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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歌-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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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绝壁之上,万壑松涛阵阵翻涌,如碧云千重。

一轮明月洒下万缕银光,辉映着山间灯火辉煌的奢靡夜宴。

成百上千盏精制宫灯绵延,宛如天上的尘星坠落凡间。精巧的漆案一字排开,白玉盘中罗列着诸国盛宴上都罕见的珍肴美味,葡萄美酒注入夜光常满杯,如赤色宝石一般炫丽夺目。娇美的少女持壶掌酒,裙摆动处,玉坠牙环相碰,琳琅之声不绝。

教中大小执事井然有序的按身份落坐,偌大的宴场竟无一杂语。

厚重的红毯上,妖娆的舞娘正随着轻妙的乐声极速飞旋,艳红的舞衣大胆轻佻,裸露着雪白的纤腰。赤足金铃,流苏覆额,纱衣彩带凌空飞扬,曼妙如天女降临。

玉阶之上,清矍的教王面带微笑,尊贵优雅的俯视众人,宛若神邸。

四使在下方依职务分列左右,身后各自的影卫垂手侍立一旁。阶位分明,等级森严,不容逾越半步。

酒过三巡,乐至酣处,众人的精神也略为松驰下来。毕竟是一年一度的盛宴,以教中近年声势之盛,足可歌舞升平纵情享乐。

千冥坐于四使上首,阴沉晦暗,不停的饮酒。一旁的紫夙倒是笑意盈盈,时不时飞个媚眼,尽管对方视若无睹也无损心情。

迦夜没动筷子,破例倒了一杯酒极慢的啜饮,白生生的手扶着阔大的玉杯更显得小,黑眸暗如幽潭。

九微坐于下首,目光时而在三人脸上打转,心下计量,又在扫到迦夜身后之人时暗叹。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表情,垂首凝视着迦夜一举一动,唇抿的死紧,成一条凌厉的直线。

教王倒是心绪不错,漫散的谈着风花雪月,除了紫夙婉笑应和,九微时有出言,其余两人几乎不怎么开口。

空谈良久,最终话题兜转至重点。

“迦夜。”

不知几人心里一惊。

教王噙着淡笑,随意而询。

“今日所赐之物怎不见你穿戴,莫非是嫌轻了么。”

“回教王,迦夜怎敢。”迦夜的手微微一抖,随即镇定如斯。“教王厚赐,迦夜惭不敢受。况且自知形如幼童,身量单薄,当不起如此珍物,只怕戴了反有东施效颦之态。”

教王舒开长眉。“既是赐赏何必多想,下去换来我瞧瞧,可会真有你说的那般。”

迦夜静了静,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至玉阶前跪下,仰首吐出清音。

“迦夜斗胆,自甘万死,恳请教王收回赏赐。”

九微险些以为自己听错;千冥手一软,酒杯撞得叮然一响;紫夙的笑意定在了脸上。其他教众蒙然不觉宴饮依旧,唯有最高的这一方静谧如死。

教王的脸上也没了笑容,俯视着下跪的小人。

“我不曾听清,你再说一遍。”

在这样威迫的视线下出言简直是种折磨。

迦夜脸白如纸,一字一字重复吐出。

“迦夜斗胆,自甘万死,恳请教王收回赏赐。”

连紫夙都开始佩服她的胆色。

冰冷的眸子泛着凛意,高大的身躯忽然从玉座上站起,步至阶下,立在迦夜身前,不可名说的压力如山影袭来。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迦夜匍伏阶下,以额触地,话音却十分清晰。

“迦夜本自寒微,能有如今所得全凭教王栽培教养,万死不能回报一二。有机会侍奉左近实是求之不得,幸运至极。怎奈命运多舛,福禄淡薄,心虽向往,此身却不堪奉用,尚祈教王明鉴。”

王者顿了顿,压力稍轻。

“此话怎讲。”

“迦夜幼年跟随师长曾习秘术,武功底子全凭秘术支撑。此术只需体质相近,短时即可有成,然一旦初始,终身不能近男女之事,否则便是功力散尽,经脉寸裂而亡。迦夜自惭形骸,蒙教王不弃垂怜有加,不敢不据实相禀。”

清冷的语音停了停,又继续道下去。

“命不足惜,能承欢左右已是托天之幸,只是今后无法再为教王效犬马之力,心实有憾,还望教王明见万里,怜悯属下一片忠耿之心。”

空气仿佛凝滞了。

“何种秘术有此功效,若敢谎言欺骗,你当知下场。”淡淡的话语蕴着无上威胁。

“摩罗昆那心法。”此言一出,有所知的尽皆色变。

摩罗昆那心法,相传为天竺秘术。

非童女不能练就,盖因练功之时须佐以毒物,时生幻相,只有无情少欲之人方可挨过幻境,极易走火入魔,十有八九吐血而亡。即使练成也不能动欲心,稍有犯禁无异于自杀,是以虽然威力极大,却鲜少有人修习。

“迦夜资质驽钝,师长授以此术至今方有小成,绝不敢矫言欺上。若非此难逾之碍,定当亲奉巾栉。赤诚之心日月可鉴,教王若是怨怪,属下甘服墨丸。”

这句话一出,饶是阴鸷的教王也不禁微微动容。

墨丸与赤丸相类,都是以蛊虫伏于人体控制其行。

但墨丸并无终极解药,唯有每隔一段时日服药压制,一旦服下,终身不脱。仅在最下层的奴隶身上使用,身为四使的迦夜自承愿服墨丸,便是等于将性命剖白于前了。

“摩罗昆那心法……这么说你仍是童女之身?”沉吟片刻,他出言质询。

“教王若有疑虑,请以守宫砂验看。”

微一颔首,近侍迅速捧来玉盒,以银针挑出。

鲜红的丹砂落在玉雪般的纤臂上,果然拭之不去,反而愈增其艳。

教王的目光终于柔下来。

“既是功法所限,此事使作罢吧,也怪本王不察。”

“多谢教王怜恤,迦夜万死难报。”

“珠宝即已赐赏,便无收回之理,算是抵你所受的委屈。”王者点点头,回转玉座,等于宣告事情已了。“无需再辞。”

“教王厚恩,迦夜铭感五内。”

一阵山风吹过,汗透的背心冰凉,她极缓慢的抬起头。

不远处,紧抿的唇终于舒展,绷紧的神经一点点放松。

自缚

“你练的真的是摩罗昆那心法?”

零乱的寝居已收拾整齐,架上归置如初,打破的东西清理一空,像不久前的凌乱从未出现过。

迦夜燃起了香炉,静静袅袅的烟雾曼升开来,在空中盘旋萦绕。

“这一点并不重要,只要教王认为是,那便是真的。”

“他真的相信?”

黑眸泛起一丝涩意。“这一点也不重要,以后没什么可以证实是虚假,他就不会再提。”

他的眼移向细臂,点香时滑落了半截长袖,殷红的守宫砂鲜艳触目。

“是不是很像骆马身上烙了印章。”她了然的讽笑。

只要在教中一日,便要永绝爱欲之念。

今日的言辞已将她钉在童女的身份之中,至死不得更改。

拔下玉簪,黑发如水般披落下来,更显荏弱。

“能全身而退的拒绝已是侥幸,这不算什么。”纤手轻轻按着额角,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反正我也没打算与男人亲近,这样也好,又多了一个借口搪塞千冥。”

“你出去吧,我很累。”

她的背仍挺得笔直,他深深看了一眼,退出去合上了房门。

默立良久,屋内隐约有微弱的歌声响起。

像是一首童谣。简单而优美,一遍一遍重复。

旋律忽高忽低,孩子般的声音。

断断续续的乐曲几不可闻,他靠上门扉默默的听。

忽然间酸涩难当。

夜宴当日的波澜不知如何在教中传开,几乎人尽皆知。

迦夜仿佛不觉,对种种诡密的目光视而不见。

一年一度岁贡时节将临,光是打点分收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真是厉害。”九微仰视着华丽的藻井,由衷的叹服。“敢当面拒绝教王的人,她是第一个。”

“她用了很好的理由。”让教王无法挑剔的理由,也断掉了自己的后路。

“不管是真是假,教王暂时是不会动这方面的念头了。”九微叹了口气。“我也不懂,照说服从能换得更好的利益。现在教王虽然表面上放过,心里未必不介意,说不定什么时候暗里整她。”

“所以她最近很小心。”所有贡物数件都一一核验,绝不假手于人。

“比我想的更骄傲。”男子晃晃酒杯,看着琥珀色的美酒如玉液流动。“她到底在计量什么?”

他默然半晌。“我猜世上没人能揣摩出她的心思。”

“弄得我也开始好奇。”九微看着他轻笑。“她疏远你重用赤雕,拉拢千冥,不惜得罪教王,又将三十六国控在掌中,大肆排挤我和紫夙。一个人忽然热衷于夺利,总有个缘由吧。”

九微半真半假的抱怨。“她不爱财不贪色,不恋名不重利,少欲少求,我都以为她快成仙了,突然来这一手,她为什么不考虑利用我?那样我还能摸到点头绪。”

“有我在,她不会拉拢你。”有一个中原人作影卫,又与九微过从甚密,雪使月使一旦同盟,他的身份便过于显眼,敏感多疑的教王不可能坐视,等于自招麻烦,这点三人俱是心知肚明。

“殊影。”九微若有所思,凝视着他的脸。“这么多年……她到底待你如何。”

“我不知道。”想了许久,他仍理不清。

淡漠如水,冷锐如冰,从来不说一句温柔的话语。

残忍犀利,毫不留情的剥掉矫饰,逼得人无所遁逃的女子。

冷血的利用他铲除异已,弹指杀伐,用尸骨垫就四使的座位。

又在误堕陷阱的时候承担起一切,回护部属,甘愿受笞。

她的所作所为,他一一看在眼里,却始终摸不透她是个怎样的人。

比起千冥将下属等同奴仆,斥喝打骂,动辄严惩;比起紫夙荒淫无度,视影卫如男宠,肆意凌虐侍从,她简直像个圣人。

对下属不要说是打骂,大声说话都未曾有过。即使犯错,她也只是冷冷的剖析原委,直接依教规发落。无挖苦讥讽,没动过一根指头,待遇也在符合相应身份的基础上多方优厚。

只需手腕稍稍柔和示恩,足可让人心悦诚服的效死。

可她完全不曾动过这方面的脑筋。不信她不懂,迦夜对人心的洞察在制谋时可谓谙熟分明,却从不曾示好结纳部属,全不在乎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成见几何。

“她对我或六翼,可以说很好。”他垂下眼定定的盯着某一处,极慢的回答。“奇怪的是我们并不因此而感激她。有时我认为这是她故意造成的状况,却又想不出原因。”上下之间唯有畏惧和距离,仿佛是刻意划下了鸿沟。

“上次你让我查的人,我用尽了方法一无所获。”九微转了个话题。“教中无人知道这个名字。”

“怎可能?”他诧异的扬眉。“以你的手段也查不出?”

“只怕不是教中人。”九微推测。“你为什么在意。”

“不知道,迦夜很在意。”想起她在昏迷中失态的软弱依赖,他抑制不住探究的冲动。“似乎是她很信任的人。”

“我真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她信任,怕不是死人?”九微忍不住讥嘲。

他本想辩解,却越想越有道理。

迦夜对人的警惕防卫之心极重,稍稍接近都不可能,近侍都隔绝在一定距离之外,能让她放下戒心的人可说根本不存在。尽管神智不清,但放纵自己袒露出脆弱,若是活人还真难以想像。

“也许你说的对。”

“殊影。”斟酎再三,九微还是明劝。

“别对她动心,她不是适合的对象。”

“我知道你对她的感情不一般,莫要忘了对方是怎样的人,对那样的女人投入感情,只会被利用得更悲惨,她没有心的。”

“况且她又对教王宣称练了心经,一辈子都不能与男人亲近。就算她有意,也无法与你肌肤之亲。教王点下守宫砂也正是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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