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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没之鱼-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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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们并不是土生土长的,”莫非说,“猩猩木实际上是闯入者,是原产于墨西哥的观赏植物。”



  海蒂问他种子能飘这么远吗。



  “大概是一百多年前,英国的外交官带来的礼物吧,这里适合任何植物生长。”



  沃特又一次对大家说话了:“我要祝贺大家,你们可能是第一批从这条路进入曼陀罗市的西方人。这条路去年还没开通呢,我那时从北方机场到曼陀罗要花三天。”



  沃特没告诉他们,这条路是由一个部落重建的。他们曾经与王国政府爆发过战争,部落骁勇善战,王国最后不得不宣布休战。不久,部落签署了停火协议,他们得以控制许多地方。这条公路,以及我的朋友们可能入住的酒店,都由该部落控制着。



  司机将车开上一条脏脏的小路,沃特让大家抓紧时间方便一下。



  “这不是休息站,”沃特圆滑地说,“如果你们能忍耐一下,我们在前方会再停一下。我带你们来这里,是想让你们看看我们其他的传统,而不只是宗教和部落。”



  他下车带领我的朋友们,走向一个像竹子喂鸟器的东西,它被人们用圣诞金箔装饰,挂在树缝里。



  “这是神龛。”



  神灵被认为是自然的精髓——湖泊,树木,群山,蛇和鸟等,数不胜数。但有三十七种被指定为正式的神灵,大部分与神话或英雄的故事相关。比如一个是死于痢疾的人,他用痢疾惩罚那些冒犯他的人。不管这些神灵是如何由来,他们很容易被打扰,当他们不被尊重时,就会出来捣乱。



  村庄里也有神灵,家族的神龛里也有神灵,他们无处不在,人们以食物和酒供奉他们。



  小女孩埃斯米好奇地问:“神灵看起来像什么?”



  “啊,是的,他们有多种形式,”沃特说,“在为他们举行的节日上,你能看到很多雕像——穿着古代的衣服,骑着白马极度威严。而有一些是看不到的,比如大自然的精灵。”



  “他们看去像鬼吗?”



  “有点相似,你或许可以看见他们,或许看不见。但就我所知,你们美国人雇人驱鬼。你们的鬼只是人,或可能是动物。你们不会建造神龛供奉他们。这特殊的龛是这棵树的。过去这条路上有太多事故,直到人们意识到这里有神灵。这里造了龛后,就再没发生过事故。”



  埃斯米似懂非懂地总结道:“所以,他们可以是任何东西,也无处不在。”



  沃特微斜着头,表示有这种可能。



  “神灵被激怒的话还会做什么?”薇拉突然问道。



  “什么都有可能。至少会来点恶作剧,让人生病,甚至一些不幸的灾难,危害整个村子。不管发生了什么不幸,人们会相信他们对神灵不够恭敬。但不要认为所有神灵都是坏的。如果你尊敬他们,他们就会帮助你。我去年接待过的一名游客,将神灵比作他的岳母。”



  轮到朱玛琳提问了:“你相信神灵吗?”



  沃特转身笑了:“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一般不信,但供奉神灵是我们民族的传统,就像圣诞老人的礼物一样。”



  他没有告诉大家,他的家里也有一座神龛,非常漂亮,每天都有人照看供奉着。他走到树龛前,背对着游客们,小心地将一包葵花子塞进去,脸上忧虑的神色一闪而过。



  沃特转身说:“如果有人想供奉——请吧。”



  他示意大家可以走近一些。乔先生走上前,拿出一支烟放到神龛的小阳台上。



  “你们看到了,”沃特说,“我们的神灵爱抽烟,也爱喝酒,从棕榈酒到JohnnieWalkerBlack都爱喝。”



  埃斯米走上去,严肃地往神龛里放了一小包M&M巧克力。海蒂供了一包维生素。怀亚特供了一张明信片。本尼开玩笑地轻声对朱玛琳和柏哈利说,他们应该供上安定或抗抑郁药,三个人都吃吃地笑。薇拉上来,塞入一美元。她相信应该尊重另一个国家的传统,她的供奉应该至少体现出美国人的尊重。其他人什么也不供,他们认为没必要对明显不存在的东西表现出尊重。



  我的朋友们又回到了大巴上,乔先生踩动油门继续上路。



  路开始变得曲折起来,不时有急转弯,很多人都睡着了。只有沃特还醒着,他看着窗外的山野。云影掠过灌木浓密的小山,在绿色的斜坡上留下阴影。



  神灵住在大自然中,在树木和树桩上,在田野和岩石上。在这些可以看见的表面下,是人类早期的信仰,万物有灵的核心。



  有些信仰是一千多年前从中国传入的,那时神灵和鬼怪流行,就像我的朋友们现在一样。这些神灵附在被打败的部落和军队上,再度回到兰那王国。神灵总与灾难联系在一起,它们是事故的孪生兄弟,它们伴随着永不休止的悲剧和死亡。没有一种宗教能驱逐它们,不管是佛教还是基督教,卫斯理公会或摩门教。



旅途(2)



  沃特看上去很平静,其实他仍然对昨天早上,他和本尼之间的电话而疑惑。



  陈小姐不可能已经死了!



  沃特心想。是啊,我昨天还和她通过电话呢。



  他尽量使事情合理化,更改手续使旅行团提早进入兰那王国。



  她的死很可怕吗?(是的。)她会不会很生气,旅游团没了她还继续旅行?(不,我和他们在一起。)



  沃特听到本尼咕哝了一声,他已半张开眼睛看表。



  “本尼先生,”沃特轻声地说,“很抱歉,能否麻烦你告诉我,陈璧璧小姐怎么死的?”



  本尼咬了咬嘴唇,就像我突然跳入他的脑海一样。



  “没有人知道。有人说她是被谋杀的。她被割断了气管,既不是流血致死,也不是窒息。”



  “哦,天哪。”



  沃特心跳加快,显然我是一个被打扰的幽灵。



  “很可怕,对我们来说是一场噩梦,我们几乎取消了旅行。”



  “我明白了璧璧小姐有什么特别的信仰吗?”



  “信仰?好像没有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很了解她,但我们从未谈论过信仰。我只是猜测,她没有什么特别虔诚的事。我是基督教浸信会(Baptist)的教友,你熟悉浸信会吗?”



  “十分了解,很多浸信会传教士来过兰那王国。他们成功地赢得了许多教徒了,特别是山区部落。”



  本尼终于说出了他的困惑:“对了,你的英语为什么这么好?”



  “我在说英语的家庭长大,同时也说兰那语,这是我们家族的一部分。”



  “你们家族怎么会说英语?”



  “我的家族世世代代都说英语,我的曾曾祖父母为英国统治者工作,后几代人为传教士工作,英语已成了他们的公共语言。”沃特停顿了片刻,“谢谢你回答了关于璧璧小姐的问题。现在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没问题,如果还有其他问题,尽管问吧。”



  本尼向后坐好,闭上了眼睛。



英语家族



  沃特又盯向了窗外,随着旅游团大巴的颠簸而沉思:他家族的上五代祖辈都使用英语工作,在他之前的各辈人中,至少有一人因此而死亡。英语是他们的遗产,给他们出人头地的机会,但同时也是他们悲惨人生的祸因。



  十九世纪末,他的曾曾祖父是在年少时学的英语。当时他在一所英国教师办的学校里打杂,当他在院子里扫垃圾时,他听到窗内传来的上课声。后来他在擦黑板时学会了写字,英国教师知道之后,便让他坐在教室后面听讲。他的英语说得与他雇主的孩子同样优美,字正腔圆。当他二十七岁时,他被雇为英国统治者当翻译。



  然而,他出色的语言能力并未赢得同胞的信任。在一些遥远的少数民族村落,他们都不能容忍英国人和兰那人的出现。一天,枪林弹雨打落了树木,打死了鸟和猴子,也打死了沃特的曾曾祖父。



  很奇怪,当时并没有其他人死亡。



  作为对这位翻译之死的补偿,他的儿子被送入英国人办的学校。长大后的男孩回到母校,出任第一位兰那人校长。这是英属兰那第一流的学校,校长对学校的板球队也非常自豪。有一天,球队接受邀请与一所英国学校比赛。



  外国人坐在有遮阳篷的座位上,兰那人坐在太阳底下。那天异常炎热,当兰那队赢得比赛后,校长大叫,“Huzzah!Huzzah!”然后倒地而亡了。好像是中暑,但沃特的曾祖父不是这么说的,以他最后说的话来看,他死于对英语的喜悦。



  校长的儿子也找了份教育工作,在教会学校里执教,传教士在日本人被赶跑后聚居在兰那。他遇到了一位长着明亮大眼睛的兰那护士,她也说一口地道的英语,从小由一对英国夫妇养大——他们的汽车某次突然失控,压死了她的父母,她父母是英国夫妇的仆人。



  后来,这名护士成为了沃特的祖母。



  而祖母的死亡也十分神秘。她和三位传教士来到一座村庄,路上车子翻到了溪谷里。沃特的祖母是唯一的死者——有人说是被她父母的神灵带走了。不然怎么解释她一家三口都死于车祸呢?



  护士撇下丈夫、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走了。沃特的父亲是长子,他是一名记者和大学教授,沃特记得他的父亲对语法非常严格,他在说明good和well的正确用法时,最喜欢说:“要说好话,最好说真话。(Whileitisgoodtospeakwell,itisbettertospeakthetruth。)”



  沃特的父亲尊重事实胜过自己的生命。十年前,他在参加反对国王的运动中被捕。



  不久之后,一位从狱中释放回来的人告诉沃特,他的父亲在狱中被打死了。



  少年沃特和他的兄妹及寡母搬到祖父家,这个家族变得四分五裂,祖父相信英语是这些灾难的罪魁祸首——他的妻子就是其中一位受害者。



  他禁止他的媳妇和孙辈们讲英语。托马斯·哈代、简·奥斯汀和其他的文学作品的英文原著都被清除出去,神灵的牌位在书桌上取代了这些书。



  可是,沃特的母亲拒绝放弃英语,她并不是从小生长在英语环境中,小时候她努力卷着舌头学发音,通过了各种考试。后来通过听她丈夫说话,她的发音改进了,不久就像英国老师教出的孩子一样口音纯正。



  对语言的掌握,对她来说是灵魂上快乐的表现,就像弹奏乐器一样,她对丈夫最亲密、最隐密的记忆就是那种语言。她将公公扔掉的书籍和杂志都锁起来保存好。



  过去的十年间,沃特的母亲和他祖父互不说话,只能通过沃特来传话。他对祖父说兰那语,又对母亲说英语。这对他的导游生涯来说,是再好不过的锻炼了,因为导游职业要求他在两种语言间熟练地转换。



  但有时候沃特会惊讶于英语对他们家族的祸害,他会是下一个吗?悲剧将以什么方式发生?是在什么时候发生?两年以后,或是两天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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