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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转身匆匆出房去,边走边喊:“喂,你快来,她醒过来了!”
外屋有人“啊”了一声,便听到拖拖的脚步声匆匆而来。
门帘一动,一个人几乎是抢到她床边,连连道:“好,好,可是醒了。”
上官璇见这男人四十多岁模样,干瘦斯文,不象是个会武之人,心中一阵迷茫。
这人回头叫道:“阿桂,快端参汤。”
黄脸妇人在外屋答应一声,用托盘端了一碗汤进来,上官璇立时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
黄脸妇人用汤匙舀了,吹了吹热气,便往她嘴里喂,汤入口极苦。
那男人站在边上目不转睛地瞧着,直到上官璇喝下大半碗,方松了口气,道:“麻黄参汤天亮前再煎一碗,别忘了。问她想吃些什么饭。”
他虽望着上官璇,这些话却都是对那黄脸妇人说的,又站了片刻,转身到外屋去了。
黄脸妇人服侍上官璇喝完了药,温言道:“姑娘,你好好歇着,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收拾了碗盘出去。
上官璇醒了这半天,头脑渐渐清楚起来,见这屋子四壁裱糊的白纸已经发黄,天篷上一圈圈的水渍,可桌椅地面却是一尘不染,十分整洁。整个屋里弥漫着一股药味。
她渐渐记起受伤逃亡堕马的一连串情形来,越发糊涂:“瞧起来这是一家药房,我怎么会堕马不死,怎么会到了这里?”
正在此时,便听得由外屋隐隐传来说话声,黄脸妇人的声音道:“昏了三天可是醒了,这丫头流了那么多血,我正担心恐是好不了了,佛祖保佑,真是命大。”
那男人低沉着声音道:“好不好得了现在说还早,好生照顾她,别叫外人知道……”
两人声音渐低了下去,只闻窃窃私语声。
过了一会儿,那黄脸妇人挑了帘子进来,一手端了碗热粥,将粥放在桌上凉着。
上官璇这几日只靠汤水延命,闻着这碗粥香气四溢,精神一振,腹内大感饥饿。
黄脸妇人坐在床边瞧着她,似是极想找两句话说,终于叹了口气,起身将油灯挑亮,拿起碗喂上官璇吃粥,米粥加了白糖、桂元、花生、茯苓诸物,极为香甜滑润。
一碗粥下肚,上官璇只觉浑身暖烘烘的,伤处也不似先前疼的那样厉害了。
黄脸妇人拿毛巾给她擦擦脸,盖严了被子。
不一会那“咚咚”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上官璇听得真切,却是捣药声。
她微一侧头,瞧见帘子上一个黑影晃来晃去,原来那男人一直在门外来回地踱步,外间屋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帘子上。
过了一会儿,上官璇渐感疲倦,便在单调的捣药声中睡着了。
一阵揪心的疼痛将上官璇从梦中惊醒,她大叫一声,睁开眼睛,便瞧见那妇人一张黄脸近在咫尺,她一手拿着血纱布,正在给自己换药,而自己满身满脸都是冷汗。
那妇人柔声道:“忍一忍,这便好了。”
上官璇咬牙忍住疼痛,发现身上已经换了件蓝粗布的衣裳,想是黄脸妇人见那件青衣上满是血污,在她昏迷时给她换上的,不由暗忖:“这药铺的夫妇这般照顾我,不知是为什么?”
待换完药,那妇人重新扶她躺好,窗户已微微泛白。
外屋灯早已熄了,那妇人一直在她床边忙活,这一夜也不知可曾睡过没有。
上官璇好不容易攒了些力气,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在她头脑中不知盘旋多少遍,直到此刻说出来仍是弱不可闻。
那妇人听了,微笑道:“姑娘,你伤得这么重,是你哥哥把你送过来的,你晕迷不醒,什么也不知道。我当家的是洛阳方圆百里有名的韩神医。”
上官璇神智一阵混乱,眼望天篷,喃喃道:“哥哥?什么哥哥?”
那妇人眸光一闪,道:“哦,二十来岁挺精神的一个小伙子,不是你哥哥,那是什么人?”说话间脸上笑嘻嘻的,神情颇有些好奇,上官璇微微地摇了摇头。
那妇人又问:“还不知道姑娘贵姓呢。”
上官璇虚弱地吐出两个字:“上官。”
那妇人闻言眼神中意味更浓,还要再问,那男人在外屋咳了一声,叫道:“阿桂!”
那妇人闻声瘪了瘪嘴,向上官璇笑笑,匆匆出房去。
那男人在外边似乎低声责备了两句,过了半天那妇人将煎的汤药和早饭一起端进来,早饭是一大碗鸡汤蛋面,香气远远地隔着门帘飘进屋来。
一连几日,那妇人服侍得无微不至,韩神医一日三遍进来给上官璇把脉,药方上开的药极尽贵重滋补。
上官璇多日来倍尝人情淡漠,突然得他夫妻二人如此悉心照顾,心中感激难言。
只是她的病情却始终不见好转,高烧不退,经常昏沉沉的半昏半睡。韩神医每把完脉,神色越来越凝重,开的药方加入了大量的阿胶黄连猪苓,苦不堪言。
这一日上官璇醒过来,只觉浑身躁热,嗓子似要冒火一般,突然听得外屋隐约传来说话声,她一侧头却发觉那妇人不在屋里。
韩神医的声音传了进来:“是你把杨通判家的小子腿骨捏碎的吧。”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怎的了?”
韩神医哼了一声,声音悻悻:“我就知道,你想起我来总没好事,你将全洛阳悬赏捉拿的人往我家里一扔好几天不见影儿,杨通判家的管事可是天天上门来叫我去给那小子治伤,万一漏了风声,我们两口子找谁哭去?”
那男人哈哈一笑,道:“怎么会?他们巴结你这神医都还来不及。只要嫂子不出去多嘴……”
上官璇越听这声音越觉着有些耳熟,不由大是奇怪。
第一卷 第十一章 逍遥名下(二)同行
那妇人啐了一声,笑骂道:“你嫂子怎么了?死小子半句真话都没有,还妹妹呢!我可问了,人家姓上官。”
那男人笑道:“我不是怕说路上捡的你们不肯收留嘛,哈哈,要不我最服嫂子,这么快就查问清楚了,看来她是大好了。”
那妇人哼道:“骗谁!”
韩神医却叹了口气,道:“她这病一天比一天重,我已然竭尽所学,可就是不见起色。”
那男人奇道:“她不过受了些外伤,有什么难医?你这神医竟然会越治越糟?”
韩神医沉声道:“若单是外伤还好说,瞧这情形恐是寒毒趁虚而入,伤了心肺,她虚火旺盛,不肯澄心安神,神医什么的不过叫叫罢了,又不能真得起死回生,实是回天乏术,你若还想她活命就快些另想办法吧。”
那人缓缓重复:“回天乏术?”
黄脸妇人插言道:“他为治你那位姑娘的病,日里思夜里想的花尽了心思,当家的,你将这些日子开的药方拿给他瞧瞧。”
外屋里一阵寂静,过了片刻,那男人道:“你以白通汤克寒,黄连去热,阿胶延续,那她现在已然是寒入阴枢,十分凶险了?”
韩神医道:“那位姑娘脉相微弱,昏睡不醒,若想活命,只有行险加重芒硝的药量,便算侥幸调理好了,她从此病疾缠绵,恐怕也要变成废人一个。”
上官璇只觉脑袋“嗡”的一声,一时天旋地转,只想大喊:“我要活着,我不要变成废人,我要报仇,报仇!我不甘心啊!”泪水急涌而出,滑落至枕上,湿了一大片。
外屋那人说了几句什么话都没有听到,只闻韩神医夫妇声音越来越远,似是将那人送出门去。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重又响起,那妇人一挑门帘进屋来,上官璇不愿给她瞧出自己哭过,忙闭上眼睛。
那妇人立在床边,凝神看她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出去。
上官璇隐隐听她道:“还没醒呢,这么俊得个大姑娘,怪可怜的。”
韩神医“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叹息一声走了开去。
这日中午上官璇吃了些甜食,又将药喝下,昏沉沉正要入睡,突然外边传来几声马嘶。
黄脸妇人一直坐立不安,似有所待,闻声忙出门去看。
半梦半醒间,上官璇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收拾好了么?”
上官璇突听之下脑间灵光一闪,“忽”地想了起来,原来这人便是自她受伤后一直鬼魅般跟在她马后的那人,登时清醒过来,暗忖:“是他救了我么?他究竟是好人还是恶人?”
正胡思乱想间,韩神医道:“情形不太好,方才吃了药要睡。”
门帘一挑,夫妇二人引着一个高个子男子进来。
屋里生了火炉,光线昏暗,上官璇突觉两道雪亮雪亮的目光盯在自己脸上,不知怎的在这陌生人地注视下竟觉一阵心虚,忙微闭了眼睛假睡。
那男子瞧见她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显是心中不安,突然哈哈大笑,道:“我到瞧着她这病还好,不怎么重。”
韩神医愕然道:“不重?”
那男子径到床边,伸手握住上官璇的手,两根手指搭在她脉搏上,脸色立即凝重下来。
上官璇突觉有热流自他手心指端传过来,绵绵然由腕部直散到全身各处,暖洋洋极是舒服,心中一凛,知他是在损耗内力助自己疗伤,连忙睁开了眼睛。
那男子冲她微然一笑,继续催动内力。
上官璇低声道:“大恩不敢言谢,敢问少侠贵姓大名?”
那男子只道:“别说话!”伸出左手连点了伤口周围几处穴道。
上官璇渐觉那股热流在经脉中越奔越急,到后来势道迅猛简直不可遏止,只是到了那伤口附近便改寻它路,心中不由对这陌生人认穴之准、内力之强暗自骇然。
韩神医夫妇瞧出他二人显然并不熟识,只是眼前这情形如此怪异,两人面面相觑,纳罕不已。
过了有一盏茶工夫,那男子松了口气,收回手去擦了擦鬓角的汗水。
上官璇只觉浑身滚热,两颊渐渐嫣红起来,苍白的脸看上去有一种奇异的美丽。
韩神医也瞧出她这片刻精神好了许多,大为惊奇。
那男子道:“韩大哥,我这便带她走,药准备好了没有?”
韩神医忙道:“好了,都在这里。”伸手将桌上一个包裹取过,道:“都已经分别包好了,照方熬煎便可。”
那男子“嗯”了一声,俯身将上官璇连人带被抱了起来,向外走去。
韩夫人忙抢先几步,撩开帘子,夫妻二人跟在后面出了门来。
上官璇只觉一阵寒气直扑脸上,那男子将她轻轻放于门口的一辆单人马车内。
韩夫人拿了两个枕头给她垫在腰后,上官璇重伤之下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强撑着低声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那男子将药接过,随手放在车里,道:“我有事要离开洛阳,总不成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先跟着我走,有什么打算回头再说。”
上官璇折腾这几下又有些困倦,只“嗯”地应了一声。
那男子不再作声,执鞭坐在车前,回手“唰”地一鞭,将车帘子卷了下来。
正在此时,一匹快马直向这边而来,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到了近前跳下马来,叫道:“韩大夫!”眼往那男子身上一望,道:“今儿有病人啊。”
韩神医早瞧见了他,道:“费大管事,这么急赶来有什么事?”
那费大管事道:“我们小官人方才醒了,疼得要死要活,老爷差我来请您再去看看。”
韩神医皱眉道:“我已经与你家老爷说过,小公子的小腿骨已给人捏得粉碎,老朽实是无能为力,请他另请高明,如何还来叫我去?”
费大管事陪笑道:“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韩神医的大名,若是连您也治不好,少爷的腿便从此废了。请您千万多费心,我家老爷说了,只要治得好,无论多少钱我们都出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