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筝歌-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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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如柏心一横道:“你不许去!”

    “放肆——”李如松厉声斥道:“我是你父兄,如今又兼总兵之务,你岂敢同我如此说话!”

    周围的将士皆侧目瞧着他们。李如柏仍旧不肯让步,“大哥,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你不能去!我不许你去!”

    李如松大怒,叱道:“放肆!你可是想在三军面前与我撕破脸!”

    众人见此形景,皆瞠目结舌,连李如梅也不敢出声劝解。李如柏双手握拳,额爆青筋,却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哼,心慈手软,如何能成大事?那个孩子,留着是个祸患!”

    说罢,李如松一拽缰绳,策马向沈阳城去。

    沈阳城中,青乌药铺。

    母亲怀中方满周岁的女婴扑闪着乌黑的眼珠,天真无知地望着正在给她喂奶的妈妈。

    铺外的管家突然冲进屋内,喊道:“夫人,大少爷来了!快快将孩子藏起来!”

    那妇人双眼惊恐地睁大,慌乱地将孩子塞进被褥中,再整理着自己的衣衫。

    寂静的空间中,突然响彻一阵撞门声,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狂跳的声音。

    李如松二话不说,闯进屋中来,手握在剑柄上,狠狠道:“十年前,父亲没有杀你,今日,你若不乖乖交出那个孩子,休怪我无情无义!”

    “放过她吧她只是个女孩儿,不会给你们造成威胁放过我的孩子,求你”

    她跪在地上,泪眼斑驳,只是苦苦地哀求着。

    谁知原本藏在被褥中的女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李如松冷笑一身,拔剑朝床褥走去。

    “放过她,放过她”

    妇人抱着李如松的腿,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李如松却丝毫不为之所动,用剑将被褥挑开,伸手将襁褓中的婴儿捞入怀中。

    她哭得几欲昏厥,却还是死死拉着他的腿。

    李如松冷冷地瞧一眼她,“不要怪我狠,我若不这样做,父亲便会亲自来动手,你也知道,若是孩子落入他手,怕是比今日还要惨上百倍”

    他没有再说下去,一脚将她踢开,离去时也没有再回头瞧一眼这个伤心欲绝的妇人。

    走出药铺,李如松大步跨上马,将女婴用布袋裹在胸前。

    马儿还未疾驰出城,刚出城郊,准备过河,横里便杀出来一匹战马来。

    “大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二弟李如柏。他想必是一路追赶他到此,见他怀中裹着一个女婴,不由得警惕地握着刀。

    “你当真是不要命了!违抗军令,你当知是何罪!”

    李如柏丝毫没有退让之意,“大哥,这是一条人命呐!”

    “留下她,日后祸患无穷。”

    李如松不愿再与他纠缠,眼中神色一凛,将怀中的婴儿解下。

    “今日,此婴已被我弃之河中,死生有命,来世若想报仇,便来找我李如松吧!”

    说罢,他长剑一挑,将襁褓中的女婴抛入河中。眉梢不露半点喜怒,没有再看李如柏一眼,扬长而去。

    李如柏飞快地下马,跳入河中,那女婴呛了水,哇哇地啼哭着。

    新亏是初秋,水流不湍,趁那婴儿没有沉入河水中,李如柏已经先一步抓住了她的脚踝,将她举在头顶,救上岸来。

    他喘着粗气,身上的衣衫早就被水浸得透湿。看着怀中幸存下来的女婴,开怀地笑了起来。

    再抬头,远处的官道上早已没有李如松的身影了。

    沈阳城南。

    李如柏抱着这个湿漉漉的孩子,走在沈阳城南的乡野小道上。

    虽说是救下这个孩子一命,可他眼下又该如何做呢?绝不能将她还给她的母亲,这样只怕又会惹来杀身之祸。那总不能将她带回家吧?

    正当是苦恼间,李如柏只见不远处,一莫约六七岁大的男孩儿端坐在石凳上读书,身着一件长衫,手上捧的,是一本有些破旧的春秋。

    “小书生,又在读书了?”

    过路的街坊瞧见,笑眯眯地朝他打招呼。那小男孩儿腼腆地一笑。

    “你瞧瞧这范家的大儿子,长得文质彬彬,打小就有文采,真不愧是那‘范文正公’的后人哟”

    书生“范文正公”的后人

    他驻足,细细打量着这个小书生的面貌,倒是与当年沈阳卫指挥同知范沉有几分像。

    难不成他当真就是那范沉的后人?

    “小书生,你过来。”

    小男孩儿抬起头来,不解地盯着李如柏。

    “令尊可是前沈阳卫指挥同知范沉之子范楠?”

    男孩放下书,点了点头。李如柏心中一震。

    “你叫什么名字?”

    “范文采。”

    李如柏走到他跟前去,望了一眼手中已经酣睡的婴儿,将她交递到男孩儿的手上。

    “这是你的妹妹,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她。”

    见那小男孩儿一脸茫然无措,他想了想,又从腰间抽出一块腰牌来,塞进婴儿的怀中。

    “将此腰牌给令尊过目,他自然就明白了。”

    未待那男孩儿回答,李如柏已经一个纵身跃上马,飞快地驾马而去。烈风刮在他的脸上,将他的战袍吹得飘扬了起来。

    记忆中六夫人聪颖过人,读得四书五经,知书达理,让她的孩子成长在一个书香门第之家,也算是李家没有亏欠她的了。

    他逼自己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范楠,该是你为我李氏一族报恩的时候了

    万历岁壬寅

    “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咸知饰其面,不修其心,惑矣”

    书桌前,男孩儿正在专心地习字,他一直在凝神听她背书,谁知她背到一半,忽然止了声音。

    “怎么了?”

    “整日都在背女训,好生无聊”女孩儿将书扔在一边,仰头靠在座椅上,闷闷不乐道。

    “不背女训,那你想背什么?”

    她眸子忽然一亮,扑到他面前来:“哥,你带我去书塾好不好?我也想听先生讲课!”

    他无奈地抄着手,“你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女训也说,‘夫面之不饰,愚者谓之丑;心之不修,贤者谓之恶’。我若整日窝在家中,不去学习,不就成了‘心之不修’了吗?我这是想修缮自己的心!”

    他被她的歪理折服了,无可奈何地答道:“女孩子家,会读女训尽够了。”

    她仍是有些气不过,恹恹地嘟囔:“女孩子家怎么了”

    “要是读腻了,就出去走走,只是不要去得太远。”

    “哥,我们出城玩吧,好不好?”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拒绝。

    “我们去赫图阿拉玩,筝儿会说女真话,可以跟他们对话哦!”

    “不行!”他仍旧是坚决的两个字。

    “哥”

    “好了,你再胡闹,我可要去告诉父亲了。”

    他放下脸来,颇有兄长的威严,她一听到“父亲”二字,立马咂舌叹气,只好做回位子上,重新拾起了女训。

    他将书卷微微抬低,眼神掠在她可怜兮兮的小脸上,不由得轻笑了起来。

    “可是,哥哥”她尾音软软的,飘入他的耳际,“为什么我会说女真话呢?你和爹爹都不会说”

    他握笔的手一僵,只听她继续自言自语道:“从来没人教过我女真话,可是上次赫图阿拉城来的那个游医,我居然能听懂他说话”

    “傻瓜,也没有人教过你说汉话啊”

    “哥哥又在糊弄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会说汉话,那是因为身边的人都在说,耳濡目染啦。”

    他手心皆冒出细密的汗来,“筝儿,其实”

    她垂下眼睑,额上一圈在余晖的映照下毛茸茸的,是新生出来的鬓发,两边脸蛋粉嘟嘟的,让人想忍不住捏一捏。

    她却突然说道:“哥,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了,我不想知道。”

    “我好怕自己知道了之后,会失去很多东西,所以,就算是到死,也不要告诉我。”

    他愣在原地,也不知该如何欲盖弥彰过去。

    就算是到死,也不要告诉我

    他听见自己有几分颤抖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来。

    “好。”

    万历岁乙巳

    “哥,你看,这里有好多鱼!”

    “哥,你快来,这匹绢布好漂亮!”

    “”

    “哥,你娶我好不好?”

    范文采将书袋挎在肩上,伸出手指轻刮她的鼻子,嗤笑道:“傻妹子。”

    她不服气地跳到他跟前,拦住他的去路,嘴巴就快撅到了天上去,不依不挠:“我可是认真的。”

    “好,你是认真的。”他就地投降。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发觉不对劲,又逮住他道:“不对,你糊弄我,你还没有说你答不答应娶我呢!”

    “筝儿,听话,不要胡闹。”

    她垂下头,气馁得像只淋了雨的流浪猫,低声嘟囔道:“为什么你们都说我在胡闹?你也是,爹爹也是,就连文程也是我明明没有在胡闹啊”

    她却不知道,他是被她追问得窘迫至极,不知如何作答,才只好摆出长辈的威严来的。

    “好了。不要瞎想,我带你去书塾就是了。”

    “你不许反悔哦!”

    他莞尔一笑,“我何时骗过你?”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

    讲堂上的老先生慢悠悠地讲解道:“此句乃歌咏周天子之篇。文以凤凰比周王,以百鸟比贤臣。天子受拥犹如百鸟拥凤,即所谓‘媚于天子’、‘媚于庶人’也”

    她有些执拗地站起来说道:“谁说这一定是要歌咏周天子的诗呢,写诗人说的吗?”

    堂下哄笑一片,他伸手轻拽她的裙裾,示意她不得无礼。

    谁知她竟丝毫不觉得做错,面不改色道:“先生,凤凰于飞,写的是凤和凰相偕而飞,百鸟簇拥跟随,就像君子爱戴天子一样。本篇明明写的是夫妻间的合欢恩爱啊”

    那老先生沉着脸瞧着她,她鼓足了气正视回去,范文采在一旁只觉得尴尬至极,只好连忙起身替她认错道:“小妹少不更事,出言冒犯先生,还请先生——”

    他话到一半,老先生突然仰头笑了起来,惹得众人皆是莫名。

    只见老先生踱步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因尔所见,得尔所悟哟,哈哈”

    边说着,边瞟了一眼伫在一旁的范文采,眼中满是笑意。

    她浑然不知这老先生话中的意思,愣愣地挠头,身旁的他却早已脸红到了耳根。

    “先生堂上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自出了学堂,她便开始缠着他求解,谁知他板着脸,一副生气了的模样,压根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好了,哥,我知道今天这样不对,但先生也没有怪我啊”

    “你还知道认错?”他故意提高了几分音量。

    “我真的知错了”

    她又开始像个小鸵鸟一样低着头,声音软软的。

    他心中宠溺万分,嘴上却毫不客气道:“罚你回家抄女训。”

    “哦,”她答应着,脸上仍是苦恼的表情,“先生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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