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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九州缥缈录ⅲ豹魂-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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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名大概是白瞬。她如今已经贵为楚卫国女公爵,没有人敢擅称她的名字了。”
“那这个楚卫国女公爵若是皇帝的夫人,难道不是近亲婚配?”姬野问。
“呸!”息衍斥道,“七百年前的分家,到现在三十代远亲也有了,还什么近亲婚配?”
姬野不太懂这个,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
“白补之这个女儿,那一年十五岁,恰恰住在天启城中。而她十六岁时返回楚卫国,开春四月结婚,小舟公主出生的日子却是十月,哪有新婚六个月就生下孩子的?”息衍冷冷一笑。
“那按照将军所说,早产四个月想必是很稀罕的事情了?”
息衍愣了一下,一抬头对上学生认真的黑眼睛。师生两个各自沉默了一会儿,息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个混小子,早产四个月便是个死人了,哪里还有那个千娇百媚的小公主?而女公爵那时住在皇宫中,皇宫里还有哪个男人敢染指楚国公的爱女?”
姬野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息衍笑笑:“这四个月的问题,也就你这样的混小子不懂。我既然算得出来,别人也算得出来。喜皇帝生前不好美色不亲近后宫,一个子女也没有留下。也有说他是担心子女收到嬴无翳的荼毒,坚持不肯生育。这样倒是便宜了嬴无翳,喜皇帝一死,嬴无翳顺理成章地推了喜皇帝的堂弟、广昌王白恢登位,也就是现在天启城的皇帝。到这里这件事原本就该尘埃落定了,可是帝都却有人不甘心。所谓喜皇帝还有血脉在人世,想必也是这些人刻意放出来的消息。”
“这些人?”姬野问。
“这些年我隐隐约约地觉得帝都还有一群人,我看不见他们在哪里,但是我看得出他们的手段。”息衍沉吟,“你听说过‘蔷薇党’这个名字么?”
“没有。”
“没有就对了,这些人的存在要是人尽皆知,早被嬴无翳一刀一个宰了。”息衍笑,“但是帝都确实有人提出要接小舟公主进太清宫,意欲许配公主给皇室的一个亲王,无论他们是不是‘蔷薇党’,不过楚卫国分明不愿意。年仅八岁的小公主,许婚固然无不可,可是那么急切地要把公主接到帝都去,这用心就很值得琢磨了。楚卫国有白毅当政,手腕强悍。白毅立刻致信于我国国主,表示小舟公主有寒疾,需要保养在温暖湿润的地方,要将公主送来南淮。这一手一则讨好我国,二则堵了帝都某些人的嘴。谁知道……雷骑来的,真是太快了!”
姬野点头:“听说离国赤旅雷骑,东陆所向无敌,我们下唐……将军觉得我们有机会么?”
“赤潮所到,尸横遍野。我何尝不知?只是时局如此,不得不战,”息衍手指轻轻扣击桌面,一声长叹,“人生在世,许多事都是迫不得已,古往今来能得自由自在的,有几人呢?”
姬野心头一震,只觉得老师的语意幽深难测。
“为何要打架?”息衍话锋一转,严厉起来。
姬野想了想,低声道:“我出千了,赢了他们的钱。”
“还有呢?”
姬野沉默了很久:“他们看不起我。”
“看不起你你就要跟他们打架?分个输赢?满足你那点好胜的虚荣心?”息衍语意紧逼。
“我不想看他们那种眼神,他们是真的看不起我。”姬野扭过头去。
“他们何尝看得起你过?”息衍忽地震喝,“那你为何不干脆杀了他们?”
姬野一愣,怔怔地看着老师,一时语塞。
息衍恢复了平静:“没什么人天生好斗,非要拿命去冒险。谁不想呆在家里安安逸逸?只不过你的心大,命却穷,有些东西别人不给你,你却非想要,就只有赌上命去争。可是你打得赢一个人、两个人,天下还是有一千人、一万人看不起你,你可明白?就算你是天启城里的皇帝,离国公嬴无翳还是看不起他,嬴无翳在天启城七年,连杀皇帝怕是都懒得下手!”
姬野想了想,用力点了点头。
“空前绝后的武士,不是战一人,而是战天下!”
姬野猛一抬头,正对着息衍锋利的目光。他浑身一个冷战,一时间竟不能回答。
息衍拍了拍学生的肩膀:“你是我的学生,要有我的志气。你要做的不该是打几个不争气的废物,而是摘下嬴无翳那种乱世霸主的首级!”
息衍猛地挥手,斥退了姬野,不容他再说。
姬野走到门边,忽然听见背后息衍幽幽的声音:“其实在十三年前,当我和白毅在秋叶山城第一次看见那个男人,我们就想杀了他!这个乱世,跟杀了威武王嬴无翳比起来,什么都算不得功业!”

姬氏大宅。
已经是黄昏时分,宅邸上下张灯结彩,厨下烹饪的香气已经四处飘散。婢子和家丁都得了十个银毫的赏钱,个个满脸喜色,奔前跑后地张罗料理。中堂一只大缸,盛了满缸的清油,上面只飘了细细一根灯芯,点着火苗。下唐习俗,这是所谓的“天寿灯”,生日时候点燃,派人守护着,能燃十日就是添寿十年,能燃二十日就是添寿二十年,取吉祥之意。
过寿的,却并非姬家的主人姬谦正,而是姬家二公子姬昌夜。此时姬氏夫妇正陪着次子玩着檐下一盏转灯,灯八面都填写着诗词,却只有一面开口,可以看见。姬昌夜轻轻一拨,灯飞快地旋转起来,上面一匹跑马仿佛动了起来,片刻停下,露出的一面上是一首小诗:
“负剑向黄沙,匹马走天涯;
渴来饮清泉,夜宿野人家。”
姬夫人微微皱眉:“这是个什么兆头,取得不好!”
那是盏推命灯,男孩十五岁时候用来推命的小玩意儿,而昌夜得的诗意,似乎不是上上之兆。
姬谦正不信这个,只是笑笑:“也不是不好,虽然不是富贵之兆,但是负剑黄沙匹马天涯,渴饮清泉夜宿人家,也是豪杰气概。”
“要豪杰气概有何用?”姬夫人嗔道,“儿子要的是一生无忧,平平安安。昌夜,刚才那个不作数,再转一个看看。”
昌夜也乖巧,手指再一拨,停下时候已经换了一首:
“紫罗朱衣拜宫阙,百岳千山朝宗冕;
海沸山摧惊暮日,借取龙云入长天。”
“好!”姬夫人拍掌道,“这个好。”
姬谦正苦笑:“前言不搭后语,好在何处?”
“拜宫阙,朝宗冕,总是贵气之兆……”
姬夫人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喜色消退,一张脸渐渐冷了下去。姬氏的长子姬野悄无声息已经站在了台阶下,冷冷地看着父母带着弟弟一家和睦。姬野并非姬夫人亲生,他年纪虽然长于昌夜,却是一个小妾庶出的孩子。小妾多年前就过世,姬夫人素来不喜欢这个孩子。连姬谦正也不喜他的冷厉性格。
“你还知道回来?”姬谦正冷冷地一挥衣袖。姬野已经半个月不曾回家,自从他任职武殿都指挥帐下的青缨卫,根本就很少回家,每月的俸禄也不见踪影。姬谦正并不为几个小钱上心,不过儿子如此野浪,毫无孝敬之道,他自然不满。
“我一会儿就走。”
“呵呵,你好大的面子,我这个为父的,也难得你赏脸回来见上一面了,还马上就走!”姬谦正牵过昌夜和夫人的手,头也不回地踏进中堂坐在桌边,也不招呼长子。
“我回来只是有话要说……”姬野踏上台阶。
“哎哟!”一名上菜的婢女被他不小心撞到,一只盛满菜的瓷碟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撞什么!”姬夫人大怒,“难道不知道是你弟弟的生日么?”
下唐风俗,生日时候打碎碗碟,是不祥的兆头。
“他的性子你难道不知道?”姬谦正并不信这种土风,按住夫人的肩膀,对婢女挥了挥手,“下去收拾一下。”
婢女惶恐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长公子,疾步下去拿簸箕了。姬谦正心头火气正盛,看也不再看姬野一眼。上菜的婢女鱼贯而入,自姬野面前一一闪过,没有人跟他说话,也无人看他一眼。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面前的一切根本无关。
许久,他转过头拨弄那只转灯,灯上的跑马在他指下飞旋,他双眼无神地看着那些命诗一一闪过。他已经十八岁,并未玩过这种推命的游戏。那个瞬间,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要知道自己的未来的什么。转灯停下,竟然堪堪停在两首诗之间,姬野所见的,只是一匹跑马。他怔怔地站在那里。
姬谦正目光一瞥,看见长子呆呆地站在灯前。忽然,一阵火焰腾起,将周围的灯纱点燃,火烧得极快,命灯很快就化作一团灰烬。而姬野自始至终,都没有一点伸手救火的意思。
婢女们端着水盆上来的时候,看见长公子猛地转身,提起沉重的战枪大步出门而去。
门在他背后紧紧锁上,姬野默默地对着夕阳。他本想说的只有一句,就是三日后他就要出征,建功立业或是战死沙场都有可能,可是他发现并无人真的在乎这些。
夕阳下,站着一个骑马挎刀的少年身影,和姬野遥遥相对。
吕归尘刚刚带马出宫赶到这里,还未来得及请仆役通报。朋友相对,吕归尘看见姬野的眼睛,察觉到那一缕渐渐凝结起来的萧煞苍凉。他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他立马在那里,看着,如同看一柄剑缓缓地转过锋芒。
“刚才内务府传令国主令,准我随军出征观战。”许久,吕归尘道,“这次,我们两个还是一道。”
姬野点了点头:“那你还有钱么?”
吕归尘愣了一下。他每月的用度由宫里支出,赌桌上的两百金铢已经被息衍罚没,绝无可能要回来。而纵然是北陆世子,他毕竟是羁留在南淮作为人质,也并非想用钱立时就有。
不过他并未愣多久,笑了笑,对着姬野伸出右手:“喝酒的钱总是够的。走!”
姬野默默地看着朋友的笑容,忽然一握他的手,飞身跃上吕归尘的战马。
日暮时分街上行人正多,吕归尘猛扯缰绳,加上一鞭,他坐下的北陆骏马长嘶一声,惊开人群,直冲向如血的残阳。街上的人退避想让,少年人的笑声在喧闹中冲破而出。

成帝三年,九月初一。
姬野抬起头,一线月在云中出没,这是一个鱼鳞天,一波波的云纹排满了深蓝色的夜空。羽然坐在他的身边,难得地安静,他们两个并排坐在墙头,把鞋袜脱了下来放在身边。双足在夜风里,凉凉的,姬野想起他和羽然和吕归尘三个人那次出城,把双脚泡在凉凉的溪水里,三个人说着说着话就在下午的阳光里靠着彼此的肩膀睡着了。
而他现在并非要出去踏青,他一身铁色的鲮甲,肩上垂下骑将的军徽。他看着很远处城墙上的灯火,他想自己这就要去出征了,成就他的功业和雄心壮志,去看看那个狮子般的男人,然而凯旋归来,从城门下经过的时候,他会领先锋的骑军走在最前方,夹道的都是人。无论什么人都不能无视他的光荣。
但也许,他就要在这一次死在那个狮子般男人的刀下。
“喂,傻子,考你个题目。”羽然忽然说。
“嗯,你说。”
“你要去殇阳关了,我就问你殇阳关的典故。你们东陆的文字,以‘殇’为死,殇字不祥。可你知道殇阳关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么?”羽然扭过头来,她把一头长发束了一个长长的马尾,这时候一丝没有绾好的头发飘了出来,在风里悠悠地起落。
姬野看得愣了一下,羽然就冲他比了一个鬼脸:“不读书,不读书,就是打死都不读书的牛!”
“牛?”姬野愣了一下,羽然不曾这么叫过他,羽然有的时候叫他木头,有的时候叫他野猴子,有的时候叫他大狗熊,可是还不曾把他叫做牛。
“笨牛笨牛!笨呗!”羽然皱着鼻子,大声地说。
羽然扭过脸去,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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