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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拉的灰烬-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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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起那条红色长裙,一个名字随之而来:利默里克红心。妈妈从不打开那个箱子,所以,要是我从她那条长裙上剪下一块,做成七个红心贴在我们胸前,也不会有什么关系。眼不见心不烦,她总是这么对自己说。
  长裙埋在那些纸片下面,我看见我护照上的照片,我还小,我明白他们为什么叫我日本佬了。有一张纸上写着:结婚证———马拉奇。迈考特和安琪拉。西恩于一九三○年三月八日结为神圣夫妻。这怎么可能?我出生在那年的八月十九日,比利。坎贝尔跟我说过,父母必须结婚九个月后,才可能有孩子。可我用了还不到一半的时间,就来到这个世界,这说明我一定是个奇迹,长大后可能会成为一名圣徒,人们要庆祝利默里克的圣弗兰西斯日。
  我得请教米奇。莫雷,他仍然是“女孩身体和龌龊事”方面的专家。
  比利说,要是我们想成为伟大的足球运动员,就得刻苦练习,于是我们约定在公园里碰头。当我分发红心时,男孩们抱怨起来。我告诉他们,要是他们不喜欢这个,就回家去剪他们母亲的裙子或罩衫。
  我们没钱买一个真正的足球,一个男孩拿来一个塞满破布的羊尿泡。我们在草坪上把羊尿泡踢来踢去,踢出一些洞,破布开始往外掉。我们不愿再踢了,这羊尿泡已经面目全非。比利说我们明天要碰头,明天是星期六,要去巴里纳库拉看看,能不能和“新月学院”队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打一场正规比赛,每队七个人。他说就算那红心是块破布,我们也得把它别上。
  小马拉奇回家喝茶了,可我不能回去,我得见米奇。莫雷,搞清我为什么用了一半的时间就出生了。米奇跟他父亲皮特一起从家里出来,今天是米奇的十六岁生日,他父亲要带他去鲍雷斯酒吧喝人生第一杯酒。诺拉。莫雷在屋里冲着皮特大喊大叫,说要是他们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她已经烤好面包了,再也不进疯人院了,要是他把孩子灌醉带回家,她就去苏格兰,从世界上消失。
  皮特对米奇说:别理她,库克罗普斯,爱尔兰的母亲总是敌视人生第一杯酒。我父亲带我去喝人生第一杯酒时,我母亲差点用煎锅打死他。
  米奇问皮特我能不能跟他们一道去,喝上一瓶柠檬水。
  皮特在酒吧里逢人就说,米奇来喝他人生第一杯酒了,结果大家都想请米奇喝一杯。皮特说:啊,不行,要是他喝得太多,喝伤了就不妙了,所以谢绝了所有的好意。
  啤酒拿来了,我们靠墙坐着,莫雷父子喝他们的啤酒,我喝自己的柠檬水。人们祝愿米奇一生好运,说自打他几年前从排水口上摔下来,就再也没有犯过病,这不是天赐的礼物吗?那个可怜的小家伙卡西莫多多么不幸啊,那么辛苦地练了好多年英国话,就为了去BBC,结果却被肺病带走了。其实,BBC根本就不是适合爱尔兰人的地方。
  皮特和人们说着话,米奇在呷着他的人生第一杯酒,他小声对我说:我认为我并不喜欢它,不过不要告诉我父亲。然后他告诉我,他在秘密练习英国口音,准备当一名BBC的播音员,实现卡西莫多的梦想。他告诉我,我可以把库胡林的故事拿回去,当你在BBC播报新闻的时候,库胡林是派不上用场的。现在他已经十六岁了,想去英国。假如我有收音机,在收听BBC的广播时,就会听到他的声音。
  我对他讲了结婚证的问题,比利。坎贝尔说必须结婚九个月后,孩子才可能出生,而我只用一半的时间便出生了,这是不是某种奇迹。
  不,他说,不。你是个杂种,你注定要遭殃。
  你不要诅咒我,米奇。
  我没有,对于没到婚后九个月出生的人,他们就是这么说的,那种人是在婚前受孕的。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受孕。
  就是精子撞到卵子,然后开始生长,九个月后就变成了你。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他对我耳语:你两腿夹着的那个东西叫“兴奋”,我不喜欢其他的名字,什么阴茎、生殖器等。你父亲把他的“兴奋”插进你母亲的身体里,一射,这些小虫子就跑进你母亲的身体里,那里有个蛋,你就在蛋里开始生长了。
  我不是蛋。
  你是个蛋,每个人曾经都是个蛋。
  为什么我要遭殃?我是杂种又不是我的错。
  所有的杂种都要遭殃,他们就像没有受洗的婴儿。他们会被送到地狱的边缘,受着永久的折磨,无法解脱,这确实不是他们自己的错。这会让你怀疑,高高在上的上帝对没受洗的小婴儿是不够慈悲的,这就是我不再去教堂的原因。不管怎样,你是注定要遭殃了。你的父母干了“兴奋”的事,但他们没有结婚,所以你不在神恩的宽恕之列。
  那我该怎么办?
  没有办法,你是注定的了。
  我能不能点一支蜡烛或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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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以试试圣母玛利亚,她管厄运。
  可我没钱买蜡烛。
  好吧,好吧,给你一便士,等你哪辈子有了工作,再还给我好啦。成为“女孩身体和龌龊事”方面的专家,我是花了大本钱的。
  酒吧伙计正在玩填字游戏,他问皮特:前进的反义词是什么?
  后退,皮特答道。
  就是,酒店伙计说,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反面。
  圣母啊,皮特说。
  你怎么啦,皮特?酒吧伙计问。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汤米?
  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反面。
  圣母啊。
  你没事吧,皮特?这酒还好吧?
  这酒好极了,汤米,我是喝啤酒的冠军,不是吗?
  上帝作证,你是的,皮特,没有人不承认。
  这就是说,在不喝酒的人中,我也可以是冠军?
  啊,这,皮特,我想你有点离谱了。你老婆在家里没事吧?
  汤米,把这酒给我拿走,我是不喝啤酒的冠军。
  皮特转过身,拿走米奇的酒杯。我们回家找你妈妈去,米奇。
  你没叫我库克罗普斯,爸爸。
  你叫米奇,你叫迈克尔,我们要到英国去。我不再碰啤酒了,你也不要再碰那玩意了,你妈妈不再烤面包了。走吧。
  我们离开酒吧,酒吧伙计冲着我们喊: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皮特,这都怪你读的那些该死的书,它们把你的脑子毁了。
  皮特和米奇转身回家了,我只好去圣约瑟教堂点一根帮我免遭厄运的蜡烛,但是,我朝康妮汉商店的窗户看了一眼,窗户中间有一块“克里夫”太妃糖的招牌,写着:一便士两块。我知道我注定遭殃,可现在口水直流。把那一便士放到康妮汉小姐的柜台上时,我向圣母玛利亚保证,再有一便士的话,我一定点蜡烛,麻烦她转告她的圣子,把我的厄运推迟一段时间。
  一便士的“克里夫”太妃糖撑不了一辈子,等它吃完了,我还得想到回家,去见一下那个母亲,是她让父亲把“兴奋”塞进她的身体里,使我用了一半的时间就出生了,长成了一个杂种。要是她对她那条红色长裙或者别的什么说一个字,我就把我知道的“兴奋”事件向她抖搂出来,她准保会大吃一惊。
  星期六的早上,我和利默里克红心队员碰了头,然后在路上逛悠,想找个足球队比比赛。男孩们还在抱怨那块红裙布不像是红心,比利对他们说,要是他们不想踢足球,就回家去玩妹妹的娃娃去。
  巴里纳库拉的空地上有几个男孩子在踢足球,比利向他们发起挑战。他们有八个人,而我们只有七个人。不过我们不在乎,因为他们当中有一个是独眼龙。比利对我们说,打他看不见的那一边。还有,他说,我们的弗兰基。迈考特差不多是个瞎子,两只眼都不好,这更糟。他们都穿着蓝白相间的运动衣、白短裤和正规的足球鞋,其中一个家伙说我们看上去像帮杂牌军,小马拉奇听了想跟他们打架,被死活拦住了。我们同意只踢半个小时,因为巴里纳库拉的这帮男孩子说他们得吃午餐。午餐?全世界的人中午吃的都是正餐,他们吃的却只是午餐。要是半个小时内双方都没得分,就算平局。我们踢来踢去,这时,比利拿到球,快速前进,在边线上左躲右闪,让人眼花缭乱,没人能追上他。结果,球进了,我们得了一分。半个小时差不多要到了,这帮男孩子想加赛半个小时,扳回一局。这时,球过了边界,该我们发球。比利站在边线上,把球举过头顶。他假装看着小马拉奇,却把球扔给我。球向我奔来,我顿时忘掉了世上的一切,眼里只剩下球了。球直奔我的脚下,我只是向左一转,飞起一脚,就直射入门。我的大脑里顿时一片空白,感觉像是上了天堂,飘飘欲仙,利默里克红心队的队员们拍着我的后背,对我说,好球,弗兰基。你也是,比利。
  我们沿着奥康纳大街走回去,一路上,我想着来到我脚下的那一球,那一定是上帝或圣母玛利亚送来的,他们是从不会给一个没用一半的时间就出生、注定要遭殃的人赐福的。我知道,这一生我都不会忘记比利。坎贝尔传来的那一球,那一个进球。
  妈妈在巷子里碰见布瑞迪。汉农和她的母亲,她们说起汉农先生那可怜的腿。可怜的约翰啊,每天在码头路用那么大的平板车为煤商们送一天的煤和泥炭,晚上还要骑车回家,真够要命的。他要从早上八点干到晚上五点半,而早上八点前就得把马喂好,晚上五点半后又得把它安顿好。他整天车上车下地奔忙,搬运一袋袋的煤和泥炭,根本不可能固定腿上的绷带、保持伤口干净。他回到家时,绷带总是粘在腿上,只能撕下来。她用温水和肥皂为他清洗伤口,抹上药膏,再用干净的绷带包扎起来。他们没钱天天买新绷带,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洗旧绷带,洗得都发乌了。
  妈妈说汉农先生应该去看看医生,汉农太太说:当然啦,他看过不知有多少次了,医生说他得让两条腿闲着。就这么多,让两条腿闲着。他怎么能让两条腿闲着呢?他得工作,他不工作,我们吃什么呀?
  妈妈说也许布瑞迪可以找些活儿干,布瑞迪不高兴了:你不知道我肺不好吗,安琪拉?你不知道我有风湿热,随时都会死吗?我得多加小心才行。
  妈妈经常说起布瑞迪和她的风湿热、肺功能衰弱。她说:这人能整天坐在这里抱怨她的病,可这些病却没影响她没完没了地抽“忍冬”。


  妈妈对布瑞迪说,她的肺不好,她很同情,但她父亲的痛苦也很可怕。汉农太太对母亲说,约翰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了,迈考特太太,要是让你的孩子弗兰基每周跟他的车,干上几个小时,帮他搬搬煤袋,你觉得怎么样?虽说我们出不起多少钱,可弗兰基还是可以挣上
  一两个先令的,约翰也可以歇歇那两条可怜的腿。
  妈妈说:我不知道,他只有十一岁,还得过伤寒病,煤灰对他的眼睛也不大好。
  布瑞迪说:他可以待在户外,对眼睛不好或得过伤寒的人来说,没什么比新鲜空气更好了,不对吗,弗兰基?
  对,布瑞迪。
  我巴不得跟汉农先生坐在那辆大平板车上到处走呢,就像一个真正的工人一样。要是我很在行的话,说不定他们会让我停学。可是妈妈说:他可以去干,只要不影响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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