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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街往事-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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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我爸爸对我说,那年他对我爷爷发牢骚,我爷爷捂着他的嘴说,你可千万别当反革命,毛主席说让炼钢咱就炼钢,毛主席说的话哪能有错?没听歌里唱的吗?大河有水小河满,人是铁,饭是钢,这钢铁就是国家的粮食,就是国家的苞米和麦子,就是国家的蛤蜊和肉。我爸对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总要唏嘘两声,他说,你爷爷是个好爷爷,王老糊因为王八嫌食堂的饭不好吃,去街道上告过他呢,幸亏你八叔“闯”得好,不然还不得抓进去住几天“黑匣子”?
  我爷爷真的是个好爷爷,他爱自己的家,爱自己的后代,还爱国呢。我依稀听老人们说,打鬼子的时候,下街发生了一起爆炸案。那年的冬春季节,“太阳胶皮株式会社”被人给炸了,当场炸死十好几个日本人。老人们说,那是我爷爷干的,我爷爷因为被日本人把车砸了,就上火了,拿着自己积攒的几个银圆去买了炸药,丢进日本人住的房子就溜了。鬼子败了以后,下街开庆祝大会,我爷爷就上台说,他就是炸了鬼子宿舍的那个人,保长当场就奖励了我爷爷一辆崭新的黄包车。后来国民党的兵把几个为日本人干过事儿的人押到台上批斗,开始没人敢上去打那个叫刘大麻子的汉奸,因为他太凶了。我爷爷说,我打!跳上台子就用一只气棒把他砸了个嘴啃泥。大家都替他捏了一把汗,以为张秃子又惹麻烦了,可是我爷爷不怕,他说,我心里有数,小鬼子完蛋了,他也活不长了,我怕他个鸟?果然,在庆祝大会上,刘大麻子被当场处决。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街上流行贴大字报,我爷爷也被人贴了,说他是个假英雄,其实是汉奸。
  我爷爷对我和我哥说,你们去把那张大字报撕了,你爷爷尽管不是英雄,可绝对不是汉奸。
  我们俩出门的时候,我爷爷在门后的阴影里蔫坐着,我听见他叹了一口气,唉,近你妈。
  我爷爷究竟是不是个英雄?现在我想,他不是,我哥哥倒是有那么点儿靠谱。
  车驶过“大海池子”,前面就是小黄楼了。大海池子是下街的露天游泳池,将近一千平方米,涨潮的时候进海水,落潮时放下大闸蓄水,我从小就喜欢泡在池子里撒欢。最小的时候身边游着的是我爷爷,渐渐是爸爸,哥哥,最后是我跟下街的这帮全身充满力气的兄弟。大海池子从来不结冰,最冷的天气也有微波荡漾,水面上雾蒙蒙一片,成群的海鸥在上面飞。
  那天我跟王东迎着海风站在大海池子边,望着无边的大海,怅然说:“金龙到底去了哪里呢?”
  王东说:“不是一哥告诉他,等洪武‘挺腿儿’了以后他再出现吗?躲起来了呗。”
  我空着胸膛,话说得有气无力:“不会那么简单,事情完结了,他至少应该来见我一面。”
  王东抓了一把沙子想要往海里摔,一用力,一只手套死乌鸦似的飘进了海水。
  我哥抓洪武的时候,我不在场,我哥不让我去,他说,跟人结怨的事情不能兄弟俩都去,道理我不讲你也明白。我说,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结果是一样的,你跟人结怨了,我也同样跟人结怨。我哥说,屁话我就不多说了,你如果还拿我当亲哥哥对待,就不要去凑这个热闹。我不放心,就让王东偷偷跟着我哥他们,看着他们一路呼啸着去了武胜街。一个小时以后,王东回来了,黄着脸大呼过瘾。王东说,我哥把他带去的人分成了三帮,家冠带着他的人埋伏在洪武饭店的四周,金龙的人堵住了进出洪武家的那条胡同,他自己带着他的几个老弟兄,直接闯进了洪武的饭店。里面几乎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只是有几个洪武的人狼狈地出来,散落在门口,三五成群,垂头丧气地抽烟。我哥出来了,洪武像一条被老虎震慑着的狗一样跟在他的后面,一起进了一条漆黑的胡同。不多一会儿,我哥晃着膀子出来,冲饭店门口站着的那帮人一横指头:“都听好了,我跟你们大哥谈妥了,你们可以接他回去了。”钢子走过来跟我哥说了一句什么,我哥笑了笑,打开一把雨伞,从里面抽出一枝猎枪,朝他的脚下一搂扳机,地下溅起一串火星,钢子兔子那样蹦跳了几下,退回饭店再也没有露头。我哥将猎枪插回雨伞,倒捏着,摇摇晃晃地上了一辆停在不远处的公交车。洪武的那帮人直到公交车走远了,才呼啦一下涌进了胡同。
  那天晚上,我腰里掖着麻三儿送给我的“弯弯铁”,没有离开家半步,我害怕洪武来我家发疯。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宝宝餐厅,我哥还像以往那样,牵着来顺的小手在门口悠闲地溜达。
  我没有提昨天的事情,逗了来顺一会儿就回家了。
  我记得那天的阳光好得一塌糊涂,风也没有一丝。
  整整一个月,我们家平安无事,我都要将这件事情忘记了。那些天,我一直在跟王东商议怎样才能弄到钱,弄到很多很多的钱。王东说,电镀厂的仓库里有不少铁呀铜呀什么的,咱们应该去那里偷点儿换钱。我笑话他说,那是小偷小摸行为,就跟你以前去火车站旁边的货厂偷酒一样,钱弄不多,人格先丢了不少。王东说,要不咱们就去洪武的饭店抢,我打听过了,洪武的钱全在饭店的保险柜里,他不喜欢存银行。我说,这不是好汉做的事情,我哥刚去折腾了他,咱们再去,道理上说不过去。王东说,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咱们这叫借东风啊,别人去抢,说不定还闹出人命来呢。咱们去,那是“顺茬儿”。我有些犹豫,该不该借这个东风呢?犹豫了半天,我笑了:“那可就真混蛋了,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还有,本来我哥去折腾了他一把,他肯定会伺机报复,咱们再去来这么一出,正好,他报案咱们进去,弄不好连我哥也牵扯进去了。”王东说,你傻呀?咱们不会把脸蒙起来?我蹬了他一脚:“那还叫借东风?人家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一枪崩了你。”
  “怕挨枪就别整天惦记着钱,”王东硬着脖子犟,“还想混黑道呢,连这点儿魄力都没有,混个**。”
  “真正的黑社会是天生的,是我们这些小哥永远也比不上的,”我笑道,“我可没有混黑道的意思。”
  “那么你说,一哥算不算混黑道的大哥?”
  “说什么哪,”我横了他一眼,“告诉你,中国根本就没有什么黑社会,咱们下街这个破地方更没有。”
  “从咱们这里开始就有了!”王东的眼睛泛出了血丝,“一哥不是,咱哥们儿是!”
  “是个屁,”我推了他的脑袋一把,“老实考虑怎么弄点儿银子吧,你这个膘子。”
  公交车已经停下了,在一片“宽哥慢走”的招呼声中,我机械地下了车。站在小黄楼的对面,我抱着一棵树,茫然地把目光扫向了那扇窗户,然后又茫然地转向了头顶上方落满雪花的树枝,眼珠子是反瞪着的。我感觉自己的眼睛像狼,抬起头,从树干往上看,树干很细,直插天空,雪片很大,沉甸甸地落下,落在我的头顶上,我的手硬硬地抱在胸前。
正文 第十九章 王娇想要勾搭我
 更新时间:2008…10…7 18:04:47 本章字数:2593
  工厂里的活儿累归累,可是挺闲散,抬上一个小时的铁水可以休息三个小时。休息的时候,别人围在一起烤炉子,我不去凑这个热闹,裹上一件棉猴儿蜷到一个角落想自己的心事。那些日子我特别想我爷爷,脑子里面老是飘浮着一些幼年时模糊的影象,这些影象断断续续,就像是在放映一部不时卡壳的老电影。我痛恨自己没有从医院里出来给我爷爷送丧……每当想到这里,我的后脖颈总要冒出一丝冷汗,心脏就像被一把钝刀慢慢拉过。也许不怨我,那时我死人一般躺在病床上,浑身缠满绷带,就跟一个新鲜的木乃伊一样。我爷爷发丧三天以后,我爸爸才去医院告诉我爷爷去世了。我爸爸说,你爷爷闭眼之前老是望着窗外,嘴里嘶啦嘶啦地出气,好象是在念叨你的名字。我不让我爸说了,我知道他一定是在念叨我的名字,一定不会在临终前还说那句“唉,近你妈”……他妈的,烂木头,是你害得老子连最后一眼都没看到最疼我的爷爷。
  这些天,那场雪一直在下,时缓时急,整个厂区像是被白面包裹着。
  因为机油经常被冻凝固的原因,我们车间决定放几天假。
  我冒着漫天的大雪刚走到厂门口,一个老青年拦住了我:“兄弟,你叫张宽是吧?”
  我点了点头:“有事儿?”
  老青年拿过我的烟头给自己对上火,笑笑说:“没事儿,认识兰勇凯吧?”
  “你说的是兰木头吧?”我不屑地偏了一下脑袋。老青年作大度状哈哈道:“小哥果然实在……那什么,勇凯在我们车间等你,说他有事情跟你谈。”“我没时间伺候他,”我往前走了两步,踌躇片刻,回头说,“他架子不小啊,想见我就自己来请。”老青年换了一付谦卑的笑容:“兄弟别上火啊,没什么,他弄了一瓶好酒,想请你过去喝点儿呢。没外人,就他和我,还有王娇。王娇你也认识,就是洪武以前的老婆……其实我早就听说过你,我以前在下街电镀厂上过班,跟你哥的好兄弟可智是师兄弟。来吧,我们没有恶意。”我迟疑了一下,扑拉掉满头的雪花,说声“那就走”,跟着他去了钳工车间。
  烂木头站在车间门口的一堆杂物旁边,见我来了,张开双臂迎了上来:“好啊,宽哥果然给面子!”
  我站着没动,任凭他抱了一下。
  老青年推着我俩往车间里走:“这就叫不打不成交,以后就是好哥们儿。”
  烂木头跟着哈哈:“是啊是啊,这也叫山不转水转,俩兄弟成了同事。”
  这样的景象早就在我的预料之中。没来模具厂之前,我就料定他不敢与我抗衡,肯定会找时间来这么一出。我故意板着脸,用一种逛街的步态迈进了车间大门。车间里全是嘈杂的干活儿声,人就像倒扣在一只木桶里,那些嘈杂的声音让我联想到有人在木桶外面敲打。站在一个房间的门口,烂木头尖着嗓子冲里面喊了一声:“娇儿,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王娇应声从里面出来了,嘴巴紧闭着,遮掩她暴凸的门牙,大脸盘子上满是机油,像被人踩了一脚的油饼。“哟,还真的是我弟弟……不,不能这么称呼,宽哥,应该称呼宽哥!”王娇扭着秧歌步,上来摸了我的胳膊一把,“宽哥哟,还认得我吗?”我是第一次听到有这么大年纪的女人称呼我为宽哥,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只好坚持着把一个不卑不亢的微笑甩给了她。
  王娇反手揪着我的衣袖,一下子将我拉进了房间。
  这是一个类似仓库的房子,里面堆满各种零件,一个充作桌子的木箱上摆着一瓶酒和几个装着菜的饭盒。
  我没有说话,直接坐到了靠窗的一个油渍渍的马扎上。
  老青年关了门,冲我一咧嘴:“大宽兄弟别嫌弃,随便喝点儿,完了咱们谈事儿……”“谈什么事儿?”烂木头拦住话题道,“今天什么事儿也不谈,都在酒里!”我乜斜着眼睛看他:“我也不想跟你们谈什么事儿,大家心里想的是什么都有数,说多了就没什么意思了。”烂木头随声附和:“对,对对,是这么个理儿,”回头冲王娇眨巴了两下眼,“王姐,我早就说过嘛,尽管当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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