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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武续红楼梦-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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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若命中该如此,雪埋深陷犹指天!

那宝钗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晨,麝月服侍宝钗梳洗完毕,琥珀就过来了,道:“这回来不是私访,是仇都尉派我来传话的。他说宝玉是往五台山出家当和尚去了。宝玉亲口跟锄药说的。宝玉说别去找他,纵找到他,他也是不会回来的。都尉昨天上午就去报告了忠顺王,王爷说既然是北静王推荐宝玉去国子监的,此事还是去报告北王,听他谕旨的好。那北王在清虚观打了一天的醮,到晚上都尉才得召见。”宝钗忙问:“那北王谕旨里是怎么布置寻找宝玉的?”琥珀道:“北王说,人各有志.社稷也须各样志向人支撑。有那志于仕途经济,成为社稷文官武将,不可或缺亟可鼓励。有那却无意于仕途经济,或成为逸人高士,或成为奇材怪杰,乃至高僧神医、画圣名优,却也并不玷污我朝,反更显昌明隆盛,故不必大惊小怪,听之任之可也。”麝月听了先忍不住发问:“亏你背下这么一大篇。按那北王的意思,难道就算了不成?竟不用去寻找我们二爷了?”琥珀道:“正是此意。都尉把北王谕旨报告了,忠顺王道,狠好。”宝钗听了,头晕身软,麝月忙扶住他,那琥珀不敢似往日,怕多说了话出纰漏,屈身行个礼,赶忙走了。

麝月先哭了起来。宝钗心如刀割,强撑着忍住泪水。不得不去跟王夫人等人说出此事。王夫人听了几乎背过去,玉钏慌的不行。后来王夫人跟宝钗对坐哭泣,都想劝对方几句,都不知说什么。邢夫人、贾琏、平二奶奶、凤姑娘等闻之都来劝慰商议。那宝钗这才深悔不该背着宝玉求那到国子监进学的身份,更深悔非逼着那宝玉去那最不愿去的地方。贾琏道:“虽王爷们那么说,我们也不谙那个道理,人是我们的亲人,焉有不寻找之理。”凤姑娘说:“容我逾矩说两句吧。宝二爷一定要找回来。只是咱们府如今自己已经没那个能力了,珍大爷那边怕也为难。还是要靠那有能耐的人帮忙。那贾雨村,早拜在咱们老爷门下自称晚生后学,他那官职权限,又正合稽查寻人的事务,就该求他帮忙。”王夫人道:“你说得对。他现官现管。只是如今老爷还软禁着,如何跟他过话?”

贾琏道:“我如今行动也受限制。那边珍大爷,偏一向跟贾雨村合不来。可怎么是好?”大家商议半晌,总无善策。

且说那贾雨村,那日在官场又混了一天,晚上回到家里,夫人娇杏迎上去道:“有人送一封信来给你。我文墨不通,只认得信封上你那表字时飞二字。不过有趣的是,送信来的是个女子,这信亦有妆奁脂粉味道。”雨村笑道:“你就该拆开看看,可是红娘把莺莺的信送到张生这里来了?”

娇杏道:“有你这么老的张生么?我只是觉得蹊跷。”雨村接过信,边拆边问:“送信的女子何人 ?'炫书…'”娇杏道:“是忠顺王府那琪官的媳妇,名叫花袭人。”雨村道:“那忠顺王对琪官什么都愿意给,就是不愿给他出府自由。他媳妇按说也在管制之中,却如何跑到我们家来?”娇杏道:“那袭人告私下求了王妃傅秋芳。为的是那贾宝玉的事情。你看,写信的,传信的,准允出府递信的,竟全是女子,全愿意为那贾宝玉出力。听说得久了,那贾宝玉究竟是什么护花仙王,能迷倒偌多女子?我倒真想见见,也开开眼。”雨村道:“他如今是个和尚了,你也见?”说着抖开信纸读信。

信是薛宝钗写来的,求他寻找贾宝玉,言简意赅,典雅蕴藉,循之以理,动之以情,不卑不亢,柔中有刚,信末表示在家中静候佳音,先致谢忱。见雨村读完,娇杏道:“如何?”雨村就把信念给他听,又把听到的贾宝玉去五台山出家,及两位王爷的应对讲出,道:“那北王谕旨,甚合我心。社稷须有诸种柱子支撑,原不必都去弄仕途经济,那宝玉本是秉正邪二气之人,与仕途经济格格不入,这薛宝钗只要他到国子监进学,科举夺魁,反激得他去出家当和尚。不过看来这薛宝钗也够巾帼英雄了,竟能曲径通幽,从他的奁台,把信递到这里。他如何将信先递到那袭人手里的?真有本事!”雨村那里知道,蒋玉菡、花袭人,通过内纤供应二宝伙食日用多时,宝钗透过那内纤便宜行事,也非止这一端。娇杏道:“人家如此求你,如孟姜女寻夫,我听了也心软。你就帮他去五台山寻找便是。”雨村道:“王爷有谕旨,听其自然,我何必多事。如今已入多事之秋,不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少一事莫若按兵不动不作事。”娇杏就笑。雨村道:“你笑什么呢?”娇杏道:“我想起你落魄时吟的那副对联了,你教我写字,头一课就写的是他,道是:‘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那头一句不知应到什么人什么事上,那第二句可不就应在今天了吗?那薛宝钗递出这封信后,可不天天在奁内等你消息。你却冷面冷心让人家傻等。”雨村道:“不是我面冷心冷,是世道冷如冰。你一触即热,就毁了自己,也未必真有助于人。”夫妻二人闲话后歇息不提。

第九十三回 甄士隐默退贾雨村 甄宝玉送回贾宝玉

且说那日贾芸往杨恃郎家送去一车菊花,回到花厂,小红挺着大肚子迎上去问:“可冻坏了吧?花盆有磕坏的吗?”

贾芸道:“可不是这化雪的道儿又滑又颠,赶车的再加小心,也还是保不齐花盆亲嘴儿,有三四个呲牙咧嘴的,都拉回来了。”

小红又问:“扣铜子儿了吗?”

贾芸道:“他们府里管事的最抠门儿,一点不含糊,按盆算全给扣了。”进屋放下褡裢,从里头取出银子和散钱,搁到桌上让小红清点。小红点完,就往柜子里收放。贾芸因道:“掌柜的,就不给我多少留点酒钱?”

小红道:“谁是掌柜?你才是掌柜,我只是这柜子的一把活锁罢了。”就去端过烫好的绍兴酒,并一大盘炸花生米、一大碗黄豆焖猪蹄,道:“要什么酒钱?这家酒比店酒好十倍。”

贾芸接着笑说:“对,对,家花更比野花香。”坐下搓手问:“妈吃过了吗?”

小红道:“可不吃了歇着呢。”走到里屋门边听了听,道:“轻轻打着呼噜呢。”走过来坐下,给贾芸斟上酒,自己先吃饭,一边吃一边议论:“要说财迷抠门儿,你那舅舅才是个抠门儿大仙。有件事过去好些天了,我一直没跟你说,你那些天因养的仙客来坏了不少,心气不顺,难得拿那个事给你添堵。”

贾芸问:“什么事儿?”

小红道:“就为他家一把旧银勺子一时找不着了,先在家里闹个沸反盈天,把那银姐拷问得哭天抹泪,说准定是他拿出去换零嘴吃了,后来觉着实在不像是银姐拿的,就寻思到咱们了,疑是你那回去看望的时候,给顺袖子里了,你说可笑不可笑?那么一把银勺子能值几个钱?你那回带去的什锦元宵顶半打那样的勺子了,是不是?按说就算有那疑心,等你下次去了再问你不迟,却心里跟有鸡爪子挠似的,觉也睡不好了,第二天一早就支使银姐到荣国府去找我妈!也是咱们搬过来不想告诉他地方,原只当告诉他也没用,人家是不会来找咱们的,住西廊下的时候离得不远,他何尝去看过你妈?这次为把银勺子,巴巴的恨不能立时找到你,就想出那么个臭招,找到荣国府去了。要是在以往也罢了,如今荣国府让忠顺王、仇都尉他们查管了,我爸我妈也成了戴罪之人,每天一早去听喝,老晚才让回家,今后怎么样,还都两眼一抹黑呢,那经得起风吹草动?那银姐却跑去,一头撞到仇都尉手下,韶叨半天人家才听明白,为把银勺子的事儿,要找到我妈,再找到你,问个究竟……”

那贾芸酒也喝不痛快了,问:“你怎么早不告诉我?是那回岳母夜里偷偷出城来咱们这里,你们娘儿两个说私房话的时候告诉你的吧?”

小红道:“可不是。你想咱们如今求的就是隐姓埋名,我妈也说了,他跟我爸,是拴在荣国府那根线上的蚂蚱,蹦达不开了,只盼别再牵连到咱们,那忠顺王、仇都尉不知道有咱们这么两个大活人才好哩,那银姐去一韶叨,可不引得人家好奇么?这就是你那宝贝舅舅行出的事儿!我妈说为了赶紧把这件事收住,当即就找了把银勺子给那银姐拿去了,就说算是赔你舅舅。其实依我想,有那大耗子把沾腥味的银勺子拖进鼠洞,也是有的。咦,你该喝还喝呀。我今儿个说出来,是因为好些日子过去了,估摸也没给咱们惹出什么事儿来,再配妈在隔壁打呼噜,他也听不见。”贾芸叹口气,才接着喝酒。小红问:“今儿这一趟,又听到什么新闻?”

贾芸道:“那贾宝玉,奔五台山当和尚去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我听说五台山到这节气,大雪封了山路,根本进不去。”

小红道:“那可真是个怪人,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最奇怪的,是他竟然去爱那林姑娘。”

贾芸道:“有什么奇怪。郎才女貌么。”

小红道:“那林姑娘貌不貌的不去说他了,是个爱听窗根儿的人,你说品性好么?”

贾芸道:“都说他小心眼儿,倒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毛病。只是你怎么知道的?”

小红想起往事,心里还是圪硬,道:“那年我跟坠儿在园子里滴翠亭里说闲篇儿,他就在窗户外头听来着,后来又装作弄水儿玩。我也懈得多说了。只跟你这么说吧,他那时要把听到的话去跟太太说了,怕我今天肚子里也不能有你的娃娃。”

贾芸道:“你这话我不懂。只是他已经沉湖了,都说他原是天上神仙,那湖里只留下他的衣裳钗簪,还都漂着不沉,没有尸身的。”

小红鼻子里哼出两声,道:“神仙喜欢听窗根儿吗?我才不信。”

贾芸喝得上了劲,道:“管他神仙不神仙。只是你肚子里的娃娃要好好保住。听说那元妃娘娘就没保住,流出来了。”

小红截他额头一下,道:“这样的谣言你也传,不怕逮着你问罪杀头。跟我这儿算最后一句,再莫胡乱嚼舌了!”

贾芸道:“是呀,荣国府那样的大树都说伐就伐,说倒就倒,咱们小荆条儿,谨慎为上。”

小红道:“咱们抽身得早,算幸运的了。我妈说,那些被裁减的,有的就被忠顺王、仇都尉他们弄走了。宝玉跟那宝姑娘成婚了,也只许留一个,忠顺王点名要袭人,凡怡红院的都知道他跟宝玉那些鬼鬼祟祟的事儿,都以为他会从一而终,一头撞死去,谁知他竟闷声不响的跟人家走了,如今更去嫁了个戏子,我听了恶心的直要吐酸水儿!那宝姑娘陪过来的鸳儿,竟也没留,只留了个麝月,都说他是个锔了嘴的葫芦,最安静的,其实狠起来,也跟锥子似的,何尝是个有善心的!那坠儿就是他跟晴雯两个合伙发威撵出去的。那怡红院里,秋纹、碧痕他们,也全都欺负我,如今他们恶有恶报,我也不怜恤他们,只是坠儿,那是能说知心话的朋友,我一直记挂着他,听说那时撵了出去,就胡乱给配了小子,也不知道如今究竟怎么样。”

贾芸道:“坠儿就是咱们的红娘。那天再遇上,须好好答谢他哩。”

小红道:“这才叫有良心。”因又议论如何多侍弄出些盆栽腊梅来,下月多赚些。

第二天一早,贾芸在大门口看着雇工铲雪清道,见那边来了三个骑马的,当中的穿着官服,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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