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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2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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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文章前半部分描述了一个地处关中的坞壁经营状况,其中关于时下关中风物描写详实细致,哪怕沈哲子这种从来不曾踏足关中的人读来,都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一种乱世板荡复杂的厚重感扑面而来。
  但这些风物描写还在其次,最让沈哲子感到诧异的是,文章中重点论述坞壁中存在的一种名为功筹的计量之物。这功筹便类似于坞壁这个小型社会中流通的货币,文章作者将之引用与南苑兑票进行类比,其中许多观点都让沈哲子有耳目一新之感,关于功筹和兑票的认知见解颇为深刻,已经颇具后世的许多金融理念。
  沈哲子从不会因自己脑海中那些后世知识观念而小觑古人,尤其是在制度构架方面。其实所谓的制度构架,不过是人与人交流的常态,以及资源管理调配的一种方式而已。
  或许古今有异,但原因不在于古人的短视,而是文化背景不同、生存环境不同和物质基础不同,脱离了这些去谈论制度的优越性,只不过是越辩越混沌,缘水捞月,劳神费心难有一得。
  而在金融和市场管理方面,古人的认知也就未必逊于后世。比如管仲治齐,无论在什么年代而言,都是政府刺激经济、管理市场的典范!后世许多打磨多年、引以为傲的观点和方法,其实早在两千多年前,先民早已经认识到并且熟练应用起来。
  沈哲子手中这一篇文章就是如此,对于货币替代品的票据认知非常让人惊艳,或许其中许多观点尚存在一些模糊,但也有许多地方都非常高明,甚至较之沈哲子援引后世理念粗暴应用更能契合时下的情况。
  将这文章通览一遍后,沈哲子又返回头去将其中一些章节反复阅读咂摸深意。
  除了关于兑票的论述外,这篇文章中关于时下南北形势的认知也颇让沈哲子感到有趣,尤其针对于北地经营的方略,更是沈哲子早先不曾听闻的论点,虽然其中有些观点不乏脱离实际的激情之语,但更多的则是让沈哲子有不明觉厉之感。毕竟针对北地形势,沈哲子也只是多从旁人转述得知,并没有一个身临其境的真实认知。
  阅读良久之后,沈哲子才将这文章放下,抬头问道:“此人名帖可在?”
  任球见沈哲子罕有的专注阅读,便知其对此文著者高看一眼,闻言后便将名帖呈上去。
  “京兆杜赫?”
  沈哲子手持这名帖略一沉吟,旋即便笑起来,益发感受到北地高门较之南渡人家的不同。他家中那位崔珲崔先生也是长于庶务经营,而这京兆杜赫任事之能沈哲子尚不知,但观其行文洋洋洒洒数万言,其中片言只语的虚词都少,可见也是一个立身实际之人。
  若强攀扯一下,沈家倒于京兆杜氏也算有渊源,沈哲子老爹沈充被时人称以江东武库,所类比的便是京兆杜家的杜预杜武库。
  手持那份名帖,沈哲子吩咐道:“安排人去调查一下这个京兆杜赫相关种种,越详细越好,明日午前送来府上。”


第0260章 命蹇途穷
  自从前日漏夜疾书,继而又意气风发让人书送沈家,一觉醒来后,杜赫便陷入深深的不确定和自疑当中,患得患失,深恐事态的发展不能如他所愿。
  呈送沈家所书,已经是他半生所思所学的汇总,若还不能有所回响使人看重,那么他也不知自己还有什么凭仗可以让人高看一眼。所以对他而言,这已经是他在都中最后的机会,心中难免异常忐忑。
  更让杜赫感到苦闷的则是,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根本无人可以倾诉。身边一众部曲随员虽然都是忠诚无虞的义仆,但却不算是好的倾诉对象。唯一的挚友褚季野则多数时间都居台城,等闲难得见面。至于杜乂那里,孤儿寡母居家,他也实在不好常去叨扰。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杜赫便时常神魂不属,漫无目的的游荡在秦淮河左近。偶尔路过沈园,看到那高耸巍峨的摘星楼,看到那宾客盈门、车水马龙的门庭,心中便充满了失落和挫败感,心里只能用沈家访客太多,尚无暇顾及自己来做借口安慰自己,但心情却是越来越沉重。
  这么煎熬了几天时间,杜赫整个人都变得憔悴起来,终于等来了褚季野,然而对方带来的消息却让杜赫更加沮丧。
  数日不见,难得休沐之期,褚季野便匆匆赶来杜赫寄居的观宇,待看到杜赫形容憔悴的模样,便忍不住诧异问道:“道晖莫非生病了?怎么这么一副不堪罗衣之重的柔弱姿态?”
  杜赫强笑着摆摆手,说道:“大概是未服水土,略有神乏,季野兄不必担心。”
  “终究还是要保重身体,不要劳心过甚。”
  褚季野闻言后才松了一口气,继而笑语道:“对了,沈氏请柬应该已经送来了吧?道晖今日早早休息,养足了精神,等到明日我与你同往沈园。沈郎意趣清奇,并不止独厚玄风。道晖你家学渊源,到时你得体应答,才自彰显。”
  杜赫听到这话,脸色却是蓦地一变:“请柬?我不曾见啊,难道季野兄已经收到?”
  褚季野闻言后也是一奇,让仆从送上前日收到的沈家请柬,持在手中说道:“这请柬早在前日便送到了我府中,因在台中事务缠身,我着家人转告沈家择日再去赴宴,就是准备与道晖同往。难道你还没有收到?”
  杜赫神态黯淡摇了摇头,接过褚季野递上的请柬捧在手中端详片刻。这请柬制作确实精巧,并不逊于他早先在杜乂家所见的南苑兑票,上面字迹乃是时下最受推崇的卫体,令人爱不释手,大概就是褚季野早先所言的惊喜了吧。
  然而无论这请柬再如何精美,却与自己无关。一想到旁人都已受到邀请,独独自己被遗漏下来,杜赫更是心如刀绞,更加悲观沮丧。
  看到杜赫神态颇多神伤,褚季野沉吟片刻后安慰道:“早先沈家断断不会遗漏投入名帖者,大概是道晖你在都中尚无定居,因而有所延迟。倒也不必过分忧虑,想来很快就能到来。”
  听到这话,杜赫心内却是益发悲怆,早先他派人投书时便考虑到此节,文章最后已经详述了自己在都中的落脚点,根本不可能有无处送请柬的可能!
  一想到自己心血之作、半生所学被人弃若敝屣,杜赫更是如丧考妣,决意不再跟褚季野说自己曾投书沈家之事,尚能保留最后一点卑微自尊。
  两人正谈论之际,忽然有敲门声响起,杜赫起身迎出,便看到观中两名道士立在门外,有些诧异问道:“不知两位何事来见?”
  其中一名道士看到杜赫,脸上泛起一丝略带歉意笑容:“确有一桩事情要知会杜郎君,我家观宇多受都中贵人供给。稍后贵人家有女眷要入观静养,因而观中不便再留外客。杜郎君若是方便,希望这几日能再择善处居所。”
  杜赫听到这话,郁积在心中良久的怒火顿时爆发出来:“先前我家所奉财货,明明约定可以借居到月底,如今不过才是月中,岂可如此言而无信!”
  另一名道士见杜赫发怒,当即也不客气的冷笑起来:“说是可居到月末,可是你家仆役众多,都是恶鬼一般凶狠,每日所耗米粮是寻常数倍。我等肯忍耐到如今再礼请郎君出门,已经算是难得仁义!阁下但凡有口,不妨都中访问一二,供食供居岂有别家如此廉价!你等寒伧之徒若还纠缠不休,才是真正的恃恶逞凶!”
  “匹夫安敢如此辱我!”
  杜赫听到这话,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他本系北地高门,过江后多受冷待还倒罢了,居然就连眼前这小小道徒都出言讥讽,实在让他无法忍受,当即便返回房中抽出佩剑,声色俱厉道:“我誓杀汝雪耻!”
  那两道士见杜赫如此凶态,脸色便是一变,连忙转身飞奔逃离。
  褚季野见状,也连忙站起身来,伸手按住杜赫持剑之手,劝慰道:“道晖息怒,那道徒无状诚然可恼,何必为此小人之言而介怀。此地本非长居之处,就此离开也好。最近几日我都在家中,道晖便索性搬去我家暂住吧。”
  “受迫受辱至此,有何面目再见故交!”
  杜赫神态激荡,手中佩剑跌落在地,掩面默然悲泣。他也知褚季野在都中庭门狭窄,岂能带着众多随员去其府上叨扰。
  褚季野还待要相劝,门外却又有一名杜家仆从飞奔进来,疾声吼道:“六郎,大事不妙!封二他们于市中被宿卫缉拿,已经押至郡府……”
  听到这话,杜赫脸色又是蓦地一变,顾不得自怜自伤,擦掉脸上泪水疾问道:“宿卫为何缉拿他们?”
  那仆人看一眼褚季野,张张嘴却不发声。杜赫见状,顿时明白了家人因何犯禁,心中当即也焦虑起来,转身对褚季野说道:“今日真是多事,不便再多待客,来日再去拜会季野兄。”
  “还说这些做什么!”
  褚季野拍拍杜赫肩膀,说道:“道晖你在都中少窥门径,我与你同往郡府将你家人解救出来!”
  说着,不待杜赫拒绝,褚季野便让仆人将牛车迁来,一面吩咐人将杜赫行装送往自家,一面催促杜赫快快登车。
  杜赫见褚季野如此热心帮忙,实在不便再出言拒绝,只能登上车同往郡府而去。
  牛车一路疾行,很快便到了丹阳郡府门前,褚季野下了车,对杜赫说道:“道晖庭前稍候,我先去寻郡府任事友人问一问究竟因何拿人。”
  说完之后,褚季野便匆匆行入丹阳郡府。他与杜家情契,杜赫南来却惹官非,心中便觉是自己照顾不周,因而心中不乏愧疚。
  杜赫心情惴惴站在郡府仪门之外,既担心自家那些部曲,又担心稍后褚季野知道内情后恐会不耻而见疏,已是五内俱焚。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褚季野自郡府行出,神情阴郁如灌铅水,出门后死死盯住杜赫久久不语。
  杜赫见状,更觉情难面对,上前一步低声道:“季野兄,我……”
  “你住口!”
  褚季野真的是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先前经历于他而言简直是平生未有之尴尬羞辱,他万万没想到杜家仆人居然是因鼠窃之事而获刑。友人得知他居然是为这等蟊贼而开口请托,那怪异眼神简直让褚季野恨不得掩面而去。
  “杜道晖,你、你可对得住你家先人!你……”
  听到褚季野这诘问,杜赫再也忍耐不住,捂着脸悲戚道:“我自知无颜再面对季野兄……我、我也是愧于再立世间,只、只是厚颜请季野、请褚君将我家人解救出来,他们都是我家仅存赤忠之人,实在情难相弃……若褚君将我家人救出,我、我就此离都,再不叨扰褚君丝毫,老死黄泉不再相见!”
  褚季野心中确是怒极,几乎忍不住要与杜赫割袍断交,可是想到这年轻人家人俱亡北地,在都中又是举目无亲,只有自己还能依靠,实在不忍再发绝情之语。
  沉默良久之后,他才涩声道:“此事知者仍少,你千万不要再出面,若被人知此事,不只你于都中再无立足之地,就连你家清望都……唉,何苦为此啊!”
  “那我家那些人……”杜赫擦干泪眼,望一眼郡府巍峨仪门,心中亦是悔恨。
  褚季野听到这话,眸中又是泛起恼意,他将杜赫拉至道旁低吼道:“你可知你家人盗伐是何家产业?是南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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