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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认为,没有必要修建荣誉室,竟敢擅自决定停止掘进,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啊,嗯?!……我说嘛……不错,我们这么一个师,即便是战功卓著,又能有多少荣誉在那么大的荣誉室里陈列呢?不,我们将会有更大的荣誉!”秦浩突然提高了声调,右臂顺势朝空中一挥。
听众的心又被震慑住了。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秦浩像拉皮筋一样,努力使自己的讲话富有弹性。
“……主席说过,‘风物长宜放眼量’嘛!试看今日世界,国际风云瞬息万变,珍宝岛枪声在耳,帝修反亡我之心不死……同志们想过没有?一旦战争爆发,我们的龙山工程,难道仅仅是个师指挥所吗?……啊?……它,是我们捍卫、紧跟无产阶级司令部的一个最具体、最直接、最有力、最实际的行动!……我相信,我们的战士一旦认识到这一工程的伟大和光荣,他们会豪迈地说:‘为保卫无产阶级司令部,头可断.血可流,粉身碎骨,义不容辞!”’
会场上鸦雀无声。
从“九大”代表嘴里道出的这番话,使人隐隐感到,国际国内正在变幻着难以猜度的风云;龙山与北京有着无法洞悉的联系……真是“洞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一下子,眼里的龙山和秦浩都披上了神圣的光圈……
秦浩知道气氛已造足了。他站起身,双目环顾了一下会场,胸有成竹地亮出了早已备好的“牌”:“同志们,最后,我向大家宣布一个特大喜讯——”
人们屏住呼吸,一双双眼睛豁然明亮。
“这特大喜讯是,林副统帅用过的一只杯子,坐过的一把椅子,将于近几天内运来工地,先敬存在‘渡江第一连’!”
殷旭升闻听,带头猛烈鼓掌。
会场上掌声、欢呼声经久不息。
人们终于得到了“具体关怀”!
欢腾的热浪过后,秦浩有些疲倦了。他坐下来靠在椅背上,长吁了口气,燃着一支香烟。
会议主持人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他用手制止了。
他眯缝着眼睛沉思有顷,将半截香烟碾死,沉稳地站起身来,随即打开文件夹。
“下面宣读师党委的一个决定……”他轻轻地咳嗽了一下,接着用记录速度,朗声念道:“中国共产党陆军第××师党委会决定:五年前,即一九六四年国庆节期间,双大功营营长郭金泰同志,曾制造过一起‘万岁事件’。最近,不少同志上书师党委,认为当时对这一问题的严重性认识不足,处理太轻。随着阶级斗争形势的发展变化,有必要对‘万岁事件’重新认识,重新处理。据此,师党委决定,郭金泰同志停职检查。希望郭金泰同志能在新形势下对自己所犯的严重错误,进行深刻的再认识。具体处理意见,师党委将视其本人的态度和认识程度,另行决定……”
郭金泰呆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会场上,内容复杂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他的身上。
殷旭升的情绪一直处于亢奋状态中,秦浩最后宣读的师党委决定,在他的脑子里的反应是一惊,一喜,他巴不得郭金泰倒霉。出于一种喜不自胜的心情,他又殷勤地起身去往秦浩杯子里添水。
谄媚的目光不经意地在秦政委的文件夹上一扫,他怔住了:文件夹中那洁白的活页纸上,竟无一丝墨迹!
他怯怯地瞟了一眼秦浩那神情庄重的面孔,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手一哆嗦,差点把暖瓶掉下来……
五
如同被人从后面楔了一闷棍,郭金泰懵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秦浩会在这时候算他的历史旧账,把那“万岁事件”抛出来,而且大有置人于死地的味道。
他独自关在木板房里,脑海里一页一页地掀开自己的“档案簿”,回溯那一桩桩流星般飞逝的往事……
他老家在莱芜。
一九四二年春,他在集镇短工市上卖劳力时,一支抗日队伍从面前路过,他扔下锄头便跟上队伍走了。当时只有十五岁。
战争以它特有的最严酷,也是最公正的选拔干部的尺度,使多次从死尸堆爬出来的他,少年得志。一九四六年他已是一连之长了。他仗打得野,也打得精。倘若不是两次被撤职,一次受处分,他无须钻营也早该是师职干部了。
他第一次被撤职是在一九四八b年初夏。
潍县战役后,一连驻在潍河岸边的柳庄休整。同住这个村的,还有地方的支前机关,由一位姓范的县委书记带队。
柳庄有户已被镇压的大地主,遗下两位十七八岁的姑娘。两位姑娘长得花骨朵般俊,很是招人惹眼。她们已从深宅大院里迁出,住在庄东头原是一户长工住的两间草房里。
一天深夜,忽有老乡跑来给郭金泰报信,说带队支前的范书记,正在搞地主家那两位姑娘。郭金泰闻讯怒火中烧,当即带上两名战士直奔庄东头。他翻身跳过院墙,一脚踹开房门,直奔里间屋:“滚出来,你这龟儿子!”
“啊!”两位姑娘同时尖叫一声,接着哭起来,“快救救俺们吧,他是带着手枪来的啊……”
姓范的跪在炕上缩成一团:“老郭¨…。郭连长,饶……饶我这一次……”
“饶你这一次?一次你就睡了俩!”火气冲到脑门上的郭金泰,一把将姓范的从炕上拽到地上,“嗵’’地一脚踹出里间屋。
周身赤条条的范书记跪在地上,叩头求饶。
“奶奶个娘,江山还没打下来,你就想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郭金泰怒骂着,顺手抓过战士背的步枪,一枪托子捣了过去!
只听一声嗥叫,姓范的死狗般躺在了地上……
那一枪托子捣得有点偏,不然,姓范的准得驾鹤西去,一命归天。他住了两个多月的医院,额头左侧落下个鸡蛋大的伤疤。
事后,姓范的被从县委书记降到科员。郭金泰则因“耍军阀作风”,被从连长撤到班长。
撤了职郭金泰心里也痛快!他挥枪怒捣范书记的故事,曾作为“口头文学”在这支部队广为流传。
这次撤职对郭金泰的影响不算大。转年渡江战役打响前,他被指定为代理副连长。战幕拉开后,在“华野”三个纵队的渡江正面上,他率领一连的突击队上了第一船。|Qī…shu…ωang|渡江中,一连伤亡过半,连的其他指挥员全部牺牲,郭金泰硬是带着半连人马抢占了滩头阵地,突破了敌人的江防工事。战后,“华野”司政机关授予一连“渡江第一连”的光荣称号。郭金泰立了特功,又被任命为一连连长……
他第二次被撤职是在一九五七年深秋。
这次撤职毫无政治色彩,完全是因为施工中的一起恶性事故。当时,他作为双大功营营参谋长带队参加雀山工程大会战。在他带班的一个深夜,两名战士违章作业,蹬着一辆运碴的斗车,顺着有倾斜度的小钢轨撒欢,使斗车脱钩出轨,撞倒了刚支起的排架,架塌人亡。军纪无情。违章者已死,作为带班的营参谋长,他必须承担全部责任。他先是被送进团禁闭室关了半个月,接着被革职为兵,下到连里当炊事员。
这次撤职是他一生中最感痛心的事,他没有丝毫怨言。战士的生命,远比那“一杠四花”的大尉军衔珍贵千万倍!
两次被撤职,使郭金泰成了全师的新闻人物。许多人为他抱屈,有人说他是“运交华盖”,预言他的一生将是悲剧结局。
他呢,不论降也罢、升也罢,缘由直截了当,心里倒没有疙瘩。
眼下这个局面,就不是一元一次方程式能解得开的了。
所谓“万岁事件”,起因在一九六一年春。
那阵,双大功营刚从半岛北部的雀山一带,移防到龙山,在离龙尾村三里远的山沟里建造营房。郭金泰已是该营营长。当时,饥饿威胁着全国,上下都作难。上级非正式传说,连毛主席都不肯吃肉了,他和周总理都吃窝窝头。而连队战士的粮食定量一两不减,仍是每月四十五斤!听到这些,战士们感动得热泪盈眶。
每月吃四十五斤粮的地方,在老百姓眼里,这就是天堂啊!然而,谁能晓得,饥饿在威胁着百姓的同时,也在折磨着军队!那当口,挨饿最凶的是把“亩产万斤卫星”送上了天的农民,而连队的战士大都来自农村。辘辘饥肠不时提醒军属们,队伍上有每月吃四十五斤粮食的亲人!于是,家属纷纷来队,一批又一批。连队告急,上级做出规定:不管干部、战士的亲属,每年只能来队一次,人数不得超过两个(含儿童),住期不得超过七天。规定归规定,仍有人拖儿携女而至,你忍心赶他们走?饿得没法呀!这一来,战士每天吃到肚里的粮食实际上还不足一斤。
正在施工营建的双大功营的战士们,天天要采石、运砖、砌墙、架梁……劳动繁重却又食不果腹,一个个勒紧腰带硬挺着。饥饿在摧残着人们的肉体的同时,也在磨蚀着人与人之间应有的感情。历来是“军事共产主义”的连队也不敢“共产”了。战士们为饭多饭少、馒头大小不时发生龃龉。各连不得不轮流从各班抽两名战士到炊事班去监秤,个个馒头要做得一般重,头高头低都不行……
这天中午,一幕令人终生难忘的活剧发生了:“渡江第一连”炊事班把一大筐馒头刚抬到营建工地,突然发现从龙尾村拥出了百多口子男女老少,潮水般地朝工地漫了过来。
刚收工的战士们愕然了,不知出了什么事。
人群在逼近,逼近……
“他们是来抢馒头的!”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战士们醒悟了,纷纷汇拢到馒头筐前,组成了人墙。有几个战士还操起了枪。
“站住!”战士们吼着。
“再不站住就开枪了!”有的战士拉响了枪栓。
人群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是悄悄地把步子放缓了,一副副毫无表情的面孔,好像在说:饥民不畏死!……
人群拥到战士跟前了,打头的一个愣小子昂首走在最前面。
“你小子敢动馒头,看我不一拳……”
“就是要吃,该杀该砍随你们!”
战士中的愣头青和带头来抢馒头的愣小子,已绾起袖子动手动脚了。
军民对垒,一场“馒头争夺战”一触即发……
“住手!”
一声断喝,在连里指挥施工的营长郭金泰走出工棚。
“放下枪,闪开路!”郭金泰厉声命令道。
战士们不情愿地后撤了几步,离开了馒头筐。
抢饭的人群也突然收住了脚步。
郭金泰走到乡亲们近前,想说什么,喉咙却一下子哽住了。站在他面前的是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是赤身露体、瘦骨嶙嶙的孩童;那一张张菜色的脸和绝望、呆滞的目光,使郭金泰的眼睛湿润了。人,最大的欲念莫过于求生。当初,自己扔下锄耙子跟上队伍,不也是为了有碗饭吃吗?……这是被逼上了绝境的饥民啊!可他们没有去抢粮库,没有去抢商店,只是到被认做亲人的队伍上来讨口饭吃……
他转过身去,声音喑哑地对炊事班长说:“把我那份干粮拿来……”
炊事班长把一个比拳头大一些的馒头递给了郭金泰。
郭金泰走到两个眼巴巴盯着他手里馒头的孩子跟前,、蹲下身子,把馒头一掰两半,分别塞到那皮包着骨头的小手里。两个孩子紧紧地各攥着半块馒头,贪婪地直咂口水。孩子的母亲哽咽着说:“妞儿、柱儿,快给大大磕头!”
两个孩子“扑通”跪在了郭金泰跟前。
郭金泰猛地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眼泪刷刷地滚落下来……
战士们也落泪了。一种神圣的感情在这一瞬间复苏了。他们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