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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青蘅传-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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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弱水。奇怪的是,从潭边望下去,清清楚楚地就是看见锗红的石壁一路深入水中。水太深,山壁又遮住了日光,倒是看不见水底的情形,然而目力所及,总是看不出这水潭哪里是与外面相通的,也不知道那地蟒是怎么把他们送进这个谷地来的。 

  这两天的惊讶太多,既然那条地蟒已经不在身边,诸婴也就没有力气再去追究这番来历。他坐在石上,慢慢回想。这是过午时分,锗红的巨石吸饱了阳光热气,暖烘烘的十分宜人,可是诸婴想起来的第一桩事情就让他浑身冰冷。 

  是了,他看着怀中的青蘅。青锦的长裙还没有干透,紧紧贴在她的肌肤上面。十九岁的青蘅不是小女孩子了,她那起伏有致的曼妙身材是连成熟女人都看了要嫉妒的。诸婴的目光顺着她高耸的胸脯向下游走,柔和的线条到了小腹这里微微隆起,他的目光也停留在这里。这目光是炽热的,如果真有温度,一定能够烧毁那袭青锦的长裙,烧出里面的真相来。 

  青蘅是皇帝许给诸婴的正妻。当这个消息传到诸婴的耳中的时候,他的心大力地跳了一跳。 

  他在战场上就见过青蘅,那时候她的名字叫做七海怜。她牵着一匹黑马守在七海震宇的尸身边,夜北的风吹起她的面纱,让围着她的的晁军忘记了手中的兵器。他也清晰地记得,七海怜站在满地的尸身中间,被残存的夜北骑兵拥戴着,她的手臂划过了茫茫高原,用清亮的声音宣告:“谁杀死那个夺去我父亲头颅的晁将,谁就是我的丈夫。”那一刻,连他身边的卫兵目光都有些诡异。 

  他知道她的恨;他知道她回绝皇帝的言语:“因为杀死了我的父亲,所以不能侍奉你。”打开皇帝手书的秘函时,他也可以想见皇帝许婚时候戏谑的笑容:你不是不要侍奉杀死你父亲的人么? 

  他是诸婴,杀死七海震宇的上将军诸婴,皇帝最宠信的战将,也是皇帝手中小小的一粒棋子。是棋子,不会比皇帝手中那粒白脂玉雕琢的棋子的分量更重些。可是他的心里也有自己的愿望。他的面容冷静如山,可是他是偷偷高兴着的。青蘅那双冰蓝的眸子或者是冷峻的颜色,但是她的高傲下面藏着的那份哀伤却是他所熟悉眷恋的,那是可以让他的心思一同鸣响的歌曲。 

  他居然爱着青蘅,这样的念头也许太过古怪,却是实实在在地铭刻在冷静的容颜下面。 

  因着这份爱意,他由着青蘅象好战的小兽一样挑衅,由着青蘅搬离他的营帐,由着青蘅回到夜北人的中间去扮演她的公主。因着这份爱意,他的目光时时刻刻都停留在她的左近,一旦发现夜北内部的危机,他就毫不犹豫地把青蘅抓回自己的身边来。也是因着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意,他甚至都没有动过牵过青蘅的细嫩手掌。 

  诸婴不是禁欲的苦修者,也不是情窦未开的男孩子,他身边并不缺少女子。只有青蘅一个,是他供在那里不敢疏忽的。青蘅对他来说,不但有着一样童年时候就熟悉的顺服和哀伤,更是他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回响。这样的交集,就象是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绝不可以玷污伤害。 

  可是,完美无暇的青蘅,现在居然有孕在身。就算是深沉如井的诸婴又怎么能够按捺得住。他只觉得自己象一个傻子,这么久了,居然没有发现青蘅其实是有人的。他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呢?诸婴重重地把青蘅放在石上,转过身来奔出几步又站住。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一口折了刃的短刀不知不觉握在手中,心中起伏不定,额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想杀我吗?”青蘅清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诸婴吃了一惊,不自觉地把短刀收在腕后,嘴唇蠕动了一下,说出来的却是:“你醒了么?”这样的时刻,他的声音依然沉静,方才的激动早收进不变的面容下面去了。 

  青蘅的脸是红的,然而害羞被讥逍取代。她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抚着腹部,挑战似的目光投枪一样袭来。“那刀是我爹的吗?”她问。“为什么会在你这里?你要用这柄刀来杀我?”一连三个问句。 

  诸婴看着手中的刀。这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短刀,夜北汉子人人都有一把,是用来割肉取食的。七海震宇的这柄也不例外,牛角的刀柄,两寸长的宽刃,只是刀鞘上用金线嵌了一个“宇”字。诸婴没有掠夺战死者的习惯,可是杀死七海震宇以后,他忍不住取走了这柄小刀。为什么这么做,他也说不清。犹豫了片刻,他黯然摇了摇头, 把刀插回刀鞘,丢到青蘅的身边去。 

  “你以为你杀得了我”青蘅笑了起来,脸上却没有一丝欢愉的神气,“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没有淹死在弱水里么?” 

  诸婴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不错,青蘅又是那个强大的秘术师了,那便如何?诸婴的刀下死的也并非全是武士。可是,想起那个青色的结界,他的愤怒又悄然瓦解。“我不要杀你,杀你做什么?!”他长叹了一口气,“刀是你爹的,也还给你吧!”不知道为什么,被青蘅问了这么一问,他一时间竟然万念俱灰,左右张望了一下,顾自迈步走了出去。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来,没头没脑地说:“留下了那柄刀,实在是因为你爹他跟陛下好像。” 

  青蘅愣住了,她不知道诸婴为什么要这样说。还有一个人对她说过同样的话,那是害死了她妹妹的大晁丧兵候谢雨安。可是,诸婴的话里有点什么让她觉得亲近的东西。她想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这个男人亲手杀死了她的父亲,可是她也知道,是他一再保护着她,甚至在夜沼中落水的那一刻。她的心隐隐地沉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融化。 

  “你你知道那是谁的孩子么?”青蘅低下了头,幽幽地说。 

  诸婴笑了笑:“那有什么关系。总是你要的便好。”由着青蘅恣意横行,怕是把她交还到夜北情郎的手中了吧?他试图笑得夷然,却终于还是有几分惨淡,脚步也不自觉地停下。 

  青蘅的手轻轻抚着小腹,脸上阴晴不定,她张了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看着自己的腹部轻声说:“这孩子已经五个月了。” 

  诸婴点点头,应了声:“原来已经五个月了。”“了”字才出口,耳中“哗啦啦”地响了一个霹雳。 

  五个月前,那还是青蘅要离开帝都的日子吧?他带着人马穿越冰雪覆盖的夜北高原去迎娶新人,心情激动好像春天里看见第一粒柳芽。青蘅在帝都深居宫禁之中,男子都少见,更不用说什么夜北情郎了。她贵为青蘅公主,能出入她寝宫的人当真是数也数得过来。他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 

  青蘅望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大约是想到了那时候的情形,潮红退去,脸上也是一片惨白。 

  “可是他封你做青蘅公主”诸婴话没说完,就自觉地咽了下去。不错,天下都是他的,何况一个公主。廷上的对答传得纷纷扬扬,诸婴也信以为真,以为皇帝赐青蘅为妻就是全部的惩戒。可是早该想到了,以皇帝的性子,又怎么容得她言语自保? 

  “他不知道?”诸婴想到了关键,皇帝怎么会把怀孕的青蘅许配给他? 

  青蘅摇了摇头:“宫里那么多人,他记得过谁?” 

  在高原上还是深居简出的,上了路就没有办法。四个月的时候,身边的人就能看出青蘅有身子了吧?一下子把夜北营中的动荡也串起来,诸婴都明白了。“你的族人也是因为这个?” 

  青蘅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们只知道我是有了”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可不知道你都没有”说到这一句,耳朵也红了。“总之,都是杀父仇人。”最后四个字吐出来,声音可又清亮冰冷了许多。 

  “杀父仇人?!”诸婴简直想放声大笑,胸中却只有悲愤的意思,“杀父仇人的孩子” 

  他没有说完,可是青蘅明白他的意思。她慢慢收敛了羞涩,望着那潭弱水,淡淡地说:“我想啊,他那么厉害,又那么小心,我这一辈子是不能把他怎么样了可是有了这个孩子,这是他的骨血啊!我想,就是不能还在他身上,还在他的后代身上不是一样的么?”说这话的时候,青蘅的眼睛痴痴望着潭水,面上的颜色没有更改,好像是随意聊着些家长里短。 

  诸婴觉得青蘅的面容有些陌生。女人真是不可捉摸的生物,居然可以把仇恨埋藏的那么深那么沉,一直埋藏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去。 

  青蘅抬起眼来看了看诸婴,嘴角弯了弯:“起先我是想跟你说呢。我想你知道了的话,大概会很生气。你是军中重将,麾下都是能征善战的勇士。要是你站出来跟他打,不管谁输了,都给爹报了仇。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等她说出来,诸婴也已经想到,心里面翻翻滚滚说不出的滋味。其实夜北的规矩和大晁不同。大晁的习俗,把自己喜爱的姬妾馈赠他人算是重礼。以皇帝的身份,就算宠幸了青蘅,再赐给诸婴也是极大的荣耀,何况他还很有心地留着一个青蘅公主的名分。 

  诸婴的心思青蘅自然想不到,她只是顾自往下说:“可是我见了你不久,就知道不行。不管战场上多么的勇猛,你也绝不是可以站在他对面的人。就算就算你爹一样是死在他手上,你还还是他最得力的上将军。” 

  听到青蘅说起界海天,诸婴反而微微一笑,也不想说话了,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听。 

  青蘅没有看见诸婴的颜色,她的话头开了,哪里止歇的住,停了停就继续说:“我想,孩子生出来,若是女的也就算了,若是男的,总要叫他知道他是夜北七海震宇的外孙,这份血债须要讨得回来。” 

  听到这里,诸婴心下沉重,额头上亮晶晶出了一层冷汗,再也没有想到皎洁如月的青蘅竟然有那么狠的心思,要让皇帝父子相残。也不知道帝都里那几个月青蘅是如何度过的,竟然攒出这样刻骨铭心的恨意。 

  青蘅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小腹,这一回脸上卷起来的是说不尽的温柔,语气里也尽是甜腻。“可是我们到夏阳的时候,就是那个晚上,宝宝动了,宝宝踢我了。这么轻轻一脚啊,就把我先前所有的念头都踢到了天外。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要在我肚子里轻轻打个滚,踢我一下。我才知道,这孩子不是他的,是我的。我要做什么样的事情去报复他都和宝宝无关。我能对他做什么呢?我又该对他做什么呢?现在我只想和宝宝一起悄悄走到海角天边,再也不要让他知道。我不要宝宝知道他是谁的外孙,是谁的孩子,只想他好好地长大,好好地过日子诸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呢?” 

  诸婴抽动了一下面颊,苦笑了一声:“你不是先前还说我不想给父亲复仇么?那我不是”喉头干干的,竟然说不下去。 

  “你这个人好奇怪的。”青蘅歪着头看了看他,说:“你在篷车外看我的第一眼,我就明白。”那神情颇为生动,看得诸婴心动了一动,然后剧烈的疼痛起来。青蘅说:“你很恨我吧?不过我始终没有打算瞒你到底。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那样看我,可是你要的东西,我是没有的。”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去,各自想着心思。过了好一阵子,诸婴一声不响地迈开腿大步朝谷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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