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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第1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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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不曾这样失控过。
抬眼看了看天色,他伸出手轻轻拢了拢一丝滑过她面颊的长发,站起身,准备离去。
这时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拉住他的衣袖。
昏沉沉中,长恭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个月夜。
她看到自己仍然是一个八岁的小孩,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如此疲惫,也许是白天的时候练功太辛苦了,她十分渴睡。恒伽的身影就在身边,那夜的月光还是那样恍惚,月下的藤花开到尽头,风过处,花瓣依然在风中寂寥飞舞。
她似乎听到恒伽在问她:“长恭,今天想吃什么?是王记的乳酪还是李记的甜汤?”
很久很久以前,她好象也听到过这个问题.为什么是很久很久以前?她无力细想,只是看到梦里的自己什么话也没说。
恒伽笑得像只狐狸,“想不出来我就先走了,你只怕追也追不上我。”
见他转身离去,她心里非常焦急,不顾一切的伸出手来拉住他的衣襟。
“恒伽……不要走.”她的眼睛酸涩,喉间哽咽,“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不要走。”
宇文邕有些惊讶的看着似是在梦魇中喃呢的她,无比温柔无比忧伤,好象一伸手就会打破的脆弱。
他竟然不忍心挣脱她的手,就那么慢慢的坐回床边.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微微张启的嘴唇,皓齿的微光,仿佛还在迷梦中。
他静静凝视着她。慢慢慢慢的,他俯下头去,将自己的嘴唇覆盖在她美好的唇形上。他尝到她微咸的眼泪,象是流淌的月光。
在那一刻长恭的睡梦出现了分歧.她的脑海里同时存在着两段记忆。
一段是充满隐隐的悲伤,恒伽在她的睡梦中象月光一样消散而去;
另一段里的恒伽,那么温柔的低下头,他的头发与她散落枕上的长发重叠,他的面颊贴近着他的面颊,他美丽的眉也触到了她的眉,他优美的嘴唇靠近她的嘴唇……
官感重叠着官感,精神交合着精神,梦幻编织着梦幻。
无法以笔墨形容,
天上人间,唯愿不醒的梦境。
那一夜宇文邕第一次拥抱着一个人入睡。
长恭将头靠在他怀里,睡得很安心,完全不知道这是敌人的怀抱。
而他,在接近黎明的最深黑的某一段时间,也宁愿忘记了,好象什么都没有记起。
拥抱着她,多少年来,他心中第一次有了一种温柔的触动,斜靠在床边,迷蒙的夜色,他第一次尝试允许自己放纵思绪,从前的很多很多事倒流回心里。
小时候,和哥哥们一起骑马射箭,年纪最小的他却总是能得到父皇最多的夸奖。
三哥生日的时候,他亲手做了一只风筝给他,两人溜出宫玩了半天,回来后却被父皇狠狠教训了一顿,可他们觉得那是最开心的一天。
得知父皇去世的噩耗时,他表面上强作冷静,可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却是偷偷哭了很久很久。
八岁那一年,偷溜出宫和一个小孩争买糖人,从此开始了和那个人之间宿命的转动。开始了那若即若离牵扯半生的缘分……
行了成年礼的那一天,他将一个刺客塞进了自己的浴桶里,还破天荒的放走了他。这才发觉原来当年的小孩已经长大。
突厥的草原上,再次和他相逢……
那一刻,这相互倚偎着的两个人,都是如在梦中,各有各的感怀。
疤面人
   窗外透出的光线开始变白的时候,宇文邕犹如从梦中猛醒.就象换了一个人一样,昨夜里的宇文邕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沉入意识的最底层,取而代之的是精明强悍,大权在握,高高在上的一贯的他。
长恭仍然靠在他怀里睡得很沉。他觉得肩头有些发麻,但一夜没睡,真的很疲倦,只得将将就就的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阵子,长恭那纤秀的手指忽然微微一动,衣袖柔软的触感还在她的手中。
恒伽……果然没有离开。她惊喜的睁开眼睛,侧过头,突然发现身边的人是谁,她的呼唤凝结在口中。
宇文邕微微仰着下巴,靠在床头,他沉睡的时候看起来如此纯洁又高贵,只是他睡着的时候还微微皱着眉头,象是梦到什么痛苦的事。长恭看着他的脸,一时倒也没有挣扎,心里却微微有些感触,原来他也未必就能够随心如意。
这个世界,没有人能随心所欲。
象是某种天生的敏锐触觉,睡梦中的宇文邕也感觉到某种目光的注视,睫毛轻轻一抖,醒了过来.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望着她,清而深。
她并没有避开他的目光,而是十分冷静地说了一句,“你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他这才慢慢起了身,活动活动手臂,半身发麻:“昨天可是你主动拉住我的衣袖,不让我离开。”
她怔了怔:“你是说,我整整一夜都是这样靠着你睡的?”
“当然,享受这种待遇的人,你还是第一个。”他捉狭地笑了起来,心里却暗暗有些惊讶于她的冷静。难道她以为昨天的消息也不过是个梦?
仿佛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她忽然转过了身,面对着墙壁幽幽说了声,“他不会死的。”
宇文邕的睫毛微微一动,刺痛像是花开一样蔓延到全身,瞬间将所有的温柔收敛了起来。他冷笑一声,“我还从没听说族诛还能有人活下来的,你还是死心吧,斛律恒迦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
她只是坚定地重复着,“他不会死的。”
他蹙起了眉,神情恼怒地望着她的背影,此时的她仿佛充满着一种无力的忧伤,这种忧伤有一种感染力,无声的浸润,象雪落在手掌上就化成水。
握紧的手指渐渐松开了,已经到了嘴边的冷酷的话被咽了回去,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一个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她的面容神经质地扭曲起来,苦心经营的面具终于在一瞬间粉碎。她的心缩成一团,疼痛着。
当彼此定下了那个约定时,她觉得,她的幸福近了,快要到了。
那是她期待了很久,等待了很久的幸福。
只是她忘记了,幸福不是说捉住就可以捉住的东西。
稍不留神,那如同顽皮小孩一样就那样突然消失了。
好不容易等到那堵无形的墙终于消失了。她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勇敢地向他伸出了手。
可是………
现在,那堵曾经消失的墙又再次阻隔在他们之间。现在它的名字叫“生与死”。
纵使她已经不再顾忌,紧紧地拥抱著他。他却永远不会发现。
纵使她发了疯一样思念著他,她却始终无法看见站在她身旁的他。
他已经不在了。而她却依然活著。
从此在她的心口有一个空洞,只有她自己知道。
………………………………………………………………
时下正值七月天,夏日清晨的阳光从窗棂射了进来。紫檀宫的房间内,珍珠色的浮尘在空气中轻浮翻转,无所归向,像烟雾一样的淡淡弥散。一切的一切,若非经历过的伤痛这么真实的存在着,否则真会如一场春梦般来去无痕……
紫檀宫外,松柏参天,扭扭曲曲地伸向天空蜿蜒。浓郁青翠的枝条相互搭错成密密遮挡阳光照射的屏障,即便到了初夏时令,身处其中,也依然觉得阵阵寒凉。四季无分的针叶松包围住整座宫殿,从外面望去,总给人萧瑟寒冷阴凄的观感。清晨的风吹动松树,松针飘落,坠入池塘,寂静无声,连些微的涟漪都不会溅起。
长恭凝望那水中的如针细叶,一只白色的蝶停在她的指上,颤动着翅膀,一展翼又轻盈飞开,只留下轻忽的触感停在指尖。
七月的清晨空气如同爱人的呼吸般芬芳.她将蝴蝶停过的指尖轻轻放在唇边,在淡淡的气息中想着恒伽,想着九叔叔,想着大哥,想着三哥,想着生命中那些她曾经爱过也爱过她的人,默默的,脉脉的,无奈而忧伤。
想起在战场上的意气风发,金戈铁马……
现在的她,如同一只被人折断了翅膀的苍鹰,再也没有机会在战场上翱翔,窒息般地被困在那个人的身旁。
肚子里的孩子忽然轻轻动了一下,她的心里顿时涌起了一种温柔的感觉,将手放在了上面,小心翼翼地触摸着,感觉着。就算她爱的人不在了,可是,生命还在继续啊。这里,正孕育着他和她的孩子……那抹身影牢牢地占据着她心里最最温和,最最阳光的一隅,每每忆及,会有说不清的勇气涌上心头。
一直一直记得他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无论有多痛苦,只要活着,雨就会停,就能看到美丽的天空。
就在不远处,几个宫女们聚在一起给水里的鱼喂食,笑声清脆,粉色的衣衫映衬这碧水涟漪,也不失为美丽。
“对了,你们听说没,最近宫里来了一个花匠,听说很受皇后娘娘喜爱呢。”
“对啊,因为他伺弄的花草都开得特别茂盛。”
“不过那个人的长相好可怕……”
“听说是被火烧毁了容貌,所以才变成那样的……”
“简直就和鬼一样,还有他的声音,也可怕极了……”
“好了好了,别说那个丑八怪了,我们说些别的事吧。”为首一个宫女飞快转移了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
忽然旁边有个宫女唱起了汉代乐府的歌谣,众女兴致盎然,也纷纷跟着唱了起来,“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还顾望旧乡……她的故乡……她的故土……
蓦然而起的思念刹那间让她几乎要窒息,她是如此的渴望,想要再度踏上那片土地。那片有许多许多回忆的地方,那片她生长过的地方,那片她曾经倾尽心血拼命守护的地方……
一瞬间,她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举目远望,浮云淼茫,远处,是她看不见回不去的故土。
窗外婆娑的光影一下一下的随着风与树的摇曳而晃动,模糊的光线湿润了她的眼眶。
“都别唱了。”皇上的声音忽然在她们身后响了起来,一改平日的和颜悦色,今天的皇上似乎有些恼怒,宫女面面相觑,连忙退了下去。
宇文邕走进房里的时候,看到她正好趴在窗台上,她的脸看起来异常纤秀,尖尖的下巴,光滑的皮肤,象一具做得相当精致的雕像,房间里充满着药味,那是他每天派人送来的安胎药的味道。他的目光一转,不由停留在了她那日渐隆起的腹部,克制住心底不断涌出的酸意,他将目光继续往下移,在聚焦到某一个部位时,他的目光稍稍一暗。
或许是天热的缘故,她居然没有穿罗袜,也没有穿鞋子,裸露出来的足踝在夏夜的薄光中白得耀眼。
“这样会感染风寒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抱起来走向床榻边。她开始挣扎,但因为怕伤着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又不敢用力挣扎,只得眼睁睁地地看着自己被他放在了床榻上。见他并没有更多举动,刚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又见他从一旁拿起了一只白色的罗袜。
“不用……”他手指的温暖触觉猛然让她一惊一颤,迅速地缩回了自己的脚。
“乖,别动。”他轻柔而强势地捉住了她冰冷的脚,往自己的方向一扯,不让她再缩回去,动作生疏地替她穿上了袜子,又抬起头朝着她微微笑了笑,他的眼睛,是剔透的淡琥珀色。像是……秋天里,在余辉下无言的天空。
“长恭,下次记得要穿袜子。”他低低说道,语气温和得不可思议。
她的心里掠起一丝说不清的感觉,却又立刻烟消云散。眼前的这个男人,是齐国的大敌,也是间接杀死斛律叔叔一家的人。如果不是为了孩子,她又怎么可能忍受着屈辱,苟活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囚笼之中……
她再次用力缩回了自己的脚,扭头看向窗外,不再多说一句话。
他站起了身来,按捺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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