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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倾天下-第1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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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默然无言,指尖轻抚过腕间,触手直觉得珠子纹理坚缜密细腻。起身缓步走了出去,走近殿门时,一名侍女垂眉恭顺地碎步上前,靠近我轻声耳语几句。
    我听完,立刻就道:“赶紧准备,我要出去。”
    侍女为我披上银白色云纹联珠羽缎斗篷,在结领口的带子时问道:“圣女,最近时时都将琅染姑娘带在身边,今儿个怎么不带着她,可是琅染言语上冲撞了圣女?”
    “我会跟孩子计较?”我执帕子掩唇嗔笑道,“琅染那小丫头连日赖在暖阁中不出门,益发地懒起来,发髻不梳,衣裳也穿得随意。若是带着她,定是要梳理整齐了才肯出去。你看这气候末回暖,日影尚短,这已经过了午后,已是未时了,等她弄齐全了,岂不是天晚了?”
    悲风高旋,寒意砭骨。我与扶乩两人骑马出官,去那边有些路程,大约在路上磨耗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羽缎厚重密软的帽檐下,我抬头看见三楹房屋,正门的椒图门把上漆经年日剥蚀脱落了许多,墙面上有些地方还密布着黑癣,白纸糊的灯笼在风中翻转,缔人潦倒颓废的感觉。
    我问道:“是这里吗?都打听清楚了?”
    “是的,琅嬛。”扶乩答道。
    我走了进去,里面石阶上的雪有人扫过了,露出青砖地面,像是零零落落地残了好几块。两侧庭廊间悬挂着白灯笼,幽黯的光芒透过薄纸,扑面而来浚渣呛鼻的纸烛之气,越往里走,越觉得阴郁侵人。
    “沈仲死了,他那夫人还怀着身孕,哀恸过度,限见着一日日不济下去。”扶乩指着前面紧闭的房门说道。
    “沈夫人在那里?”我问道。
    “也是个情深意重的人,若不是为了腹中骨肉,怕早已是随着去了。”扶乩说道。
    我心绪惨淡,以手支着前额。心申却有个声音在说,若不是你当扭意气用事,沈氏夫妇又怎么会这样?那时胤军中诸将皆痛恨愤然,不惜拔剑相逼求我给一个交代,后又因为韶王重伤恶化,危在旦夕,性命堪忧,后又在有心人着意驱使下,此事不了了之。可是我却一直不能心安,因为让我害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人。若是沈仲能够平安无事地归来,他的夫人怀有麟儿即将临盆,妻、子俱全,家人团圆,又是如何和乐幸福的人生美事。
    而现在,除了满眼漫卷的白绫孝带,转眼间什么都没有了。
    扶乩说道:“这位沈夫人的闺名好像是苗儿,琅嬛,既然来了,要不要去探视她?”
    “苗儿?”我霎时惊愕地反问。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扶乩察觉我反应异常。
    “我只是觉得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我紧锁眉心,沉声问道:“她是哪里人?”
    “宁州。”扶乩答道,“她原是宁州府中一名服侍的丫鬟,后来嫁给了青梅竹马的沈校尉,也就是现在的沈仲将军。”
    “我再问一句,沈仲的排行是不是第三,人曾称他沈三?”我轻轻顺了口气问道。
    “是的。”扶乩略略吃惊,道:“您都知道了?”
    我匆匆地饶过她就向那间房门紧闭的屋子疾步跑去,扶乩虽不明原因但即刻跟着我追了上来。我一使劲推开房门,里面光线黯淡,岑寂安静,里面候茌药罐旁边的老婆子被我着实吓了一跳,“霍”地起身站起来看着我,吊着的黑陶罐子正“咕噜咕噜”地冒出热气。
    “两位姑娘您……”那婆子在腰间系裙上擦擦黑瘦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顾自往里室走去,里面弥漫着浓烈腥苦的药味,我不是第一次走进病人的房间,却觉得这里是莫名地憋闷压抑。
    湖水色袱罗帐子用铜钩松垮垮地挑起,用得已是有些磨损陈旧了,碧色撤花团绒厚褥下,一人昏然睡着,面色苍白,小腹的位置高高隆起,衬得整个人愈加瘦削。
    我看清她的模样,就一下认出来了。她不是别人,她就是八年前我随变槿两度同往宁州的时候,在宁州府中服侍我起居的小丫鬟。当年我们年纪相近,我素来末当她是丫鬟,相处时日虽短倒也十分处得来。十五、六时的菡儿,如一朵烂漫绽开的山花,纯真懵懂,男女间思幕之情她虽羞赧但心中敢喜。她不当我是外人,曾将与沈三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不过我实在想不到,这世上会有这般巧的事,唰隔多年,我再次见到了苗儿,却是在这般的境况之下。
    “菡儿。”我解下厚重的羽缎斗篷,蹲下身握住她一只瘦骨嶙峋的手。
    “颜小姐?”菡儿费力地睁开限睛,她已认出了我。
    我看着她黯然无光的限眸,消磨尽了生气,不由心中涌起酸涩道:“是的,是我。”
    ”颜小姐。”菡儿挣扎着要坐起来,可是她现在这种样子,如何使得出半分力气,我与身边一名小丫头见状,忙将她扶着在身后垫了两只厚厚的软枕。
    菡儿虚握着我的手,细瘦的手指不住地打颤,喘息因心中激动而急了些,说道:“颜小姐,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再见上您一面……”她的脸颊浮着病态的潮红,用手托着额头,喃喃说道:“莫不是我在做梦……病得严重了而出现幻觉……您……不是已经嫁给太子,也就是当今的皇上了?您现在应该在宫中……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菡儿,你没有做梦,仔细看看就是我啊。”我握紧她的手,神色悲戚地说道。
    这难怪她不知道,当年选作和亲的婉吟郡主,在出帝都之前悬梁自尽,于皇室而言不得不说是一件丑事,传出去令天下耻笑。那时照宫中的意思是秘不发丧,再寻觅人选封作宜睦公主,悄悄顶替婉吟。后来北奴王耶历赫亲口说要我,胤朝高氏索性顺水推舟。除了胤朝皇室中人极其亲信,还有北奴的一些人知道宜睦公主的真正身份,天下百姓一概是不清楚的,只认为出阁和亲的应是一位皇族宗室少女,而颜卿,前颜相的幼女,早已是封作娉妃侍奉君王身侧,既非皇家公主,又非宗室郡主,有谁会想到她身上。
    “菡儿,我的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的。”我哽咽说道,“要紧的是一别多年后我们最终又见面了。”
    “小姐……”菡儿亦是动了情肠,扑上来抱住我嘤嘤地哭起来,她原本身子欠安,这般哭起来愈加怯弱不胜,她身边服侍的小丫头顿时红了眼圈,也跟着淌眼抹泪。
    “好端端地招你哭了,倒是我的不是。”我抱着她曼声细语地劝道,“莫哭,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这般哭起来伤着自己也伤着孩子。”
    “小姐。”她紧抓着我手怔怔地垂下泪来,点点滴滴地涸湿了我的衣袖。床头的羊角灯映着她一张煞白的脸,单薄的取肩随抽泣一下一下耸着,巽道:“小姐,我快就要撑不住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熬到孩子出世那天。就算熬到了,没他我怕是也活不下去了……倒也好,万念惧灰不如随他一起去了。”
    “菡儿,你说什么傻话。”我轻责她道,用手轻柔地覆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听在外间熬药的婆子说,菡儿临盆的日予也就这几天了。沈仲过世时,沈夫人怀有身孕,而且他们自幼相识,患难夫妻,情意深重,左右想瞒到生产后再委婉地细说,不想还是瞒不住了。
    身边的小丫头用农袖抹泪道:“这位小姐,自从我家夫人得知噩耗后,整日心神恍惚,饮食不健,身体一日一日不济下去。婢子看得出来,他们感情极好,若不是为了将军的遗腹子,夫人当时连死了的心都有了,能熬刮这一日也实在不容易了。”
    听闻那丫头的话,我感赏一阵刺剌地刺心,暗道:你此生不圆满也就罢了,何苦将原本好好的两人害成这样。我伏在她的肩上低声嗫泣道,“菡儿,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害了你。”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我不哭了,您倒是自己哭起来了。”菡儿伸手轻拍我的后背,疑惑说道,“您说的什么糊涂话您能来看苗儿,菡儿心中已是很感激了。”
    “可是……菡儿……我……我……沈三他……”我看着菡儿身子绵软地靠在身后的垫子上,面容憔悴支离,眼皮红肿,睑下还染着一圈乌黛。心中觉得愈发不忍,张口却说不出完键的一句话,几个字在唇畔断断续续地破碎。
    “琅嬛。”一直静默着的扶乩,上前一步以手压住我的肩膀,秀颜面沉如水,她细声道:“看来沈夫人并不知道沈将军的死因。”
    “你没必要说山来。”扶乩凑近我的耳边,“你曾今数次尝过遭人怨恨的滋味,怨恨这东西无形无质,却像酒一样深埋在心中只会越来越强烈,然后驱使人去做一切舍身舍命的事情。”
    扶乩的话陡然令我心神一禀,几根手指揪紧着霞光色细褶落梅瓣裙裾,上面密密的刺绣硌得手心有些疼。
    怨恨,就像一瓢冰到极点的冷水朝着面门泼下,苗儿会因此怨恨我吗,就像当初的芙娜怨恨我那样,我并不怕她眼巾凌烈的杀机,让我胆寒的是深藏在腾腾杀气之后,那种悲愤凄厉与绝望。
    扶乩暗中使力将我从床边拉起,温言劝我道:“既然见过了,琅嬛我们今日就告辞吧,看天色也要渐渐地暗下来,而且冰雪末化,道路滑腻阴湿,夜间御马而行十分不便。而且你素来身体弱,久待在病气恹恹的地方于你也不好。”
    “小姐,今日能再见到你已是茁儿的福气,菡儿现在这样能熬过一日是一日,也不知道何时再能见到小姐,望小姐千万保重。”菡儿低泣道。

    一滴泪珠滑到瘦得尖尖的下颠,一坠一坠地悬着。
    “菡儿,你也要好好保重。”我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尽管不舍又慢慢地将手放开,披上御寒的斗篷与扶乩一起出去。
    我看着扶乩,张口欲亩,她已是先我一步说道:“有些事不用你说,但请你尽管放心,我自会命人好好安排,能多补偿沈夫人一点是一点。”
    “那是极好了。”我淡谈地说道。
    “琅嬛,你跟那夫人认识?”穿过庭廊的时候,扶乩问道,“是从前的故交?”
    “也算是吧。”我点头,清淡的日光稀疏地自云间漏下来,叹息道:“当年一名家道中落的孤女,无依无靠地在宁州时,她曾照拂过我许多地方,也曾待我很好。”
    “一个人是对别人待他的好记得多些,还是对别人待他的不好记得多些?”扶乩笑道,覆在眼睑上一排紧密的羽睫颤如鸦翅,她正色道:“琅嬛,你听我说,人的一颗心索性全是硬的,硬了大半却留着一小处软的,那里,我们通常都叫它死穴。”
    “你是不是听闻什么了?”我漫意地问道。
    这名擅长占卜观星的姽婳,此刻白衣素颜地站在我面前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逸与超然,她道:“听琅染说,你那日在繁逝,假作激愤失态,其实是为了能护着芙娜夫人离开。当初在她姐姐绮娅重压之后,她心善确实明里暗里地维护了你很多。可是那时如果耶历弘发狠了,下令万箭齐出,稍有不慎,岂不连你都要死在箭下。”
    我仅是微微一笑,“我们回去吧,你自己说得夜黑结冰路会难行。”
    出了沈府,骑来的两匹马在寒气中打着粗重的响鼻,我看见那里竞有站着一人,长身玉立,两根指头间衔着细眭的枯草,闲闲地逗着马玩。我骑来的耶匹青玉璁向来性情暴躁,磨耗了我好大功夫才驯服的它,现在温顺地不踢不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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