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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烟花还寂寞-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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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似乎放心,“你来找我,又是为什么?” 
  “你是一定知道的,姚晶可有一个女儿?” 
  他一震。 
  我立刻已经知道答案。 
  “她怎会不把财产留给女儿?”我问。 
  “不需要。”朱先生很简单地答。 
  这孩子过继给谁?情况可好?今年多大岁数?漂亮否?姚晶跟什么人生下她?她是否住在这城里?十万个问题纷沓而至。 
  “不要再问,再问我也不会回答你。” 
  “你可以相信我。” 
  “我不愿再提她的伤心事。”他守口如瓶。 
  老女佣又捧着一碟子灰白灰白的菜出来,一股强烈的臭味传过来,能把人熏死! 
  我捏着鼻子,“是什么?” 
  “臭豆腐蒸毛豆子。”老头子如获至宝般伸筷子下去。 
  我真受不了,把椅子移后两步。 
  我不待他下逐客令,站起来告辞。他不会再说什么。 
  我出来时看见石奇与邻家的狗玩得很疯,在草地上打滚。 
  我对牢他们吹一下响亮的唿哨,人与狗都站起来,竖起耳朵。 
  我忍不住笑。 
  石奇一个筋斗打到我面前,全身似有用不尽的精力,这个一半孩子一半野兽的奇异动物,不摸他的顺毛,他会吃人的。 
  “有消息没有?”他问。 
  “你看你身上多脏。”我说。 
  他怔怔地看我,“姚晶也时常这么说我。” 
  我双手插在袋里,“不稀奇,每个女人都有母性。” 
  他又问:“姚晶是不是有女儿?” 
  “证实是有。” 
  石奇面孔上露出很向往的神色来,“不知她长得可像姚晶?” 
  我忍不住问:“你可知道姚晶的真名字是什么?” 
  石奇一听马上责怪:“你们这些读书读得太多的人最爱寻根问底,把爱人八百年前的历史都翻出来研究。值得呢还是不值得,应该给什么分数,这是爱吗?我并不糊涂,我可以告诉你,她无论叫什么名字,我一样爱她。” 
  石奇一向很有他的一套,他那种原始的、直觉的、不顾一切的感情的确能够使人晕眩。但是他并没有打算跟任何人过一辈子,一刹那出现在生命中的火花何必追究来历。 
  姚晶当然也看到这一点。 
  石奇并不是宽宏大量,他是没有耐心知道姚晶的过去。 
  这对姚晶来说是不够的,她要一个有资格知道。有资格宽恕的男人真正地原谅她,虽然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只有上主才会原谅罪人。 
  小时候跟母亲到礼拜堂观教徒受洗,一边诗班在唱:“白超乎雪,洁白超乎雪,宝血将我洗,使我白超乎雪”不住地唱颂,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听着听着心灵忽然平静起来,渐渐感动,双目饱含眼泪,只有上主才会原谅罪人,而人,人只原谅自身。 
  姚晶连原谅自己都做不到。 
  “你在想什么?”石奇问我,“我喜欢你这种茫然的神情,是不是每个从事写作的人都会有这种表情?” 
  我自梦中惊醒,笑起来。 
  “送我回家吧。”我说。 
  他喃喃说:“如果不是有通告,我就不会放你回家。” 
  “省点事吧。”我苦笑。 
  “你怎么会有个无聊的未婚夫?” 
  “他可更觉得你无聊。”我说。 
  “他有什么好,不过多读几年书。”石奇忽然很忧郁。 
  “不过?书是很难读的。” 
  “胡说,有机会才不难。”石奇说。 
  “你现在也有机会呀,赚那么多钱,大把小大学肯收你,”我讪笑,“干嘛不去?” 
  “不跟你说。” 
  “读书也讲种子的。” 
  “你仿佛很喜欢他。” 
  “嗯,当然。” 
  “像你们这种人,那么理智,也谈恋爱?” 
  “我们这种人,还吃饭如厕呢。”我莞尔。 
  “找到晶的女儿没有,我想见她。”他说。 
  “找到她也不让她见你。” 
  “嘎?” 
  “你是头一号危险人物。” 
  他又得意地笑了,一边擦鼻子。 
  这个人的情绪一时一样,瞬息万变,谁同他在一起谁没有好日子过,真不明白为何王玉对他恋恋不舍。 
  到家后我找到编姐。 
  “嗨。”她说,“我已约好赵怡芬与赵月娥。” 
  我说:“我们一定要把那女孩子挖出来?” 
  “是” 
  “现在停止还来得及。” 
  “不,”编姐说,“我工作已去,无牵无挂,非要正正式式做一次好记者,把所有的底细寻出来不可,可喜这是宗不涉及政治或是商业秘密的事件,否则大为棘手,甚至有生命危险。” 
  “那两位女士肯不肯出来?” 
  “肯,很大方,我游说她们,令她们无法拒绝。”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才华。我认得一个其垮无比的女人,但是她那一手字!秀美兼豪爽,瞧着都舒服。谁还敢看谁人不起? 
  “约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 
  “星期日中午。”她说了一个地点,那是最旺的中国茶楼,水泄不通的一个地方,噪音分贝强到会影响耳膜安全,记者生涯不容易。 
  我与编姐挑灯夜战,把日间发生的情节全部记录好。 
  那些记录,像小说般,有形容词,有对白,有感想,就差没加上回目。 
  我说:“编姐,《红楼梦》也是不依次序写成的。” 
  “别做梦。” 
  “我们也花了不少心血。” 
  “人家十年辛苦非寻常。” 
  我很惆怅,只得低头疾书,两个人在纸上沙沙沙,如昆虫在树叶上爬动,笔下一发不可收拾,待抬起头来的时候,一看钟。已经是晚饭时间,而且腰酸背痛。 
  我伸个懒腰。 
  职业作家不好做啊。 
  编姐还在努力操作,我不好意思打扰她,忽然希望有支香烟。 
  在朦胧的黄昏,疲倦的心态下,勾起我许多心事。 
  石奇问:你们这种人也谈恋爱? 
  意思是我们前门怕贼,后门怕鬼,处处自爱,根本不能放胆去爱。 
  我苦笑。是。 
  未认识寿林之前,我也爱过一次,还没开花就被理智淹死的感情。 
  对方是公司里最高位子的一位主管,长得并不像电影明星,因为从来不认为男人需要靠一张面孔或一副身材取胜。他仪表高贵、智慧、学问好、有急才、肯承担责任,才干自内心透出,使他成为一个最漂亮的男人。 
  我想他看得出来,每当他与我说话时,我不但肃然起敬,不但不敢调皮,差点没用文言文对答,双眼中倾慕之情是无法抑止的吧。 
  那时年纪小,比现在大胆。往往什么事都没有,就跑去他办公室,靠着门框,双手反剪在背后,如个小学生,只笑说:“你好吗?”又没有下文。 
  他也不赶我走,两人对着三分钟,我讪讪地,他大方地,然后我就告辞。 
  连咖啡都没喝一杯,更不用说手拉手之类的接触。 
  他是否有妇之夫打什么紧。 
  那时连听到他的名字都很悠然,深深叹口气,很希望很希望死在他怀中。 
  要是死在他怀中,由他办身后事,由他担当一切,想着往往会不自觉红了双眼。这何尝不是至高至深至大的寂寞。 
  劳苦担重担的人希望在他那里得到安息。 
  至今我仍记得他办公室的间隔,每早晨光下他宽大的桌子,他身上整洁不显眼的西服。 
  我们都渴望被照顾被爱,在这个关键上,人都脆弱。 
  到最后失望次数太多太多,只好自爱,真可怜。 
  我用手掩着双眼,躺在沙发上,感到手上润湿。我哭了么,为着什么? 
  无名的眼泪最痛苦,心底积聚的委屈,平时被笑的面具遮盖,在适当时候一触即发。 
  “佐子,佐子。” 
  “不要理我。” 
  “你在想什么?” 
  我用手指抹去眼泪,但它慢慢地不听指挥地沁出。 
  “怎么了?” 
  我带着眼泪笑,笑是真的,泪亦是真的。 
  “在想一切不如意的事。” 
  “别去想它,想下去简直会死。来,去吃饭,去跳舞,去玩,胡胡混混又一日,来。” 
  我们终于又见到赵氏姊妹。 
  茶居吵得要扯直喉咙讲话,句句都叫出来。 
  我开了录音机。与她们谈完话,开着来细听录音带,内容很杂。 
  经过整理,我尽量把每一句话记录下来。 
  以下便是我们一小时的对白的摘要。 
  赵怡芬出场:“来一碟子肉丝炒面,面炒焦些,这里的厨房是不错的。月娥,你不是喜欢炒腰子吗?再加拼盘,吃些点心,也差不多了。” 
  真惊人,这么能吃,胃口太好的人一向给我一种凉血麻木的感觉,近年来抬头都只见远忧近患,简直已经没有吃得下的人,她们两姊妹倒是奇迹。 
  赵月娥:“饭不能白吃,梁小姐,徐小姐,怎么,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做的?” 
  “姚晶的女儿?” 
  杯碟筷子声交错。 
  “姚晶的女儿” 
  此时我用一架不用闪光灯大光圈的山型莱架替她们两姐妹照相。 
  人们对于闪光灯特别敏感,立刻知道有人在拍照,如不用闪光灯,按多少张都无所谓。 
  “姚晶的女儿”她俩不断沉吟。 
  姚晶真的有女儿,又一次被证实。 
  “她在什么地方?” 
  “一出世就过继给人了。”赵月娥说。 
  “你的意思是,孩子并不是在姚晶身边。” 
  “一出世就给抱走,我们也没见过,听说是个女孩子。” 
  “多少年之前?” 
  “那年她自上海出来没多久孩子约十七八岁吧。” 
  “谁领养了这个孩子?” 
  “我们不知道。” 
  “姚晶有没有去看过她?” 
  “据我们所知,从来没有,她也不提她,我们故意在她面前问起,她也没有反应。” 
  “故意”问起。为何要故意问起。是有心挖她疮疤,还是特地要出她洋相。 
  当然,不必替姚晶担心,应付她们这样的人,姚晶的演技绰绰有余,谁也别想在她面孔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那女孩子,十七八岁了。 
  “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父亲是谁?” 
  “姚晶的丈夫。” 
  “她以前结过婚?”编姐几乎打破杯子。 
  “共结了两次。” 
  “这个男人,他在什么地方?” 
  “不再有消息了。” 
  “是个怎么样的人?” 
  实在太渴望知道。是二流子?阿飞?当时两个人都十五二十?他骗她?对她不住? 
  “不” 
  “是个怎么样的人?” 
  “是个中年人。” 
  “中年人?”我们错愕之至。 
  “是的。” 
  “怎么会!”我说。 
  “是一项买卖,当时他们来到香港,不能安定下来,他们父女都不安分,于是她认识这个生意人。”赵月娥说。 
  “是正式注册结婚?” 
  “是,婚姻注册处注册。” 
  “咦,噫!但是姚晶从来没有办过离婚手续。”编姐大大惊异。 
  她重婚,她在美国重婚。 
  她前夫却没有提出抗议,为什么?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我抢着问。 
  “马,姓马,他叫马东生。” 
  无论如何,这位马先生是个值得尊重的人,因为他守口如瓶,如果他也像此间一些轻薄的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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