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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故事-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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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颗我以为在入伍之前就已扼死的芽苗,在这接近肌肤相亲的一刻里,再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死而复生。
  它被体温浇灌,抖了一抖,在高镇东布满血丝的眼珠斜下来盯着我的瞬间,汹涌地破土而出────我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眼神也能如此富有杀伤力,它彻底让『我』失去理智,铺天盖地而来的渴切,让我的身体自动拆解成十几个部分,它们各自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再听从我的指辉。
  我的身体想念高镇东。
  手指想念着他的手指。
  皮肤想念他的皮肤。
  胯想念他的胯。。。。。。。
  我尝到汗水的咸,狭窄的车厢像是一座密不透风的铁炉,高镇东就是那把火,太过靠近,就要被烧得连骨头都不剩。
  车窗外的折射的阴影在他身上不断划拉过各种形状,路树、灯杆、电线────那些生动的阴影,在高镇东身上划动,滑过他的鼻梁,好像一只爱抚的手,高镇东眼珠黑漆漆的,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明明没有任何动作,却似已经过一场最漫长又恍惚的前戏。不知是谁先开头,我们在出租车后座开始有意无意地磨蹭。磨一下。停下。再磨一下。停下……
  想起军中那段与左右手朝夕相伴的日子,以及那些令我在夜半惊醒的春梦,此刻,它们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通通成真。
  我们头抵着头,躺在驾驶座的椅背后,半遮半掩的角度,有几次我能察觉到后视镜里司机屏气凝神窥探的目光,但我已管不了那么多。
  目的地很快就到。
  。。。。。扶着高镇东在三重下车后,出租车像甩开瘟神般疾驰而去,下车前我特别瞥了眼表上的时间,凌晨四点十三分。
  高镇东依然住在这里。我已很久没来过。
  路灯下,他靠在铁门前;我站在路边看着他。
  两个人一路沉默到这个时候,也依然沉默,到了这个地步,语言显得尤其苍白。
  高镇东肯定酒醒了,至少醒了一半,他静悄悄地盯着我,白衬衫黑西裤,五吋头,一身的伤,左手臂的纹身从撩起袖管边缘露了出来。
  我没跟着出租车离开。意图已经很明显。
  都是明白人───我不但不想走,还想上去。我想跟他上/床。
  高镇东明白的。他一定明白……他的眼神我太熟悉了,他想的肯定跟我一样,我知道;正如我也想他所想,他也知道。
  这种赤/裸裸的默契,兴奋地叫人心惊胆寒。那时我就忍不住想,如果这都不算喜欢────什么才叫喜欢?
  ────这大概是我活了二十多年来,直至目前为止,人生中最接近爱情的一刻。
  彻底失去理智,感觉原来如此危险。
  像在走钢索,明明他就站在眼前,离我不远,前进却变得刺激且艰难。
  高镇东走了过来,走得比我慢,跨步却比我大,晃晃地掐住我的手臂,脸凑过来,顶上我的鼻尖。我听见他沉重而着急的呼吸,一口气喷在我的脸上,我闭上眼,耳边响起低沉又似醉的一声:「程瀚青……」
  。。。。。。我们跌跌撞撞地爬上楼梯,急不可耐。
  高镇东的家里陈设有些变了。床垫不再直接摆在地上,底下多了一组床板。一枝从前没有见过的落地灯静静摆在床边……
  黑暗之中,我不小心踢到什么东西,匡当一声,我猜是某种铝罐,也许是可乐,也许是啤酒。
  「程瀚青、程瀚青。。。。。。」外头似乎下起了雨,漆黑的夜空渐渐反蓝。
  高镇东不时叫着我的全名,嘶哑、难耐、性感。
  射/精的那瞬间,我嘶地ㄧ声,紧紧抱住高镇东,左腿胫骨上一阵痛,是剛剛打架时不知道被哪个王八蛋踢了一脚。
  以前高镇东说过,我爽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反而很痛苦,我想此时此刻,我看起来大约也是同等狰狞,空气中大约有什么迷魂散,脚与背犹在火辣辣的疼,快/感卻也如假包换。
  跟他的性/爱,是最痛快的。痛快到让人想哭。
  近三年后戏剧化的重逢,我連一句正經話都还没对他说过,高镇东也只是反复叫着我的名字,程瀚青三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成了春/药,我们像俩头发/情的野兽,除了做/爱,还是做/爱。
  ………
  这一觉睡到隔天下午近傍晚。高镇东醒来时,对着我怔了许久,说实话,他那个表情让我很想笑,我不禁想起酒后乱性四个字,可惜我们俩都是男的,如果他能是个女的,我立马娶了他都不是问题。
  他很快恢复本性,我没想到的是,他开口跟我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谢谢。以及抱歉。态度郑重且认真。
  我意会过是为了昨天打架的事。这样的高镇东让我感到惊奇且陌生,好像长大了────不,也不一定就是长大,只是以前的我不曾有机会接触过这一面的他。
  我的确不是很了解他。
  天亮以后,我才发现凌晨被自己踢倒的是一罐可乐,还是一罐开过没喝完的可乐。可能也就剩下最后一两口,结果全洒在地上,我想顺手去擦,被高镇东阻止。
  「我踢得。」我说。
  高镇东嗤了声,看我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他说有拖把,接着人就去厨房拿了一只拖把过来,自己把那地上那滩可乐给擦掉。
  我半躺在床上抽烟,隔着烟雾看高镇东拖地,隔了一夜小腿的瘀血已经变紫,不去刻意压它,其实是不痛。从小到大我对对付淤青的办法就是不去管它,反正总有一天会自动消失。
  后来高镇东走到我面前,指着我的脚划了一下,问:「你没事吧?」
  我摇头:「没事。」
  他的眼神在我身上来回扫了一圈,我身上只穿着条内裤,别说,这种眼光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但我知道他只是在看我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口。
  那台黑色音响依然是静止的。没有音乐的缓和有点奇怪,太安静,既无事可做,也无话可说,归根究底,大約是高镇东忽然变得『客气』了,而我们又『不够』熟。
  气氛有些凝结,时隔太久,或许高镇东已经忘了以前那段肉体关系时的自然感觉,卻又找不到借口让我先离开,我猜他是不好意思。。。。。。经过凌晨的事,有什么变得不再跟几年前一样。
  我说不好,但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点不自在。
  ...难得也有对别人幸灾乐祸的时候,只是我没表现出来。昨夜一连串失控的行径,随着白日的到来急流勇退,那些爆发出来的心情并没有完全死去,不过是再度龟缩回湿泥里。且不说高镇东的尴尬,其实连我自己也同样无言以对。
  抽完烟后,我干脆站起来穿衣服,一句话也不想多说,摆在以前差不多就是我该走了的意思。一是我没想为难他;二是我有预感,我们不会就此结束。
  一路走到门口,我始终没出声也没回头,我知道高镇东一直跟在我身后。
  转开门把,我说:「走了。」
  一脚踏出门外,才听到高镇东开口。
  「昨天你为什么来?」他问。
  「因为还记得你住在哪,」对着那张始终令自己着迷的脸,我顿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没忘。」
  他走过来撑住即将密合的大门,他定眼看着我,目光深沉,似试图要在我的脸挖掘出什么东西,几秒钟过去,他忽然笑出声,莫名其妙地问我:「以前打过架啊?」
  「读书的时候,谁没打过。」我说。
  「看起来不像。。。。。。你话很少,我以为你不是那种爱惹事的人。」他笑。
  我想了下,自己也不太确定:「人会变吧。」
  他点头,附和我,「也对。」
  话锋一转,他又问:「下礼拜有空吗?」
  「有。」我答得很痛快。。。。。。。
  那天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大事,可我却从此记住了这一天。
  ────九九四年十二月二十九号。
  算是我跟高镇东第一次『复合』的日子。


第10章 九
  与陈仪伶再次联络上,正好是情人节。
  去年十二月底我再度与高镇东恢复『关系』,退伍前是怎么样的,现在大概还是怎么样,但总架不住人会变,相处上到底有了一点不同。
  不知不觉间,我跟高镇东变得越来越『熟』。
  那晚陪烂醉的高镇东在林森北路打得那场架,彷佛为我们之间打开了一扇新大门。高镇东说,总觉得又重新认识了我一次,其实我又何尝不是。
  十四号那日,我跟高镇东跑去吃麻辣火锅(并不是特意要约在那一天,正好排休而已),那是新店出名的那间十五年老店,生意极好,我们排了三十几分钟,点了几大盘麻辣鸭血,正吃得面红耳赤时,陈仪伶的电话便来了,看到那排号码,我还了愣一下。
  说起来,陈仪伶跟高镇东一样,都在我入伍之后便齐齐消失了,但我也不至于就此忘记这个女人。
  锅里的红白汤咕噜咕噜滚着,热气直冒,香气四溢,电话里,陈仪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大约是因为餐厅太吵。
  两年多不见,她劈头第一句话就是:「退伍啦?想不想我呀?」
  语气娇滴滴的,给别人听见,估计要以为我跟她有什关系。
  。。。。。。陈仪伶向来勇于对男人开玩笑。早年我已习惯于她这种奔放大胆的作派,亦随她去了,任她再怎么语不惊人死不休,也只当没听见,那时陈仪伶说我太无趣,我也是笑笑过去。
  我一边举着电话,一边捞着锅底的油条,说:「这两年还好吗?」
  那头笑吟吟地,也不尴尬,说:「就那样吧,没什么变化呀。」
  我预感她还有话,就没出声。高镇东看了我一眼,将网子里软烂糊成一团的油条放到我的碗里,我用手指着指桌上那盘有空了的鸭血,眼神示意他再点一盘。
  「我…。。。」电话里她说:「又分手了。」
  我没说话,等接着她说。
  她问我最近有没有空,能不能出来聊聊,我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她,又闲扯了几句,挂电话前,陈仪伶忽然问我是不是在外面吃饭,我说是;她笑问是不是交女朋友了?我不禁朝高镇东看了一眼,不知什么心态,淡淡地对电话拿头说:「嗯。」
  那边沉默了几秒,才说:「那不打扰你了。礼拜二见,我请客。」
  电话挂上,就看见汗流浃背的高镇东一张脸笑得别具深意,他说:「女人啊?」
  我夹了一筷子牛肉,嗯了声。
  「朋友。」我又补了一句。
  高镇东嗤笑一声,眼神不屑。
  「知道男人要跟女人做朋友有多难吗?」他说。
  我反问:「难吗?」
  记得我曾跟他说过,我对女人难有感觉,但高镇东好像一直不太相信,只觉得那是我太固执,生活太狭窄,我不会去反驳────归根究柢,高镇东不算同性恋,和他争这个并没什么意思。
  高镇东剥着虾壳,扔了一只给我:「难。」
  我不以为意,就没接话,这时老板又送来两盘鸭血,桌上一角堆着全是我跟高镇东擤过鼻涕的纸混沌,老板赤着手,相当干脆一把抓起丢到空盘子里收走。
  高镇东忽然皱眉,问我:「你说那老板会不会洗手?」
  我想了想,中肯地摇头。
  高镇东笑骂了声靠。
  后来我忍不住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第一次是几岁?」
  「十六────十七吧。」他想了会儿。
  「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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