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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样，便够了。”言贺站了起来，又朝狐岩拜了三拜。“那个人，必然是会知道你的心意，也许，她并不恨你呢。”
“我知道，我知道，她不恨我，可我，却恨我自己。”这世上，哪会有一个母亲，真的怨恨自己的孩子呢。
而这时候，却有一滴晶莹的液体突然落在了他的头顶。
“咦，这狐岩流泪了。不是不是，是这周围水汽弥漫，露水凝结，所以才滴了下来吗？”言贺看着狐岩说道。
可却唯有胡念知道，那水滴滚烫刺骨，并非露水。
几月之后，言贺拿着食盒带来一桌饭菜，而拎着饭盒的，却是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孩子，虽然只是个孩子，但眼睛，却是乌黑而深邃的，他一看到胡念，眼睛都亮了。
“这是我小子。”看到胡念来，言贺将那孩子推到自己面前，“叫言真，今年五岁了，阿真，快叫人。”
而那孩子，却是闪着晶晶亮的眼睛，疑惑地看着言贺。
“我是你父亲的兄弟，你便叫我叔叔吧。”胡念说。
而言真，却是憋着一口气，吸也吸不进去，吐又吐不出来，脸颊圆鼓鼓的，可爱极了。
“咦，等等，言兄不是说自己没有孩子吗？那这孩子……”言贺来这里，是为了求狐岩赐自己一子，可这孩子，分明又是言贺的孩子，那眉眼一模一样，做不得假。
“这个……”言贺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笑笑。
“阿爹来这里才不是为了求什么子，儿子什么的，我一个就够了。”言真皱着鼻子，十分不高兴地说，“阿爹来这里，其实就是为了你。”
“臭小子，多话！”言贺被那孩子说破，闹了个大红脸，可胡念却是云里雾里。
“我家，开了个当铺呢，从很早之前传下来的，做着各色各样奇怪的买卖，早先我也觉得怕，生意也不好，到现在，倒是做的顺风顺水。前些日子，有个妇人来我店里，她求我带她儿子来，来见她一面，她是生魂的模样，但一看就是从天上下来的，天上下来的，至多就是为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变成了生魂……”言贺说，他又挠了挠头。“那妇人的生意我本来不敢接的，不过我婆娘……”
“阿爹可怕娘了。”言真插话说，“没有当物的东西我们不接的，不过那姐姐留下了一条尾巴呢。她说因为这条尾巴，她儿子才离开她的。”
狐族最骄傲的尾巴，她竟就这样舍弃了。
“阿爹，叔叔哭了，羞羞……”言真一抬头，就看到胡念捂着脸，虽然不让人看到脸上的表情，可那动作，却骗不了人。
“臭小子，别胡说八道！”言贺抓住言真，又是一顿抽。
“阿爹阿爹，你真讨厌。阿真不喜欢你了……”言真带着哭腔说道。“叔叔，叔叔，你当阿真的陪伴者吧。”
“臭小子，这是你后辈的陪伴者，你还敢抢！”言贺猛地一喊，倒是让言真止住了哭。
“可我才不要什么猫做我的陪伴者呢。龙什么的，可比那只猫威风多了，不要……不要……我就要他做我的陪伴者……”说罢，终于两眼汪汪地哭了起来。
“陪伴者？”这时候，胡念才终于有些回过神来，从古以来，便有一家当铺，不属于天，不属于地，不属于黑，不属于白，而当铺的每一任主人，都必定是人类，分明是那么脆弱的物种，却顽固地扎根在那家当铺里，难以撼动！
——而眼前这个叫言贺的男人，就是现任的当铺掌柜。
想到这里，胡念心中不免有些敬畏……
“喂喂，叔叔，当我陪伴者好不好，我们家可有好多好多的宝物呢！”小小的继承者还在不断诱惑着。
“可是，我要的宝物，你可能没有呢……”胡念底下身子，摸了摸言真的头，拭干了他脸上的泪水。
“什么？怎么会有我家都没有的宝物，这，不可能吧。”言真皱了皱眉，似乎有点不相信胡念说的话。
胡念将言真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让他感受自己心脏的悸动：“少掌柜，你觉得，这里怎么了？”
言真感受着胡念的心跳，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这里呢，空了一块，很大的一块，是再多宝物都填不满的地方呢。”胡念指着自己的心脏说。“等你以后长大了，找到了我想要的宝物，把这里填满，我就当你的陪伴者，如何啊？”
胡念微笑地对言真说。
而言真，则认真地点了点头。
多年之后，言真老的，就快要入了尘土，而他的陪伴者，也从一只弱小的猫，成长成了一只威风凛凛的雷虎——那可以驭凤擒龙的猛兽。
“我到最后……还是没能找到能填补你那里的宝物啊。”那时，言真躺在床上，已然是一个白发苍苍，散发着苍老衰败味道的老人家了。
而胡念与雷虎，则护卫在言真身边，抵挡着一个又一个想要夺走他灵魂的鬼怪。
“真是的，除了第一任掌柜，似乎每一任掌柜死的时候，都是那么闹腾呢……想要寿终正寝，可真是难啊。”言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他的生命之火即将熄灭，可他那美味的灵魂所散发的味道，却越发浓郁了。
空气中弥漫着死灵的味道，前赴后继地扑向言真，最后却被挡开。
“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死在外面，如果死在当铺里，这些东西，可是一丝都不敢骚扰到你啊。”雷虎化成的金发少年边放出雷电，边抱怨着。
“你和我斗嘴了一辈子，我都快死了，你还不愿意让我多说半句。”言真虽然这样说着，但嘴角，却有着笑，“真好啊，死前还能看到自己的朋友，真好啊。”
而这飞快疾驰的马车，也终于停了下来。
“我一辈子，都没爱过谁，但却有一个女人，爱我，爱到了骨子里，他为我生下了一个孩子，可我，怕他们拿那个孩子来威胁我，所以我，所以我……”说到这里，言真眼中流下了浑浊的泪水。
第一卷 第137章、他的名字（四）
“你不要这个孩子的时候，把他丢在外面，要这个孩子的时候，就把他接回来，在那孩子眼里，会怎么看你呢？”雷虎问。
那孩子，自然不能叫做孩子了，此时言真已经九十多岁了，他的孩子，也必然已经六七十岁了。可在雷虎的眼中，别说是言真的孩子了，哪怕是言真，恐怕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孩子吧。
终于到了目的地，打开车的门，看到的，却是满目疮痍。
“怎么会……”言真颤颤巍巍地将手举起来，浑浊的眼里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荒芜的村庄，干涸的土地，游走着黑烟与秃鹫的天空……
“无论哪里，都有贫瘠。”雷虎之说了这样一句。
胡念率先下车，雷虎紧随其后。
可一下车，就看到一个全身乌黑的小孩子，拿着一把看不出颜色的木剑，朝胡念刺来。胡念手捏雷电，可那孩子，分明就是人类的孩子，身上无一丝诡气。
“坏蛋……妖怪……快走……走开……”那孩子挥舞着木剑，虚张声势的样子，可眼里，分明就含满了泪水。
胡念乃是天狐龙种，而雷虎乃是上古之兽，这两人怎么说，也不能用妖怪来称呼。
“噗通……”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而言真，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打开车门，爬下了车，明明是一半到了棺材里的身体，竟然如此的不爱惜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力气。
他一下车，无数飞啸的黑色死灵就开始蠢蠢欲动，可碍于胡念及雷虎，他们却不敢近身。
“妖怪……妖怪……走开……”那孩子看到言真，反而变得更加害怕了。
可言真，却挣扎着站了起来，雷虎和胡念搀扶着他，言真那苍白的，满是褶皱的手朝前伸着，努力想要抓住什么，而那拼命想要抓住什么的身体，却突然显得那么有力量。
——回光返照。
雷虎和胡念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彼此心照不宣着。
“孩子，你……过来……”言真对那全身黝黑的孩子招了招手，可那孩子却步步后退，更多的，被他召唤过来的，是浮游与空气中的死灵。
胡念将他们一一击碎，更多的黑色物质覆盖于他的身上，他的身上“死”的味道，越发浓重了。
——当然，这一切，人类是根本看不到的。
“阿雷，我本来以为，彼岸当在我这一带会绝迹呢……也好……也好……可是……可是我又觉得心有不甘，现在……也好……”他在雷虎耳边轻轻说着，脸上挂着满意的笑意，竟然就这样，去了。
“言真他……”感受到手上重量赫然变轻，一丝白色的，无形的线，慢慢脱出言真那腐朽的身体，在空气中变成一个人形，周围的死灵开始狂躁起来，他们不断朝那透明人形袭击，可是，却始终碰不到对方。
——彼岸当掌柜只要死去，便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了，这个世界上，无论是神，是魔，是鬼，是怪，都无法碰触到对方一丝一毫。
“我，要走了。”言真又回复到了二十多岁的年轻模样，清俊，高挑，干净，儒雅，是与他父亲言贺完全不同的人。他的身体在渐渐上升，可目光却始终盯在一个人身上，那个人不是雷虎，不是胡念，而是那个孩子。
而随着言真死去，这空气里散发着的即将要死去的掌柜的灵魂的味道，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新生的力量。
——那孩子，却不知不觉，流泪了。
“喂，你，叫什么？”雷虎走近那孩子一步，可那孩子却退后一步——雷虎与胡念杀的死灵太多，现在浑身上下依旧散发着死气，而这普通人类根本看不到的死气，在这孩子眼里，却无所遁形。
“言……言铃。”那孩子忍着害怕，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你也姓言？你是言真的孙子，不对，重孙子？”雷虎细算着言铃的年纪，对于人类的辈分，他一向都不是很懂，“你的家人呢……”
问到这里，这个叫言铃的孩子竟然哭了起来，一滴滴的眼泪从她眼眶里落下，将脸上的污渍洗干净了一些，露出了下面白皙的皮肤：“他们走了，他们把食物给了我，说他们要去一个更好的地方，然后把我赶了出来……”
“是嘛……”真相毕竟太残酷了一些，言真的后人，竟然只留下了这么一个，而其他人，却都普普通通、庸庸碌碌的死去了。胡念蹲下身体，丝毫不嫌那孩子脸带乌黑，一点点地将他脸上污渍擦拭干净，露出了下面那白皙的脸庞。
“啊，这孩子，竟然是个女孩！”雷虎惊讶道。身在乱世里，一个男孩子，永远比一个女孩子安全的多，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就分不清男女，而这孩子过分漂亮的外表却出卖了她，所以她把自己弄得黝黑无比，所以才能在这样的世界里，艰难地活了下来。
——这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可这一份聪明，却并非是天生的。而是由那残酷的生活，将这一颗美丽的珍珠打磨了出来……
“你是谁？”言铃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眼前的男人身上的死气终于徐徐散去，露出了下面的本来面目，那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啊——那俊美的容颜，在言铃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