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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武续红楼梦-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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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排房的,也有成了家年纪大了,准许自己在外头租房子买房子住,每天进府去办事服侍主子的。那司棋父母就住这巷子里头好些年了。听说他姥姥是府里大老爷那边,大太太带去的陪房,很有脸面,所以他父母在大老爷大太太那个宅子里的事情好糊弄,因此也就在这边开了个灯油店,我看他们日常倒是在店里张罗的时候居多。”雪雁插话道:“那司棋姐姐还总梳头吗?他可在那店里卖油?”紫鹃母亲说:“他那还有脸见人呀。他爹妈也不让他抛头露面。只是听说这就要嫁出去了。许配去的那家也是你们府里的。”紫鹃因道:“该说那府里的。如今我跟雪雁不受那府管制了。”他母亲道:“正是。你们知道是要把那司棋配给谁吗?就是那府赵姨娘的内侄叫钱槐的。听说你们——不,那府里,原有个美人儿,叫柳五儿,是什么管外厨房的柳嫂子的闺女,那钱槐想娶他,不想那柳五儿本是个病秧子,还没分到房里领上月钱就病死了。那钱槐就娶了这边一个灯笼店的闺女,那钱槐必定是个妻的,没几时新媳妇好不端端的竟也死了。钱槐续弦,黄花闺女不好找,找到司棋,虽是失过身的,但看去高高大大,丰丰壮壮,不是美人也算俊妞罢。那钱槐父母跟钱槐还觉着是将就着娶,谁知那司棋父母虽然愿意,司棋自个儿却死活不干。他是还想着他那表弟,躲得没了影儿的潘又安呢!你说这巷子里多少杂碎故事!听说为了成就这门亲事,那赵姨娘找那王善保家的也非止一次。又有那府里秦显家的,司棋的婶娘,也跑来说服司棋。司棋道,钱槐能娶去的,只会是他的尸身。哎呀呀,怎么这般刚烈!也不知那钱槐究竟能不能娶成。”紫鹃道:“管人家闲事呢。只是到今日我才知道,原来司棋姐姐也姓秦。他们那府里竟上上下下多有姓秦的。东府一个蓉大奶奶,死了四年多了,叫秦可卿。”紫鹃他妈就说:“嗳那丧事好气派,满城的人都说,就是公主死了也没见那么兴师动众的,光从我们这花儿市买走的白喜绢花,就好几骡车!头年听说那府里的老太君去了,只等着也来买花,竟没太大动静。”紫鹃又道:“那府里大管家林之孝,他闺女林红玉,我们也很熟的,听说原来也姓秦,该叫秦之孝、秦红玉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改成了林。原来只知道有改名儿的,现在竟有改姓氏的,可不奇怪?那秦显家的原来只是个看园子的,前些时才成了厨房副管。怪不得那林之孝家的总想提携那秦显家的,秦司棋总想把原来管外厨房的柳嫂子轰走,让秦显家的顶替。”只听店面那边有人来买粉丝,紫鹃母亲忙出去照应。

且说司棋撵回家后,一直不安生。说自己生是潘又安的人,死是潘又安的鬼。他爱死潘又安,也恨煞潘又安,说怎么那么胆小,逃个什么?要逃,也该一块儿逃,要死,就该死在一处。他父母对他万般无奈,也不能总白养在家里。恰有那钱槐来讨去续弦,倒也是个好的着落,因之匆忙操办起婚事来。钱槐过了聘礼,那日就派一乘花轿,上门迎娶,也雇了吹鼓手等,司棋父母觉着跟头娶的礼数差得不多,不丢面子,少不得催司棋上轿。那司棋起初连嫁衣也不穿,头也不好好梳,新娘子那些头面也不插带,来帮忙送亲的婶子秦显家的好言相劝,司棋那里听得进去,急得他母亲就要给他下跪。后来那司棋忽然自己换起衣衫,穿妥那嫁衣,又细细梳妆打扮,插红带彩,父母婶娘等皆心里大石落地,以为他是心回意转了。那司棋穿戴好了,却仍不上轿,问他劝他,只不言语。那钱槐左等右等,迎亲的轿子踪影全无,便自己骑马,找到司棋家里。那司棋见钱槐到来,趁家里人迎上去说话,便把家里储藏的灯油,往自己嫁衣上一顿乱泼。众人闻到那灯油气味,转过身来,见司棋衣裳上全汪着灯油,手里更握着打火的燧石,圆睁双眼,大声说道:“我就是不嫁姓钱的!我只嫁姓潘的!姓潘的还必得是潘又安!同名同姓的还不成!须得是那一个,你们知道的!”钱槐惊呆了,却不愿当着众人没脸,也瞪起眼睛发威,吼道:“你须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落地生根泰山难撼!我下了聘礼来了花轿就是你头上的天!你若自己不走,来人呀,给我捆起来抬走!”正乱着,忽然门外有人喊:“潘又安来了!”司棋父母不信,连司棋也不信,以为有人起哄。却真是那潘又安偏偏此刻跑来了。那潘又安逃往外地躲避数月,七钻八营,发笔小财,听到了荣府大老爷被削爵枷号的消息,谅萎了的主子不至于再追究他这么个小厮的过错,就带着银子,回来想迎娶司棋,刚进巷子,就见着花轿吹鼓手等,急跑进院里。那钱槐也没听见潘又安到来的消息,只是发狠,吆喝跟来的小厮上去抬走司棋,小厮当着若许多人不敢动粗,钱槐气疯了,便自己上前拉扯司棋,那司棋毫不犹豫,立刻用手中燧石打火,那身上嫁衣早被灯油浸透,火星一迸上,轰的燃烧起来,顷刻火焰包裹全身,那钱槐吓得后退,司棋父母等皆惊叫起来。此时潘又安冲进屋里,立马扑上去,脱下衣裳就打火,想把司棋身上的火灭掉,不想自己身上也过了火,便又紧紧抱着司棋,一起倒在地上打滚,此时众人才七手八脚的救火,有端水来浇的,有操起笤帚来拍打的,大呼小叫直变成鬼哭狼嚎,那火星又迸到了窗户纸上,顷刻窗户又燃了起来,火苗又舔又蹿,屋子也烧起来了,更越过院子,烧到别家。那钱槐牵着马屁滚尿流的逃了,轿夫并吹鼓手们扔下轿子执事等物品,一哄而散。只苦了那些原是围上去看热闹的邻里们,有的哭叫着往自己家取细软,有的忙用水救火,也有忙跑去报告官府的。

那紫鹃家幸亏离司棋家尚远,没被火烧到。司棋家并前后五六家皆被烧得惨不堪言。司棋家因是卖灯油的,那些储油的坛子瓶子爆的爆,燃的燃,火上浇油,油上浇火,把整个宅子烧得成了个黑糊饼。几日后,巷子里传来拖长的哭声,并和尚念经敲木鱼编钟编磬的声音,那是秦家和潘家给司棋潘又安送殡。紫鹃父母不让紫鹃雪雁到门口去张望,他们两个坐靠在一起,默默想念着昔日司棋的音容笑貌。实未曾想到,那性子跟一团火似的司棋,到头来真化成了一团烈火。后来花儿市一带都知道了那司棋潘又安的故事,说是他们两个紧抱着几乎烧焦了,那司棋的死相竟是一张笑脸,那潘又安气前还来得及说出句话:“给我们俩买口大棺材装在一起。”后来从那潘又安身上找出烧化了的银子,果然去定制了一口大棺材,把他们两个装在一起埋葬。

且说那荣国府的贾政、贾琏从金陵回来,闻说府里失踪了惜春、仙遁了黛玉,不禁惊诧嗟叹。王夫人对贾政言道:“珍哥儿并他媳妇,也一直派人各处查询四姑娘,都说必是出家了,东西南北四门外的庵寺找遍了,竟都无踪影,或竟往五台山去了,亦未可知。珍哥儿说是若缘分尽了,找也找不回来的,若还未尽,说不定那天就遇上了,或冒出来了。”又细述黛玉仙遁前后种种,贾政道:“他那些衣衫鞋袜头面,据你说竟都浮水不沉,仍按顺序漂着,确是非仙人不可有的景象。那些遗物既皆妥帖收藏,就该代尸入殓。我们刚从南边回来,一时怕难再跋涉。且先将他灵柩暂存,待将来再送回林家祖坟,安葬在其父母左近。”王夫人道:“那林姑娘素来不信佛,又最喜欢他住过的那潇湘馆,就把他那衣冠灵柩暂厝那里吧。”贾政依允。那凤姐亦与贾琏议论家事。凤姐道:“你们带回来的几十口箱子,已经都入库了。只是咱们太太,急着要开箱验看估价,还说要他兄弟来帮忙。”贾琏道:“他猴急个什么?那邢德全有名的财迷赌徒,贾家的财产,那有他掺乎进来的道理!”凤姐道:“我也是这么想。你们才走了多久,这边上上下下生出多少故事来!”因又讲出司棋故事。贾琏很不耐烦,道:“他自焚他的,咱们自己小心灯火要紧。什么乱七八糟不相干的事情也来跟我絮叨。”凤姐道:“怎么不相干?那司棋父母皆是大老爷大太太那边管事的,那大太太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又是司棋的姥姥。因司棋自焚,殃及四邻,烧个倾家荡产。如今打起官司来了。”贾琏越发不耐烦:“他们就打去!跟我说这些个作什么?”凤姐因道:“就因为跟你其实相关。邻居要司棋父母赔,司棋自家更烧得一无所有,怎么赔得起?因此就告了那钱槐强娶民女,那钱槐是这边赵姨娘的内侄,平日派跟贾环上学,他的父母,就在这边库上管事,是你麾下的。我知你懒怠听这些个事,只是大太太为此找这边太太,意思是这边的人亏欠了那边的人,让拿银子平事。这边太太跟我说了,我能不跟你说吗?”贾琏听了跺脚:“大太太一脑门子心思全是银子银子,那里有那些银子往坑里头填!你就去跟他说,下人的官司,我们主子不用管!还有那南边带回的东西,这边老爷说了,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现时不分。”凤姐道:“这些话你去跟他说吧。他那个左性子,我可对付不了!”贾琏就瞪起眼来:“让你去你就得去!实跟你说,那吴新登两口子的事情还没查利落,你跟他们瞒着我私下放账的事情还得抖搂清楚才是!你是要先听我命令办这些个事,还是要先跪下来跟我交代你的那些个藏掖?”凤姐那里还有当年气焰,只好忍气吞声先去跟那边邢夫人说那些难启齿的话去。凤姐走了,平儿进来,贾琏见着平儿亲热异常,去拉平儿的手,平儿把手抽开道:“二奶奶纵有一百个不是,还有一千个好在那里摆着。你如今对他吆三喝四,让人听着寒心。”贾琏道:“你却连一个不是也没有。见着你,倒只想让你跟我吆三喝四哩。”平儿道:“谁跟你耍嘴皮子。太太刚才见着我,让我给你和二奶奶传话,给林姑娘准备衣冠灵柩,暂停在那潇湘馆里,等以后方便时,还要运往金陵林家墓园。”贾琏叹道:“如今是办不完的丧气事!”

且说贾政正与王夫人议事,仆人来报:“夏老爷到!”这一惊又着实不小。贾政正命令启中门、接圣旨,那夏守忠已从垂花门旁转出来了。王夫人回避,贾政恭迎夏太监进屋上座。那夏太监笑吟吟坐下,道:“并无圣旨。却有娘娘谕旨。”遂道,圣上昨日又幸凤藻宫,见娘娘胎气旺正,欢喜非常。圣上回驾后,娘娘说起,圣上近来劳累,笑颜难开。娘娘劝圣上暇时在宫中看些小戏,圣上道宫中戏班早已看腻,王爷们献的那些戏又要么热闹过头,要么清雅难耐,娘娘因回想起那年省亲,府里戏班有个龄官,所演《相约》《相骂》两,又不噪耳又不清淡,十分有趣,令人发噱,因此派他来下谕旨,调府里戏班去宫里为圣上解闷,其中必要有龄官献演《相约》《相骂》二。贾政听了,才放下心来。原来还是个好消息。连道:“自然遵旨照办,何时宣进宫里,这边随叫随到。”那夏太监又说起元妃如今手里不离那腊油冻佛手,赞叹真乃无价奇宝。因又问起贾政回南情况,道必是顺便将老宅中一些珍宝带回来了。贾政道确择其精华带回一批。夏太监道:“其中必有西洋奇技淫巧造成的自鸣钟,不妨借一架到在下宫外小宅去摆放,也借借当年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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