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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8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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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不敢说?”
“谁敢泄约,有刺客来,迟早没命!”
“买地价公平么?”
“公平个鸟!他说原本便是封地,给你几个钱已经便宜你了!”
“如此买卖,老百姓也信?”
“他们说,秦人江山长不了。流言纷纷,老百姓知道啥,能不信么!”
“买卖耕田可有书契?”
“有!是密契。”
“何等样式?”
陈胜二话不说,转身几大步走到一片荆棘丛生的沟岸前,打量片刻俯身便刨,手臂顿时划出一片血珠。黑瘦黄衫者哗啷抽出短剑道:“兄弟不能带血太多,你指点便可,我来。”陈胜直起腰大手一圈:“挖开这一坨草木,撬开一方石板。”黑瘦者立即挥起短剑,三两下贴地扫断了一大片荆棘草木,而后俯身挖土,动作利落之极。不消片刻,石板显出。白胖黄衫者立即跃上沟岸望风,说声周遭没人。黑瘦者立即将短剑插进石板缝隙,用力一撬,石板翻开,赫然显出了一只锈蚀斑斑的铜匣。陈胜俯身捧起铜匣,突然便放声痛哭:“爷娘魂灵在天!儿子再也不要忍了!”黑瘦黄衫者泪光莹然,紧紧地咬着牙关不说话。
“这是我门唯一存物。”陈胜抬头,双手捧着铜匣交到了黑瘦者手中道,“除了先祖灵牌,便是二百亩肥田六次买卖的密契。陈胜徒然一身,无以供奉先祖,只好出此下策秘密埋藏。先生可将密契带走。先祖灵牌,敢请先生指定一个稳妥之地,陈胜但有活泛之时,自会相机取回!”
“兄弟赤心,在下先行谢过。”黑瘦者肃然正色道,“兄弟先祖灵牌,我以密封铜匣存放颍川郡郡守处。我交兄弟一件信物,任时皆可取出。”说罢,黑瘦者从腰间皮袋掏出一方小小的圆形黑玉牌道,“兄弟谨记,此玉牌不得示人,只能交于颍川郡守。”
“陈胜明白!”
片刻之间,三人两道各自消失在茫茫麦浪之中了。
旬日之后,一只快船从泗水南下,船头正站着两位游学黄衫人。
从薛郡的泗水登舟南下,比驰道飞马慢了许多,却也从容了许多。但遇两岸农人耕耘整田,快船靠上岸边,两士子便与农人们攀谈起来。如此走走停停,五七日才出了薛郡进了泗水郡地界。这泗水郡乃鱼米之乡,其时之富饶远超江南岭南与吴越,原是楚国最为丰饶的淮北腹地。泗水郡北接巨野泽,南近淮水南岸的楚国故都郢寿,中有彭城、沛县、蕲县、城父等等富庶城池,堪称楚地第一郡。这一日快船过了胡陵渡口行得片时,遥遥一座大城在望。船头两黄衫人对望一笑,吩咐船工在前方渡口停靠。
不消顿饭时光,快船靠上了一片浓荫下的岸边渡口。黑瘦黄衫人对老船工低声吩咐几句,便与自胖黄衫人一起举步登岸,径直走向距渡口不远的一座大石亭后的亭署。这是秦时的亭治所在,也就是乡以下管辖里(村)的基层治所。秦国郡县制对乡、亭两级基层治所都赋予了另一重使命:同时兼作接待来往公事吏员的驿站,并担负传邮公文职事。唯其如此,帝国郡县的乡亭治所大都设在水陆方便的渡口道口。两黄衫人堪堪走近大庭院前的车马场,便有一个持戈老亭卒迎了过来。
“这是泗水亭。两位先生可是公务?”
“我等乃颍川郡吏,路过贵亭,欲会亭长。”白胖黄衫人笑容可掬。
“大人稍待。亭长,有官宾!”
“听见了,来也!”大亭院中遥遥一声,声音洪亮浑厚。
随着话音,大门中走出一人,身材适中面目开朗,头上一顶矮矮的绿中见黄的竹皮冠颇见新奇,颏下一副短须,使轻松的脸膛显得成熟而多智,其步态语调却给人一种类似痞气的练达。他脸上挂着自然的微笑,几乎是一出两扇大石门就遥遥拱手作礼而来,走到两人面前三尺处躬身笑道:“大人远道而来,多有劳苦,小吏有礼。”
两黄衫人一拱手算作回敬。白胖者笑问:“敢问亭长高姓大名?”
“有劳大人动问。小吏姓刘名邦,字季。叫刘邦、刘季都一样。”
“刘亭长,我等欲在贵亭歇息两日,或有公务相托……”
“好说!不歇息没公务,要我这亭治何干?刘邦绝不误事。”
两黄衫人颇为高兴。这个亭长没有寻常小吏那种猥琐卑俗唯唯诺诺,既似官风又似侠道的干练,使人觉得如同面对一个老友一般。两黄衫人对望一眼,同时点了点头,说了声好。刘邦侧身相让,一拱手说声大人请,便陪着两黄衫人走进了亭院,
这是秦时通行的标准亭院:六开间,三进深,左右两分。第一进右三间,住六名传邮骑卒,左三间住一名管邮件的小吏。第二进,右三间是亭长室,左三间便是接待过路官吏的宾客室。第三进是后院,庖厨、库房、马厩与几名亭卒等均在后院。一进亭长室,两黄衫人刚刚坐定,刘邦高喊一声:“给大人上茶——”话音落点,一名年青小吏便捧着大盘进来摆上了陶壶陶碗,熟练地斟好了凉茶。黑瘦黄衫者默默饮茶,似乎不善言谈的模样。白胖黄衫者却与亭长颇为相得。
“亭长这官儿做得颇有气象也!”白胖黄衫人颇有赞赏。
“惭愧惭愧!小亭长既管官道传邮,又管十里之民,事不大头绪繁。不提着神气摆布,还真是乱麻一团哩!”刘邦天生地自来熟,话语叮当一连串。
“亭长何时退出军旅?”
“惭愧!在下没赶上为国效力,想吃军粮没混上。”
“噢?亭长大都是退役百夫长做的也。”
“回大人,”刘邦一拱手道,“简言之,一个老友举荐我做了县府外吏,跑腿办些小差。县令见在下尚还使得,适逢泗水亭长三年前病故,就叫在下补了缺。”
“好!”白胖黄衫人一笑,“比老兵亭长做得好。”
“大人夸奖,在下自当铭记!”
“说说正事了。”
“好!公务何事?要否本亭效力?”
“先说小事。我有一宗邮件,要尽快传往咸阳。”
“多大物件?公文还是器物?”
“一只铜匣。不大。”白胖黄衫人比划着,却没有回答是否公文。
“大人放心!我泗水亭传邮从未出过差错,除非写错了地名人名。”
“好!亭长是个干才。”
“只是大人需登录姓名、官职、传邮何物。成例,大人不必介意。”
“那是自然。我乃少府尚书,姓张名苍,传邮册件一函。”
“老二!记:少府尚书,张苍,册件一函——”
呼喊落点,庭院立即传来高声应答,显然是一边复述一边写。
“老二,是何官职?”白胖黄衫人有些惊讶。
刘邦一阵大笑:“我的大人也!我亭长老大,传邮吏次之,岂不老二嘛!”
白胖黄衫人扑哧一笑:“奇也!老二?还有老三么?”
“有!一直到老十二。”刘邦呵呵笑着,“亭员十二,分为前老六,后老六。前老六是正吏,后老六是亭卒。邮卒、庖厨、马夫都算,统共老十二。”
“亭长之治不像官署,倒像是江海风尘之门派了。”
“大人有所不知。”刘邦几分诡秘又几分嬉戏地眨着亮闪闪的细长眼睛笑道,“杀猪杀尻子,各有杀法。乡野吏员仆役都是粗人,老二老三一吼叫,又豁亮又明白。我若腆着肚子板着脸,官腔叫传邮吏,叫庖厨,叫马啬夫,不说我烦,粗人听着也不给劲!有的你叫几声他还木着,不知道是叫他。所以呀,索性老大老二老三。嗨!粗是粗,管用!大人可去打听,俺刘邦做亭长几年,没出过一件差错。”
“好好好,管用便好!”白胖黄衫人也爽朗地笑了。
“亭长倒是个人物也。”黑瘦黄衫人罕见地说了一句。
叙说得片时,亭长刘邦将两位官宾安置到了最靠近后院的两间大房子,说这里又凉快又幽静,是亭院最好的住处。白胖黄衫人打趣笑道:“你说最好便最好?安知你不会留着最好的房子给大官住?”刘邦哈哈大笑道:“大人呵,留好房子等大官,那是蠢货!刘邦要那样,还不叫唾沫星子给淹死了?我这泗水亭,统共十三间宾客房,谁来了都尽最好的安顿,不独对大人。说白了,谁来得早谁住得好。要是只剩最后一间,宾客不满意,我便给他加派个亭卒侍奉,宾客还是高兴。所以呀,人都说,刘邦安房间,人人都喜欢!大人你说,目下天气大热,一个宾客没有,我能将最好的凉快房间空着么?”白胖黄衫人听得饶有兴致,对黑瘦黄衫人笑道:“这刘亭长是个好商人也!卖货不惜售,拣好的出手,剩一个不好的,还给你额外好处。有道理有道理,理财经事之道也!”黑瘦黄衫人淡淡一笑道:“夜来小酌一番,亭长意下如何?”刘邦立即爽朗地一拱手:“在下高攀!两位大人只管歇息,一切有我。”
暮色时分,河畔亭院清风习习。
刘邦将酒案设在了庭院正中。两位黄衫人一进庭院,不约而同地说了声好。院中大青砖地面已早早用清水浇泼过几次,三方芦席三张木案,整齐洁净又空阔通风,耳听流水蛙鸣,目望朗星明月,实在是难得的天成村野意趣。案上酒食,却是久负盛名的泗水青鱼、粳米饭团、兰陵老酒。两位宾客一来,刘邦就一拱手笑道:“这鱼是我下水捞的,米是自家人送的,酒是我买的,全与官钱无涉。两位大人放心吃喝,秦政奉公守法,在下还是明白的。”自胖黄衫人笑道:“吏员住驿站,自家补钱便可请客。说好的我等补钱,如何便要你自家劳作了?”刘邦呵呵笑道:“常在水边走,谨防打湿鞋。亭吏亭卒十几个,我得自家干净才是嘛。”黑瘦黄衫人不禁拍案赞叹道:“好!奉公守法,亭长有大明!”
说话间三人边饮酒边说话,漫无边际说开去了。两位黄衫人问民生,问风习,连养鱼之法也问了。刘邦事无不答,答无不清,独特的痞气语言又多见谐趣,院中阵阵笑声不断。只说到养鱼事,言语利落的刘邦显得吭哧起来,红着脸说叨不清,末了索性爽快道:“不瞒两位大人,刘邦农作不精,老父不待见,老骂我痞子一个。我能出来混事,就是吃了农作不精的亏。惭愧惭愧!”黄衫人不禁揶揄道:“如此说来,刘太公倒是慧眼识人了?”黑瘦黄衫人却摇手笑道:“无妨无妨。人各有长,足下做亭长,当得一个能才!”刘邦大笑道:“大人见识,显是比我那老子强多也!”话未落点,三人一阵大笑。
片时之后,两位黄衫人不期然说到了民田土地,一口声称赞泗水郡物产丰饶鱼米之乡,说若能在此建造一座数万亩桑园,定然于国家大利。刘邦一听,脸上便有了阴影,连忙问两位大人是否为此而来。白胖黄衫人沉吟道:“亭长脾性可人。我等也不相瞒:我等乃少府吏员,特为查勘皇室桑园而来。”“噢?大人不是颍川郡吏?”刘邦的目光骤然闪烁起来。“这是少府令牌。”白胖黄衫人拿出了一面手掌大的铜牌一亮,月光下少府令三字赫然在目。见刘邦连连点头,白胖者收起令牌道,“我等前来查勘泗水郡山川田土,欲在此地遴选数万亩田园,为皇室建造一处桑麻苑囿,以供尚坊制作丝绸。亭长若能襄助,也算一功了。”
“敢问两位大人,皇室何以要在泗水郡占地?”
“人言泗水郡荒田多多,无人耕耘……”
“哪个鸟人胡说!”刘邦猛然一拍大腿,脸色显然阴沉了。
“亭长是说,泗水郡没有荒田?”
“岂止没有荒田……咳!不说也罢,谁占不都一样?”
“公事官话。亭长何须顾忌?”
“这天下事也是奇了!”刘邦愤愤然道,“分明是民田流失,可上有一层流水,谁也看不见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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