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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观主义的花朵-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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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徐晨互望一眼,看看林木,这个白净书生有点紧张,不像是拿我们开心,我们恍然大悟。

  “我说你怎么老找不着中意的!他身边都是女学生,白领,知识妇女,哪有这种人啊?咱们也不认识啊!”我说。

  “这还不容易,我现在就过去给你问价。”

  徐晨站起来就向那两个女的走去,而老林则飞快窜出门去,当街上了一辆过路的出租车跑了。

  老林的名言:“女人有两种,一种是月白风清的,一种是月黑风高的,我只中意后者。”

  狗子我早就认识,一直不怎么熟。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倒霉的第一次见面我一直对他敬而远之。那是一个朋友的生日,来了认识不认识的三十多号人,主人给大家介绍,说:“这是狗子。”他说的“子”是重音,三声,和孔子,孟子一样的叫法儿。这个被尊称为狗先生的人就坐在了我旁边,他看起来已经喝多了,有点摇摇晃晃,但总的来说颇为安静。一会儿又来了一个女孩,服务员忙着加凳子,椅子就放在了我和狗子中间。这个倒霉的女孩救了我,一直闷声不响,看起来颇为羞涩的狗子忽然作了出惊人之举——突然吐了,吐了那新来的女孩一身!这对狗子不足为奇,他作出过在酒馆里连续喝三十个小时的吉尼斯记录,吐一两次稀疏平常,但我还是惊着了,后来每次看到狗子我就担心自己的裙子。

  喝了这么多年的酒狗子一直保持着一副天真无邪的温顺表情,一副酒鬼特有的天真无邪,关于他的故事少有别的,都是关于酒的。慢慢地我倒有点佩服他了,如此任性的人也真是难得,但我还是担心我的裙子。

  狗子喝醉以后有时会大声朗诵诗歌:“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也紧锁着,一个声音高叫着:‘怎么他妈的都锁着!’”

  精彩。

  阿赵也是个著名混混,他的名言我记忆犹新:“社会的歧视,家庭的羁绊,经济的拮据,都不能阻止我继续混下去!”

  这些人一无例外都是拿笔混饭吃的,我看着他们闹酒,划拳,谈文学,互相揭短,彼此谩骂,折腾到凌晨四点,直到阿赵开始把酒吧的椅子一把一把地往街上扔,我才实在撑不住溜了。

  我来这儿鬼混是为了不去想陈天,至少有一个晚上不去想他。

  未遂。

 我告诉陈天,我跟别的男人上床了。

  他什么也没说,除了抱着我,他什么也没说。

  我是故意这么干的。

 
  陈天消除了我对其他一切男人的兴趣,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我只能说爱情真是一个最有权势的暴君。但是我还是想以最后的力量反抗一下,便跟在朋友那儿遇到的一个男孩回了家。

  小卫有一双女孩子一样毛绒绒的大眼睛,嘴唇和下巴的线条却十分硬朗,让他的整张脸显得模棱两可,语义不明。那天他喝了酒,但肯定没喝多。朋友的新居上下两层,有个很大的露台,属于先富起来的艺术工作者。那晚他们抽了太多的烟,熏得我眼泪直流,便一个人溜上了露台。小卫跟了来。小卫是个帅哥,不是我喜欢的帅哥,是我大学时一个同宿舍的女生喜欢的帅哥,在操场边上偷偷地指给我看。“眼睛很漂亮,嘴巴有点古怪。”我记得我当时如此评价。现在他站在我旁边,我的评价依然没变。后来我们各自找了张躺椅坐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我是很舒适,他则神情严肃,目光阴郁,不过他一直那样。

  差不多半个多小时以后,他突然语出惊人:“你信不信?——我会强奸你。”

  强奸我?这算什么?求爱吗?简直想笑。“你要真敢强奸我,我还真懒的反抗。”我心说,不过还是别让他太难堪了,我继续神情淡然地看着夜空,没理他。

  说出来的话再作肯定无聊,他一直坐在我对面,神情严肃,一动不动,一刻钟以后我对他说:“走吧,我想回去了。” 他跟着我站了起来。

  别太计较了,他是个漂亮小伙子,求爱的话又如此与众不同,我需要一个人,就是他吧。我得死撑着,我得向陈天作出一副桀傲不驯的样子,我不愿意爱他爱得太过分,我没想过这桀傲不驯会在以后给我带来痛苦,我顾不得去想,我只想把自己从傻瓜的状态里解救出来。

  结果并不成功。

  一点也不有趣,一点也不!我只想赶快离开,最好永远也别再见到他。下楼的时候我想,完了,这下真完了!

看到陈天的时候,我知道我是喜欢他的,的确喜欢,千真万确,毫无办法。

  “告诉我,你跟多少女人上过床?”

  “我没数过,也许五十个?不会少于这个数。”

 
  我被他老实的样子逗乐了:“我早就知道你是个花心的家伙,你是不是?回答我,你是不是?”

  “知道了,还和我好吗?”

  “是,我喜欢你。”

  我把他的头抱在怀里,下巴蹭着他的头发。

  “就算从二十岁算起”

  “二十一岁。”

  “好吧,二十一岁,到现在,就算二十年吧,每年至少要和二个半女人上床。今年完成任务了吗?”

  “没有。”

  “只有两个,对不对?你得加油啊。”

  “如果可能我只愿意和你做爱。”

  ——“如果可能”?一个人四十六岁时还说这样的话?不过我不想谈论这个,只是笑笑,“我可不想改变你的风格。”

  “我并不随便跟人上床,跟你们似的。”

  “我相信,看看你对待我的态度。”

  “那是因为看重你。”

  “你也是被耽误的一代,要生活在现在还不知道会多有作为呢?”

  “这是我第一次跟人谈论我的性生活。”他声明,这我倒有点惊讶了。

  “现在该你回答了。”他看着我,眼睛里带着笑意。

  “我从来不跟人谈论我的性生活。”我耍了个花招。

  听他这么说我忽然放松下来,用不着紧张,我只是这众多女人中的一个,没什么特别的,好好享用他的爱情吧。

我决定就这个问题问问徐晨,看看这新老两代假情圣的差距,“假情圣”是徐晨的说法。

  “徐晨,你能告诉我你和多少女人上过床吗?”

  “干嘛问这个?”他倒很警惕。

 
  “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一下。只说良家妇女,鸡不算在内。”

  “我从不招鸡!”他声称。

  “好吧,”我才不信,“多少?”

  “没数过。”

  “数一下。”

  “数不过来,我都忘了!”

  “数不胜数吧,一年有没有十个?”

  “我真的忘了,你问这个干什么?”他怀疑我有什么诡计,死活不说。

  “我只是想知道什么叫作‘假情圣’,有多少量的积累才能叫作‘假情圣’?”

  “那得等我老了以后再告诉你。”

  “无耻下流,你想到多大岁数再收山啊?”

  “找到完美无缺的情人的时候。”

  “到那时候,你的胃口早就吃坏了!”

  “不会的,我有着旺盛的热情和永不熄灭的好奇心。”

  他得意洋洋地说。

  看看我爱过的这些男人吧!

  我在一本电影杂志里看到好莱坞男星休·杰克曼的采访,记者问了这个帅哥和我同样的问题,想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我算不清楚,750个左右吧?这真的很难记。我想,只要不超过1000人,应该不算讨人嫌吧?”

  上帝保佑这些种马型的男人吧,怪可怜的,他们与我谈论的事情无关。

  《邓肯传》里有这样一章:“这一章可以叫做‘为浪漫的爱情辩护’,因为我发现,爱可以是一种悲剧,也可以是一种消遣,而我以一种浪漫的天真无邪投身于爱情。人们似乎如饥似渴地需要美,需要那种无恐惧无责任而使人心灵振奋的爱情。”

  天真无邪,当陈天说“不会少于这个数”的时候,我已经把他归入了天真无邪的一类。他的确心地善良,温柔体贴,懂得爱情的美妙之处。爱就爱吧,快乐就快乐吧,我很高兴遇到他,很高兴成为他的情人,成为五十人中的一个。
问题是:为什么我总是爱上这种“假情圣”?

  答案是:他们是让你沐浴在爱中的男人,他们有爱的天赋。

我很难分辨那巨大的孤独和伤感来源于什么,爱上陈天这个事实令整日我惶恐不安,心情阴郁得如同失恋一般。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没有,唯一的改变是我自己。一早起来我就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要爱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本来一切都很圆满,但是有了爱,只要有了爱,一切就不同了,不再是圆满,而是巨大的缺憾。

  我一遍一遍地问自己,终于把自己问绝望了。

 
  活该!你太自信了,现在就给你个苦头尝尝!你总会爱上那些带给你痛苦的人,他肯定会带给你痛苦的,他并没作错什么,他没有改变,但是他以前带来的那些欢乐,只因为感受的不同,轻易就变成了痛苦。没有期待的时候,他的电话总是不停地打来,等你有了期待,铃声便永远不响了......

  如此而已。
一些人是否比另一些人更有价值?

  我们从小就被灌输这样一些概念——“人生而平等”,“公平竞争”,“天赋人权”等等。所以要接受“一些人必将受到另一些人的粗暴对待”是很难的事。每个人都要争得自己的权力,为自己受到的伤害和不公待遇而呐喊,揭露一些人的真面目,把他们拉下圣人和卓越者的宝座,在爱情关系上同样如此。萨特和波娃共同的情人比安卡·朗布兰写了《被勾引  
姑娘的回忆》,塞林格的情人乔伊斯·梅纳德写了《At Home In The World》;讲述她们被天才勾引和被天才残酷伤害的经历。我知道有很多人喜欢知道和谈论卓越人物的卑鄙无耻,但这不是我的爱好。比安卡和乔伊斯的指责是基于这样一点,有着卓越才能的人应该是道德的完善者。这真是天真之极的幻想。她们是天才道路上必然的牺牲品,她们肯定要受到伤害,这是因为她们没有相同的精神力量、头脑智力与之匹配,而不是因为天才没有更完善的道德。我知道很多人不会同意这个观点,要承认这一点就必须承认这样一个前提——人和人生而不平等,一些人的价值远远大于另一些人。避免被伤害的唯一办法,就是这另一些人坚持不被那些更有价值的人吸引,而满足于过着他们平凡的生活。

  我看到电视里一个优秀青年为了一个同学利用父亲的权力获得他想要的职位而感到不公,可他丝毫没想过他不费吹灰之力,生来就拥有美貌、才能也是一种不公,而他的同学仅仅有一个好父亲。我们在生物学上都知道物竞天择,而对于人类自己却想出一些“公平竞争”之类的花招迷惑弱者,以便名正言顺地把他们淘汰出局。如果你承认这样做的正确性,就必须承认比安卡和乔伊斯理应受到伤害。当然,同情是另一回事,我们当然可以同情她们,就像我们在街边向乞丐施舍一点自己可有可无的零钱。

  这足以解释我在街边给乞丐零钱时为什么会感到难堪,因为我认可了世界的不公,我占了别人没有占到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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