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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第1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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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稀客啊。”
  ——眼前木楼二层,江停站在扶栏边,一手夹着烟,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远处山峦深深浅浅的绿重叠在一起,虫鸣声声起伏,更遥远处的风送来隐约瀑布声。江停摸出烟盒,秦川背靠在木头栏杆上,结果一根来点燃,笑道:“我已经好几个月一根都没抽过,都快戒了。”
  “为什么?”
  秦川享受地长长呼了口气,才说:“可能是因为我没有你这样,在每天环绕着各种毒品的环境下还敢放心从口袋里摸烟的待遇吧。”
  江停讥诮地瞅了他一眼,秦川连眉毛都没动。
  这是自秦川从家被逮捕的那天晚上后,他们两人之间的第一次碰面。然而就算不共戴天的仇敌,在如此颠沛流离的亡命途中遇见了,也难免生出一丝奇异的惺惺相惜来。
  “怎么样最近?”
  “还行吧。”
  “你看上去不太像个刚刚肺炎痊愈的病人哪,”秦川向江停手上那半根烟扬了扬下巴。
  江停说:“你看上去也不太像个刚刚结束十多年缉毒生涯的警察。”
  “啧,”秦川哥俩好地笑起来: “彼此彼此么,是吧。”
  江停没搭理这话中隐约的锋芒,秦川也不在意,话锋一转问:“哎——既然你来了,是不是说明现在万事俱备,你们老板准备向老板的爹动手了?”
  江停默然抽烟,层层树荫将阳光遮掩成微翠色,映得他肤色更加发冷。没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少顷只见他用烟头向远处山头一指,不答反问:“你知道我刚才在看什么?”
  “……”
  “边境线。”
  秦川扭头向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中缅边境线长达2184公里,有402根界桩,以及难以计数的检查站点。然而极度复杂的丛林地形让毒品、玉石、野生动物走私变得非常方便,偷渡更是难以遏制,木姐边陲很多渡口划一条小船就可以越境。中国人被‘高薪劳务’骗去缅甸淘金,缅甸人偷偷来中国卖假玉假翡翠,最终这些人绝大多数都被骗进了地下赌场,做工,吸毒,挨打,跟东南亚各个国家的毒友同享一小包掺了石灰粉的海洛因。共用吸毒针头让他们感染HIV,生下具有中缅两国血统的孩子,出生就携带HIV,长到几岁或十几岁时病发,全身溃烂而死。中缅两国政府都提供免费艾滋病药物治疗,然而根本没有用,在很多寨子里不吸毒的人被认作是异端,会用掺了料的烟、酒、食物等拉人下水。艾滋病整寨整寨地泛滥,一代一代地相传,没有尽头。”
  江停低头叩了叩烟灰,秦川眯起眼睛,问:“你挺熟悉这些的啊?”
  “因为这种情况在西南地区也存在。大凉山,元龙峡……”江停话音顿住,片刻后自嘲地笑了笑:“……永康村。”
  秦川挑起眉,颔首不语,抽了最后几口烟,然后转手将烟头摁熄在木栏上。
  “我对永康村的现状表示同情。”他起身道,“但有些事还是不要强求的好。”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向里走去,就在这时木制的楼梯吱呀作响,只见阿杰走了上来:“你们聊什么呢,那么开心?”
  秦川一扭头,江停仍然背对着他们,没吭声。
  “打听工资福利待遇。”秦川笑道,“还有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蚊子惊人的鬼地方。”
  阿杰眼瞳微微一眯,突然只听秦川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他上前从阿杰大腿上的枪套里拔出一把九二式,晃了晃:“总算该物归原主了吧?”
  “……”
  几步以外,江停夹烟的手突然轻轻一顿,瞳孔缩紧。
  秦川把没拉保险栓的手枪指着阿杰脑门,笑道:“——啪!”然后把枪插进自己后腰,在阿杰恍若看精神病一般的目光中微笑走远了。


第135章 
  深夜。
  僧房的门被吱呀推开了。一个衰老略佝的身影出现在长廊尽头; 一张灰败松弛的脸毫无表情; 袈裟在青白月光中沙沙地拖在地上; 像个鬼魂般径直穿过庭院,来到寺庙后门口。
  灶房外草垛边,两名手下早已等候良久; 见他过来立刻齐齐一低头:“大老板。”
  吴吞用缅甸语冷冷道:“走吧,去打洛。”
  两名手下合力将草垛一掀,那竟然只是一层厚厚的草皮; 借着月光和手电; 草皮下赫然隐藏着一辆黑色防弹越野车!
  黑夜中的崇山峻岭,就像佛教中环绕三千世界的大铁围山; 而寺庙所在的村落谷地,就像被团团包围住的游增地狱; 人目所能及的全部视野都被包围住了。吴吞上了车,眯起老眼向深山远处眺望——他知道那些掸邦警察正埋伏在这座寺庙周围; 但不会有人想到他能趁夜逃走。
  一般人在这险峻的山路上开车,只会落得个坠崖粉身碎骨的下场,但他不怕。
  他在盖得山区经营了数年之久; 早已在山腹中开出了密道; 就是为了走投无路金蝉脱壳的那一天。
  越野车没开远光灯,仅凭借着不清晰的月光,熟练地摸黑驶出了寺庙。吴吞的法令纹因为紧抿着嘴而格外明显,两名手下一个开车,另一个用红外线夜视望远镜对外机警张望; 上下颠簸了好一阵子后,他们终于离开山路,驶进了丛林。
  手下松了口气,用缅甸语低声道:“大老板,警方没动静,我们安全了。”
  吴吞缓缓点点头。
  手下会意,终于打开了远光灯,将周遭丛林映得雪亮——
  就在这一瞬间,远处突然响起了呼啸般尖锐悠长的哨响!
  几个人同时一惊,手下失声道:“大老板!”
  吴吞喝道:“不要停,听我指挥开!”
  越野车在尖锐的摩擦声中停止,随即骤然改向,在全然陌生的道路上跌跌撞撞冲进了危机四伏的丛林。与此同时在远处,林间山坡上的一名马仔放下军用夜视望远镜,扭头高声道:“杰哥!他们改道往三点钟方向去了!”
  “……”阿杰不出声地骂了句脏话,一头扎进车里:“追!”
  一盏盏车灯于黑夜中亮起,就像怪兽纷纷苏醒,张开了浑黄的巨眼。紧接着轰鸣四起,轮胎压过灌木和荆棘丛,呈扇形向吴吞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但就在此时,丛林深处突然传来几声:哒!哒哒!——
  副驾座上的阿杰眼皮一跳。
  顷刻间,机关枪狂喷的火舌毫无预兆响了起来!
  枪弹如暴雨倾盆,刹那间所有车上的人都条件反射抱头前扑。弹头、碎木屑、车窗玻璃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狂飞,阿杰顶着枪林弹雨一回头,只听手下愕然问:“我们遭伏击了?!”
  阿杰眼底闪动着寒芒:“不,是政府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掸邦警方已经在附近盯梢了半个月,就是为了将他们和吴吞一网打尽,下手不奇怪。但奇怪的是政府军怎么会准确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能在第一时间立刻咬住他们?!
  这种紧要关头,没时间思考这个了。阿杰弯腰一把从座位下取出迫击炮,扛在肩上,咬牙打开车窗,一梭子弹瞬间贴着他的手飞了过去。但这个刀头舔血了很多年的杀手丝毫不惧,半个身体探出车窗外,仅仅靠听音就在刹那间辨别出了枪声最密集的反向,轰然一炮!
  参天大树与漫天土灰爆开,掸邦军警的惨叫不绝于耳,机关枪声出现了短暂的间隙。
  但阿杰没有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逆着越野车告诉行驶的疾风眯起眼睛,似乎很享受敌人的哀嚎,将炮口偏移一个角度,又是一声巨响——轰!!
  “他们开炮了!”司机惊慌失措,用缅甸语吼道:“大老板!后面不止一帮人!”
  枪声炮火震动夜幕,然而吴吞却完全没有被影响。这个年过花甲的老毒枭见惯了厮杀,直到此时还很冷静:“慌慌张张的,成什么大事!被掸邦警察围住的是闻劭,他们被人暗算了!让他们狗咬狗去!”
  话音未落,几梭子弹不知从哪个方向射来,将侧视镜打得粉碎。司机手一抖,越野车险些当头栽进沟里,所幸千钧一发之际后轮胎弹了出去,整辆大车一个剧蹦,摇摇晃晃冲进树林。
  “两点钟方向,向着水声!”吴吞斥道:“听我的指挥开!”
  通体纯黑的越野车撞出灌木丛,身后激烈的枪战一远,紧接着被瀑布的轰隆巨响盖住了。两个手下正不知再往何处开,突然只见远处河岸边光点一闪一闪,竟然是手电!
  吴吞沉声道:“停车!”
  越野车停在河滩边,吴吞也不待人来扶,自己跳了下去,大步走向手电亮起来的方向。手下握着枪匆匆跟上,只见河岸边提手电的是一个黝黑结实的中年人,身后赫然竟出现了一条汽艇!
  “吴吞叔,”中年人显然是草花A派系的心腹,见面也不废话了,直接低声问:“我按您的吩咐在这里预备好了,林子里是怎么回事?”
  吴吞面色晦暗:“闻劭果然来堵我,被警方埋伏了。船可以开?”
  “可以开。”中年人顿了顿,声音略微放轻:“但只能坐两个人。”
  吴吞一颔首,毫不犹豫,从中年人手里拿下枪,转身两下点射!
  护送他出寺庙的两个保镖还没反应过来,一人脑门上就中了一枪,扑通栽倒在了地上。
  中年人不以为异,甚至都顾不上看尸体,把吴吞扶上了汽艇。瀑布之下的水潭通往大河,夜晚水流湍急,中年人跨坐在方向盘前,在哗哗水声中嘶吼道:“对岸已经安排好了!随时可以接应!等边防那边的人打点好,我们就立刻启程去云南!”
  吴吞不答,厚重松弛的眼皮下闪烁着精光。
  他这一辈子,被人用刀顶着背、用枪顶着头,被金三角几方毒贩势力联合围剿都经历过,更凶险更恐怖的关头也都过来了。每次只要化险为夷,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冥冥中仿佛有佛祖在保佑着自己。
  只要逃出缅甸,中国大陆S省的茫茫大山中还埋藏着大批宝藏,足够他舒舒服服过完后半辈子。不论是那个早知道生下来就该掐死他的讨命鬼闻劭,还是苍蝇一样杀之不尽赶之不绝的掸邦军警,这些人都别想抓到他一根毫毛——
  噗通!
  汽艇终于靠岸,心腹匆匆爬上石滩,把吴吞搀扶了出去。两人蹚水走上河岸,只见浓墨般的夜色笼罩着大河,风过山林的尖响混杂在水流声中,除此之外别无人声。
  “……人呢?”心腹左右张望,怀疑道:“玉山那帮人说好了在这里接应,跑哪去了?”
  潮湿的河水泥土气息中,隐约夹杂着一丝铁腥。
  吴吞的心突然向下一沉。
  “玉山!喂!”心腹上前两步,用缅甸语压低声音吼道:“吞叔已经到了,你们人呢!玉山!”
  吴吞疾步上前一拉心腹,却已经迟了。只听消音器咻一声轻响,心腹胸前爆出血花,下一秒无声无息向后倒去,尸体重重摔到了地上。
  刹那间吴吞知道最坏的预感成了真:“……什、什么人?!”
  嘭——
  十数盏车灯亮起,黑夜瞬间变成白昼,吴吞条件反射挡住了眼睛。紧接着他只听见一声笑,熟稔到血脉相通,却又可怕到毛骨悚然,刹那间他整个五脏六腑都结成了冰:
  “好久不见,父亲。”
  十多辆吉普车包围住河岸,车前无数保镖虎视眈眈。空地上横七竖八堆满尸体,碎肉断肢不计其数,“草花A”那一派系的心腹手下鲜血浸透每一条石缝,顺着石滩源源不断流向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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