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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美味)-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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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土庚躬身垂头,不敢与太子对视。

“刚才是你喊的?”太子问道。

“回太子,正是小人喊的。”肖土庚发现自己声音黯哑发颤,两条腿不住地打抖。

“不错。”朱慈烺笑道:“这两千人里,能出一个你这样有胆魄的,可以给宋弘业打赏了。”

肖土庚面对太子的夸赞,也不知道该如何答复,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

“以前是干嘛的?”朱慈烺问道。

“回太子,小人以前是个挖矿的。”肖土庚想了想,补充道:“是井头。”

“井头?”

“是!”肖土庚聊到了自己的专业,顿时多了许多自信,声音也不颤了,腿也不抖了,解说道:“就是井下面领头的,要打坑洞、防塌方、寻矿脉。”

“不错,还是个人才。”朱慈烺点了点头,又问道:“是军户?”

“不,不是。”肖土庚连忙解释道:“往年跟人争矿的时候,也要排列齐整了才能动手,所以知道些规矩。”

戚继光选人还真有眼光,这些矿工基本都有军事基础了。朱慈烺听了不知道该庆幸还是遗憾,因为大明的矿藏是明令国有的,而如今国家基本收不到矿税,民间非但有大户霸占国有资产,还如此明目张胆地私斗。

“你叫什么名字?”朱慈烺问道。

“肖土庚!”前井头大声报道:“壹捌贰三!”

朱慈烺听了忍俊不禁:“编号记人也是矿上的手段?”

“不是……”肖土庚抬起头,突然发现太子的皮肤竟然如此白嫩细致,差点舌头打结。他道:“矿上只给骡子和车打号,怕丢喽。”

“我倒不怕你们丢喽。”朱慈烺学着肖土庚的河北口音:“这是你们的新兵号,方便计数,好给你们发饷、计功。以后还会刻上你们的名号、官职。”

在明代底层社会,重名率高得让人发指。诸如水生、土根、阿狗、某二……之类的名字比比皆是。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他们编号,确保每个人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代号,这样才能保证命令的下达、执行、反馈不会发生问题。

即便是在五百年后的企业中,员工的编号仍旧十分重要。虽然有些人可能工作十余年都不知道自己的员工编号,但在人资和财务部门却不可忽视——这个号码的作用能为他们节约极大的工作量。

朱慈烺特意在这个问题上下了点成本,好为rì后军队建设打下良好的地基。

而且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如果军中强调编号,能更大地建立归属感和认同感。

朱慈烺拍了拍肖土庚的肩膀,道:“明天才是正式cāo练,不过有一点我可以提前告诉你,在我军中,所有人都要抬头挺胸收腹,目光平视。做不到的人,是会被罚的。”

“小人明白!”肖土庚努力抬起头,但是目光一碰触到朱慈烺身上的大红袍服,便如同遇到烈焰的冰,顿时化成了水。

朱慈烺笑了笑,将目光投在了肖土庚旁边那人身上。

“你怎么这么瘦?”朱慈烺皱了皱眉,看着那个像是芦柴棒一样的男人。

“回、回太子……”那人打着哆嗦,“俺能跑,就被收进来了。”

朱慈烺微微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他很快看完了最后一处营地,整整两千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显然是宋弘业为了讨个整数。这其中有些人看起来像是充数的,但也不排除rì后能够养成黑马。

整整两千人中,肖土庚是唯一一个给朱慈烺留下印象的人。想想这跟淘金也没区别,总是一堆砂砾之中藏着半点金星。能有这么一个,就已经很不错了。

等朱慈烺一走,周镜终于松了口气。太子完全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自然也就不知道有个新兵在刚到的第一天就被打死了。

之前体罚那两个抢床铺的新兵蛋子,有个大汉将军下手黑了一些,一棒子打在他后脑上,直接打死了。

可笑那白痴竟然还想杀鸡儆猴,殊不知太子对于这些新招来的兵员,远比只会排列阵仗的大汉将军要看重得多!

别看这些人吃用不如锦衣卫,但是哪个东宫侍卫跟太子这么面对面说过话?换言之,太子殿下根本就不将你们这些人桩子放在心上!

周镜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悲凉,更加疑惑,为什么太子会瞩目这些连一点规矩都不懂的土坷子呢?

“周将军,是要宣什么事么?”一个yīn测测的声音突然从周镜身后响起。

“田公公,”周镜回过头,“您老怎么来这儿了?”

田存善指了指身边的几个年轻太监,道:“殿下要中涓为训导官,一直下派到旗,这几个都是这边的。”

“派到旗?”周镜以为田存善搞不懂的军制,误听了太子的意思。

太子这次编练东宫侍卫,用的是戚武毅的军制。一营分为左中右三部,一部分为二司,一司下辖二局,局下分三旗,旗下分三队。一队就是二伍,共十人。若是训导官要派到旗编制,那就是每三十人就要派一个监军。全军就要七八十个监军……这简直成了御马监下辖的卫队了!

三八章云压轻雷殷地声(三)

周镜这边对田存善羡慕嫉妒恨,田存善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以太子的英明神武,怎么可能让太监控制自己的卫队?控制大明未来的希望?

这些内官都不是御马监出身,但都是内书堂毕业。

朱慈烺让他们下到每一旗,只是让他们教会新兵识字,明白忠君爱国的道理。同时也负责下情上达,但绝对不能对军事训练、战斗部署发表任何言论。如果有人敢以身试法,朱慈烺肯定也不会放过杀人立威的机会。

被派下去的训导官们拿着太子编写的《识字》《算术》,发觉教这些丘八读书认字并不算难事。尤其是识字,从草码入手,然后是“人口手、rì月光”之类的常用字,再然后是俗体字,比较复杂的正体字只是作为补充教材,认识有奖,认不得也不算什么。

至于算术也不很难,一样循序渐进,哪怕再笨的人都应该能学会。

难的是下情上达。

太子要他们时刻关心照顾这些新兵,无论是吃得不好还是睡得不稳,都要一一询问,然后上报。为了考核他们的工作态度,三天内记不清旗下所有人名字的内官,将被派去烧热水。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就如一座大山般压在年轻内侍的头顶。

“这简直是将丘八当大爷供着了!”就连大汉将军们对这颇有怨念。

“这回张老三死得冤枉了。”有人说。

张老三就是那个棒杀新兵的大汉将军,他本想给这帮新人来个下马威,想来一群贱民不敢把事情闹大。而且听说这些人既没有乡党,也没有家族,杀了又怕什么?谁知太子的编号齐兵那么厉害,当天领饭的时候就发现少了一人,略一追查便查到他头上了。

虽然明面上,太子宣告了那新兵不守军法,论死。然而背后,张老三却被送到了刑部,以故意杀人坐罪,刑部拟了斩立决,这条命是保不住了。

“真他妈憋屈,这rì子还怎么过!”有人重重抽了桌子,大声喝道。

“嘘,慎言!”有老成的连忙jǐng告道:“如今那帮阉货跟咱们住一个院子里,小心让他们听了去告密。”

东宫外邸占地一百八十余亩,如今整修好能住人的屋舍有百来间,但这两千新兵一来,屋舍就有些不够用了。如今宦官和侍卫都挤在一起,听说很快也要给他们用上高低床了。至于那些女官、宫女,除了留值的,其余人都是回宫中住。

“怕个球!老子还不想干了呢!”那人扯着嗓门。

众人一时无语。

静谧之中,角落里传出一个悠长而清晰的声音:“没出息。”

所有人都转头过去。

“我等皆是世家大族出身,累世蒙恩,如今国家有难,太子以冲龄出宫整肃,若不是我们自己不堪用,为何还要去招那些贱民?”

话虽在理,众人却纷纷冷笑:“你替太子说话,却不知自己也是不堪用的呢。”

“是否堪用,rì久自然分晓。”那人站起身,阖上手中书卷,健步走到门口:“男子汉大丈夫,戎服甲胄而无立功报国之心,与阉竖何异?不才萧陌,今rì有不认识我的,还请好好看清楚些,终究与尔等这班庸才不同!”

众人有破口大骂的,有冷言嘲讽的,萧陌却只是淡然一笑,大步迈出门槛去了。如今大汉将军基本都被任命为训练参谋,负责拿着太子编写的《cāo典》进行cāo练。虽然他们并不清楚跑步列队有什么大用,但是太子的要求说得很清楚,只管盯着那帮丘八练就行了。

最好能够练死几个。

萧陌身穿铠甲,腰带长刀,象牙腰牌随着步子啪嗒啪嗒打在裙甲上。他一路进了新兵营,并没有人敢拦着他,这让他差点站住脚步,训斥那两个玩忽职守的站岗新兵。不过想到自己也不是奉命而来,顿时弱了底气,脚下一滞便又往里走去。

此时已经打过了静板,训导太监白rì里便讲过规矩,整个营区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一片。这些人奔波了这么些rì子,总算安顿下来,洗了澡,吃了饭,jīng神放松,自然睡得也熟。

萧陌本想找一张空床,突然见三五人打着灯笼过来,为首那个上前两步,压低声音喝道:“什么人!”

是东宫侍卫之首,周镜的声音。

“卑职萧陌,见过周军门。”萧陌连忙上前参礼。

周镜总算放松了些,好奇问道:“你在这儿干嘛?”

“卑职是想与新兵同起居,共cāo练。”萧陌说得掷地有声。

一个略矮些的身影从周镜身后走了出来,开口问道:“你为何有这想法?”

是太子殿下!

萧陌只觉得血气上涌,脱口而出道:“殿下以我等不才,我却自信绝非朽木!愿亲身力行,立功报国!”

朱慈烺闻言,由衷笑道:“人必自爱,而后人爱之。既然你有这样决心,我自然要成全你。”

“谢殿下!”萧陌朗声道。

“不过,你夜闯禁营,坏了营规,先打二十军棍。”太子挥了挥手:“周镜,行刑。”

萧陌面sè不变,坦然立到一旁,自己解开戎装,硬挺着挨了二十军棍。受完了刑,即便是常年打熬气力的壮汉,都有些承受不住,脚下踉跄。好在已经有训导官等在一旁,扶着萧陌进去分了床铺,给了二零零一的腰牌,好言好语安慰了一下,又保证明rì送棒伤药来。

——这当个丘八还真是比当大汉将军有面子。

萧陌脑中一转,人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翌rì一早,喇叭声响,各房想起昨rì学到的规矩,纷纷起床。萧陌昏沉沉睁开眼睛,见周围新兵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半夜新来的,更惊叹他的好体格和高大身量。

“兄弟,你这怎么挨的打?”有人凑过来问道。

“坏了宵禁。”萧陌坦然道,坐起身子,嘴角一咧。

“这打得真狠。”有人吸着凉气。

萧陌暗中一笑:大汉将军行刑,能打你百十来杖不死,也能一棍子下去要你老命。更有熟手,可以暗中蓄劲,让你哪天死就哪天死。

他板了面孔,道:“太子仁善,若是放在别的军里,坏宵禁都是砍头的罪过。”

众人听了直吸冷气,突然见后门有大汉将军提着棍子进来,不敢再聊天叙话,连忙穿了衣服准备出去列队洗漱。而且人多厕少,若是不快些去放空肠胃,等会可就没坑了。

萧陌见那人倒是熟识,也不慌张,仍旧好整以暇整理衣服。

“陌哥儿,”那人走了过来,手中还攥着一个瓷瓶,“我来帮你上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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