别人的父亲心不如伯爵大人那么硬。
  他站在雪里,想明白了一切。
  那么他的风险还有什么意义?就算他愿意成为吸血鬼的贡品,就算他愿意为自己的家族风险自己的血和生命,他的名字也不会写在家谱里,他的父亲、他的兄长与姐姐们也不会感激他,甚至都不会想起他。
  他只是多余的人。
  就像赫肯叔叔那样,住在偏远的庄园里,身边只有一群老迈的哑巴服侍。他甚至不能被人知晓自己的姓,不能被人知晓自己与伯爵的关系,活得就像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少年呵着气,在黑暗中眯起眼睛看向自己那狡猾市侩、贪得无厌的叔叔。
  那也许就是二十年后的他:做什么都没有意义,做什么都无人认同,一生活得像连死去都得不到墓碑的囚徒。
  值得同情。
  可这点同情并不能挽回少年心中的厌恶。
  叔叔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叔叔。只是他的这种厌恶并不是那么理直气壮,毕竟他还寄人篱下,他还要仰仗叔叔。
  他不是没有感恩之心的人。
  等逃出去了再报答叔叔吧。
  
  ☆、第17章
  
  马车走了一夜,第二天早晨终于回到庄园。天还阴着,天空中挤着厚重的铅色云层,不知何时又会降雪。体弱的赫肯在寒冷的马车里待了一夜,果不其然又病倒了。道格拉斯医生不再像十年前那样蓄着络腮胡,两鬓的头发也由栗色渐渐转白。他给赫肯留了药,走前叮嘱他要多休息,出门时正好撞上西瑞尔。
  多年不见,道格拉斯几乎忘记了男孩的存在,而今再见,竟又被他那张漂亮脸蛋惊到。他发现男孩的脸色也不太对劲,手掌贴上额头,发现他有些发热,又给了他一些药,嘱咐他按时服用。男孩接过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扶了扶眼镜,难得有耐心地等待。半晌过后,男孩终于开口询问能不能请他顺便也给家里的厨子看看病。
  “他咳得厉害。”
  赫肯病了,早餐又只剩他一个人。胖厨子近来瘦了很多,脸颊塌瘪之后就更显苍老了,他视力下降得很厉害,最近经常放错食材,更要命的是,近两个月里不知得了什么病,一直咳嗽不止。少年察觉到他的异样,恰好道格拉斯医生前来出诊,他便忍不住出声请求医生也为家中的仆人看看。
  一番问询与触诊过后,医生没说什么,留了药,让老人按时吃。离开时他扭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少年,不由得皱眉悲悯地叹了一口气。
  世上最难治的是老迈。
  医生走后,庄园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西瑞尔将药带回房间,又给自己添了一件衣服。壁炉里仍旧是除了稀薄的炉灰再别无他物,他思量着是不是该让老杰克搬些木柴上来,不知为何,忽然又想起了住在走廊尽头的吸血鬼。
  人人起疑的那几天里他确实睡在菲利克斯的房间里,和所有人一样,他也以为吸血鬼会做些什么。他又害怕又抗拒,从房间里找出当年那把旧剪刀,刀刃已经生锈,而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虽然被迫脱了上衣,但菲利克斯只是让他睡在自己身边,除此之外,连他的头发都没碰一下。吸血鬼好像完全不畏惧寒冷,夜里什么都没盖,用毯子把他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
  他隐隐约约猜到可能菲利克斯知道他想要什么,可在那些寒冷的夜里他将全副的精神放在了担惊受怕上,无暇多想别的问题。
  现在他回来了,带着一颗完全死去的心。今晚也用不着去菲利克斯的房间了,可能吸血鬼并不在乎,但出于礼数,他也该去道个谢,倘若吸血鬼忽然心血来潮对他的故事产生兴趣,他也愿意耐心解释。
  想到这里,少年离开房间朝走廊尽头走去。
  菲利克斯的房间一如既往地阴冷死寂,但吸血鬼并不在床上。少年走了进去,见毯子还好好地铺在床上,一时有些迷茫,扭头看向房间另一侧,这才发现菲利克斯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几天前菲利克斯看的那本。
  听到门口的响动,菲利克斯只是抬了抬眼皮,见是西瑞尔,便又将视线移回到了书页上。没打招呼,没有寒暄,也没问任何问题。
  分明是一副对人类毫无兴趣的样子,西瑞尔不知自己当初为什么就信了他会对自己这样的小孩感兴趣。他轻轻关上了门,迈步朝菲利克斯走去,可直到站到他面前,少年也没能想好该如何开场。他焦虑而尴尬地盯着菲利克斯,房间里太暗了,手指揪着衣摆绞了两圈,最终他只能结巴地询问需不需要点蜡烛。
  话一出口就听见菲利克斯的笑声。少年在心中埋怨了自己一百句,羞赧地将视线移向别处,被布料缠住的指尖账得通红。
  “得到你想要的了吗?”菲利克斯没有回答男孩的问题,合上书,他抬头看向男孩,破天荒主动问起他的事。
  西瑞尔自己也吃了一惊,下意识扭头回望。但这惊异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沉寂一夜姗姗来迟的悲伤。他从那个房间里走出的时候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他不难过,也不想哭,后来在雪地里等待叔叔时也很平静,甚至还有余暇反省自己的天真蠢钝。
  马车上的一夜又黑又冷,他想了很多与将来有关的事,思考倘若真的能逃离命运,自己还能以何为生,还能过上怎样的人生。那是充满迷惘与憧憬的一夜,他野心勃勃,因为自己已经陷入最坏的命运中了,往后无论再向哪条路逃亡都是越来越好。
  那么长久的时间里他都没能想起父亲,那么长久的时间里他都未曾感到伤感,然而现在却被菲利克斯一个简单又复杂的问题轻易勾起了悲伤的情绪。
  酸涩的疼痛自胸中泛开,少年忍不住抬手按住胸口,可那疼痛却沿着他的骨骼皮肉朝着四肢蔓延,而后不仅仅是胸膛,连肩膀、连脖子和手臂都能感受到那种酸涩的痛楚。他试图用深呼吸压下这不合时宜的难过,眼眶却开始发热发酸,他想不通自己为何总会忍不住在菲利克斯面前哭泣,不愿在看对方的眼睛,他再次将视线投向别处。
  “你什么都知道,不是吗?”他艰涩地说道,没有回答菲利克斯的问题,“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知道我为什么利用你,一定也早就知道结果。”
  他一定都知道。只是不说。
  这庄园太寂寥,就算是吸血鬼也需要一点生活的调剂。
  男孩猜测菲利克斯配合他只是因为太无聊,就算早就知道答案也不妨碍他去欣赏另一个人寻找答案的过程,不妨碍他欣赏那人得到答案之后的反应与表现。
  “我是你的玩物吗?”
  少年感到一阵愤怒。他终于敢于回望菲利克斯,终于敢于让自己的目光迎上菲利克斯的眼睛,他看进那双叫人捉摸不透的绿眼睛里,拼命地找寻,希望能从中找出足够他反击的蛛丝马迹。
  “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除了为你奉献血液,我还要奉献自己的感情为你逗乐吗?”
  他忍不住了。
  他在菲利克斯面前总是哭得很狼狈,他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太不体面,举起袖子胡乱擦着眼睛。可想到自己的处心积虑与殷切企盼在对方眼中只是打发时间的笑话,眼泪便怎么都止不住。
  “你才十三岁,就算偷一双鞋偷一块面包也应该被宽恕。”菲利克斯说着西瑞尔听不懂的话,将书放到桌上,“你才十三岁,谈奉献感情才是逗乐——我确实什么都能猜到,你想做的,你想要的,还有最后的结果。如果我一开始就把结果告诉你,你会放弃吗?”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他所有的期盼都是妄想,他还会继续吗?他还会忍着惧意与恶心接近菲利克斯吗?他还会在驶往伯爵府邸的马车上对叔叔编故事吗?
  西瑞尔知道答案。
  就算提前知道了一切,他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尝试,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一定会耗尽自己所有的希望,直到被父亲亲手结束自己不切实际的梦。
  他也知道。
  和菲利克斯一样,他也早就知道结果。父亲将他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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