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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女儿行-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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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头的紫宸一星脸上划过一丝异色,那近于——爱。他一拧身,弓已在手中,拉步,端肘,左手如持泰山,右手如抱满月——这将是他的爱慕一箭。在那一刻,他已爱绝了眼前的这个女子,所以这一箭张于他血脉一滞、却马上将万壑奔流之际。天上的阳光明晃晃的,让他有一种异样的满足之感。他要射杀那一个女子了。但那个女子却将由此为他终生记取,这是他二十多年生命里头一次留意瞩目的一个女子。他必须杀了她。
这时,岸上却忽有一支歌响起。在此洛河清早,一阳初起之际。满桥行人,各有庸扰,一世豪强,各逞争斗,却忽有一支歌儿响起。
这是一个橙红色的城市,连城中的尘土甚或都带着一股香气。而洛阳城的早上尢其是一个橙红色的清早,因为昨夜笙歌尽处犹未散尽的烛烟,因为早起时洛河之上蒙蒙浮起的人间水气,因为天津桥上聚堵拥塞的、人们睡了一夜、重新养足聚集起的种种欲望,因为……暖阳初曛……
可那首歌穿破这所有的橙色迷红而来,在一地轻尘中,高亮亮地响起:
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那歌声响起时,人人都回目细看,要看岸上那踏歌而来之人。楼上的方柠却没有回头:还看什么呢,那人的影子,一毛一发,已根根脚脚地早印在她的心底了。
她的心头只响起一声轻叹:你终于、还是来了!
唱歌的人却来自南岸上。他骑着一头小小青驴,那驴身太矮,越发显得驴背上他的身材高挑。但他并不是直坐着,而是有些歪歪斜斜。一身衣衫软旧地垂着,上面渍着不少灰尘酒痕。这时他身向后仰,手里正端着一个酒壶,那酒水洒洒落落地正向他才才歌罢的嘴里倒下。似乎这一歌已竟,他正要以酒润喉。
那酒味甚薄——此地多有技击好手,五官之觉原比常人来得敏锐——只觉他身上的酒意极浓,但那酒味却似乎好薄。韩锷似乎不如此沉醉之下,他也不知是否该走近这行人如织的天津桥畔董家酒楼。
方柠的眼中一湿,相识三年,一向她只见那个人的洒然脱略,却还从未见他如此的纵酒落拓,而且还气意寥落一至于如此地步。
当此之际,她虽曾那么千次万次地盼他的到来,可他真到来时,却心里也忽生不安起来。
就是她不说,她能忍得住心头的那丝惭愧之念吗?
——太乙近天都,他就是一向学业于终南山侧的太乙峰的。乐游原上,清欢如梦。梦醒后,那梦中的那个清刚男子,却是骑驴纵酒,将己相助。
旁人俱都侧目,紫宸一星却一向寡思少虑,他只被打断了一下,就重一提气,开气吐声:“夺”!
弦一松,一箭就已向楼头那蒙纱女子方柠射去。
天津桥上惊鸣镝,
洛河岸边纵酒来!
就在紫宸一星开声一喝之际,驴上韩锷却忽一仰身,一股酒意也掩不住的清卓就在他的颀长身姿里爆了了出来,只听他叫了一声:
“长庚!”
他一仰卧之际,背肌已触动背上长剑哑簧。那长剑“长庚”已铿然一声,从他肩后弹了出来。这浑身肌肉随意而动之术本以为技击一道自控肌体的极境。接着他以肩使臂,以臂使肘,以肘运腕,以腕蓄势,那一柄长剑竟被他一掷飞了出来。洛阳桥上行人至此才一惊。这是紫宸一星与韩锷俱都蓄势已久的对触一击,那长剑在空中截住了乌黑的大羽箭头。那一箭之风势竟也为之拦下。
紫宸一星的眼里忽有一种烧灼的神情。他喝了一声“好”!第二箭第三箭以至第七箭几乎于一瞬间俱已倾力而出。
那箭箭的指向还是方柠。今日不是对搏,他要杀的与韩锷要救的都是方柠!
韩锷却早已在长剑出手之际,一拍驴颈,身子已一跃而出。那匹犟驴居然也受不住他那一拍之力,四膝一软,当即跪倒。紫宸一星这时得隙,又是弯弓,就在韩锷已将追及自己射出的七只长箭时,一箭就朝韩锷射去。
韩锷在空中双足连踏,有如踏歌。那七只箭起势本低,竟被他一一踏于足下。他每一踏,身形就如受重力,重重地一颤。那铁竿雕翎却也居然在他足下被一一踏裂。——他的“踏歌步”居然可以一跃数丈,在空中连踏七步,足称骇人了。
就在他刚好要踏住第七支箭时,紫宸一星的追身一箭已至。韩锷手脚再动已然不及,却身子猛地向后一仰,竟以口噙之。他飞纵之力本已尽,身子就在空中平平拍下。
紫宸一星一箭所蓄之力极大,在场不乏好手,眼疾目快,一望之下,已见到韩锷那一箭叨得也不容易,竟至口角噙血。
韩锷平落之际已接住了从空中落下的长庚。他背脊在地上一触,竟以鲤跃龙门之势重又拨起,直向紫宸一星扑去,再也不容他发箭伤人。
紫宸一星囊中已仅余三翎。他此时已无暇拨箭。忽放空弦,韩锷已扑至他的身边,他空弦一放之际,就见一鞭血痕在韩锷左额上坟起。韩锷根本不及以剑锋挫敌,一剑就砸在紫宸一星的弓背上。紫宸一星双手一颤,控制不住地一退就退了三步。——技击之术原就如此。搏命之际,岂容你还有招术?有的只是临机应变,命搏一瞬。
龚亦惺一退,就退到了韩锷剑锋迎敌的最佳距离。但他还要退,越远对他越有利。韩锷岂容他再退?只见韩锷剑柄一转,锋锐向前,如被酒意,酣势一击。洛水河边,古超卓已忍不住叫了一声“好”来!
楼上,那韩锷也没全阻住的第七只羽箭还是破空而来。方柠身子一拧,已脱座而起。好险,那箭尖仅仅擦着她的鼻尖掠过。她的额上惊出了一层薄汗。吕三才却突然出手,就在她避箭之时,三才手已向她喉头抓去。
方柠之所以须行险仅以毫厘之距避那一箭,顾忌的也就是吕三才的出手。她身子一拧,已退出一步之距。她的长索是远攻才最有效,所以她必须要设法尽量退开一丈之距。吕三才却岂容她说退就退?身子疾跟而上。方柠迫不得已,还未到最佳距离,已一抖手,那根青索就已簌簌而出。
那青索上的青青之色虽在背后,还还似映入了韩锷的眼。他的心中忽腾起一阵欢欣——好久没有这么索剑相合,联手对敌了。只听他一声长笑:“阿柠,有我在,不到危紧关头,还用得到你出手吗?”
紫宸一星脸色一变,恼他欺己太甚。却眼见韩锷一剑击来,不由不避。没想那长庚看似蕴势一击,却于及于自己身前尺半之后,自己正待反击之际,韩锷却连人带剑,反跃而起,竟已倒势向楼头飞跃而去。
他身形才现身窗口,吕三才的三才手第九手已正抓向方柠锁骨。方柠见韩锷声罢即至,竟对吕三才那击来之势不闪不避,含笑望着韩锷,似是他叫自己不用动手,就真的危机迫身也不用动手一般。这分明是以性命相搏的信任。吕三才一愣,手却不慢,加速向方柠锁骨钳去。
他指尖才及方柠锁骨之际,韩锷人还未及到,但他臂长剑长,那剑脊竟已伸在方柠锁骨前挡住了他这一抓。方柠冲他流眄一笑——这对敌忘死,轻生托付的招术原本就是他们情侣二人面对强仇大寇时犹自互开的玩笑。韩锷心头一荡,只觉眼前春光明媚,人生之快意幸福无过于此了。他横剑一剑逼退吕三才,紫宸一星却已追至。韩锷长庚荡至外路,再也回顾不及。紫宸一星身形极低,平掠而至,弓背却已直朝他的小腹捣来。
韩锷的左手忽出,袖中青光一闪,低喝了一声:“短青!”
一柄青光闪闪的短匕“含青”就已横在紫宸一星面前。
紫宸一星单手撑地,身子已倒掠而退。他落足之际,吕三才却已扑上,一时空中只见爪风弓影,再有,就是剑光。洛阳河畔董家酒楼竟已成为三大高手搏命之地。龚亦惺一招即出,倒退而回,才待重扑之际,肩头却忽被吕三才按住。
他刚一愕,已听吕三才冷冷道:“韩锷已至,单凭你我二人,要想不搏命,绝对拿不下这‘索剑双侣’的。不过韩锷即来了,对俞总管我们已有交待,咱们且先去。”他抓着紫宸一星的肩膀就向楼下跃去,口里冷冷道:“韩兄,你跟紫宸的梁子可就算结下了。”
韩锷微微一笑,只见方柠正若嗔若喜,含情凝睇地看着自己。只觉——只要有此一刻的相看,紫宸的怨结又算得了什么?他一个年轻男子,本就口拙,尢其面对方柠,只见他翕动了几下唇却没有出声,只是眉梢眼角,俱是笑意,笑得那么年轻爽隽,有一种阳刚之气饱满满、凛冽冽的灿烂。
这时楼下,吕三才已带着紫宸一星落地,口里最后冷哼了一句道:“留着那对奸夫淫妇去享受他们的幽会吧。”
方柠一愕,她是女子,但久处倾轧,那话倒没给她带来什么触动。却见韩锷脸上的笑却一瞬间冰封似的僵住了。
她怕的就是这个,但她也不知该如何给他宽慰。韩锷……他是一个死心眼的男人。方柠低头垂目,那句话冰冷冷地砸来,刚才那一瞬还满目春光的董家酒楼楼头,却在这一句后,就已热情骤冷,瞬息冰封住了。
第九章:欲把一麾江海去
于小计牵着斑骓在洛阳城西门“厚载门”外等着。
怎么还不来呢?于小计心烦意乱地想着,锷哥怎么还没来?他很担心韩锷:以他一人之力,究竟抗不抗得住那“紫宸”中两大高手的合力而击?而且,旁边还有虎视于侧的洛阳王府中的人?更何况,还有一个,让韩大哥心迷意乱,却一心只想利用他的女人杜方柠!
想起杜方柠,于小计的心中更烦了起来,他伸出脚尖去踢那永远也踢不完的石子,全不管自己的鞋头本来已快破了。他对杜方柠是没有什么好感的。这时心思一乱:如果韩大哥确实击退了紫宸,那么以杜方柠最善长的魅惑,加上锷哥他对她的软心肠,他还会来吗?
——韩锷今日不肯带他同去,只叫他牵了斑骓在洛阳城外等着,如果直到申时他犹未至,那就不用等了。他把斑骓留给于小计似乎也别有深意,当时他说道:“有了这马儿,以后就是你面对危急时,只要骑上它跑出一射之地,旁人只怕就再也追不上你了。”
于小计心思忧乱,这时想起这句话,不知怎么有一种不详的感觉。厚载门里人进人出,冠盖相望、黔首如流,于小计却只远远地看着,只觉得那些人物都与他全不相关,他关心的人却始终没有出来。
直到午时过了很有一会了,仲春的太阳刚刚显示出了它的一点威辣。于小计才看到一头黑驴趑趄着从厚载门里走了出来。驴背上是一个高挑挑的人影。于小计一声欢呼,不等那驴子近前,已跑着奔上前迎了上去,叫道:“锷哥!”
韩锷的脸上却全没有以一柄长庚击退紫宸两大好手后的兴奋,只是沉郁郁的。他已多日没有刮脸,薄薄的上唇上全是初初露出的髭须,短短的,若有若无地青成一片。于小计也不顾他的脸色,一跳就跳到了他的驴背上。那驴子脚步停了下来,有些承驮不住两个人的样子。于小计笑道:“害得我白担了半天的心。锷哥,你赶走了紫宸老三和那个紫宸一星了吗?我就知道你行的!我就知道你行的!”
他倒是比韩锷本人还来得兴奋。韩锷本来最不耐烦的就是别人的仰慕夸赞与诸如此类的种种虚文,但小计那诚心诚意的祟拜却还是总能给他以一丝感动——因为他不是把他看做外人,而是当做一个哥哥来祟拜的。韩锷自小湖海漂零,这时他抬起一双凝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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