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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之父蔡元培-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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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门口,门房老刘头正将一大红布告张贴上墙,师生们争相观看,反把喜滋滋的他围在了里面。一位戴瓜皮小帽的老先生,摇晃起脑袋吟诵着。

    本校为二十世纪全国高等学府,非封建旧式学堂,自今日起取消呈文

    制度。今后学生有事向校方反映应用公函,也可直接上校长室面谈。

    “好!新校长不愧是位革命翰林。”

    “要改朝换代了!师生平等了!”

    “师生平等,成何体统?”老先生丢下个白眼,讪讪地走

    范文澜却朝傅斯年会意地一笑,只见这位傅大炮,正得意地冲着那背影直嚷嚷:“让那种繁褥的冬烘气,见鬼去吧!”

    蔡校长是五天前来校视事的,没多久,就把三人叫来了校长室。那是个风和日丽的中午,他们一来到门口,又开始战战兢兢起来。还是傅斯年胆大,见门房者刘头领着学士居的小伙计送饭来,忙随后跟了进去。

    这就是他们仰慕已久的蔡先生?颧骨外突的脸上戴一副金丝眼镜,留着短短的山羊须,正静坐在案前注视他们。这就是堂堂一校之长的午餐只见从提笼里端出的是一盘木须肉丝,一盘京葱豆腐和一碗米饭。刚才他们这帮穷学生在饭铺凑份子海吃时,还比这多几道荤腥呢。

    蔡先生只沉沉地一瞥,便准确地报出三人姓名。他显得很高兴,还和范文澜攀起了同乡。摸出一把苞浆银亮的方形锡壶,问他想喝加饭见他们已吃过饭,就顾自个儿打开了一瓶绍兴酒。他忙上前侍候。这锡壶内呈圆形,大约可盛四两酒光景,中间是个夹层,正好装开水温酒。

    蔡先生就这样浅斟低饮地吃着最简便的午餐,却用温如醉酒的面容,静听着他们畅谈学校的弊端和建议。临别时,又淡淡地问范文澜:

    “你若有意,今年暑期毕业后,做我的校长室秘书如何?”

    他先是一愣,又受宠若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蔡先生却笑了,摆摆手说:“先不忙,待想好了再说。”

    校门口,被围在里面的老刘头却急红了脸,叫道:“快让我出去,蔡校长要到了!”人们一惊,忙闪出路来。

    老刘头像个东北人,大脸膛大耳朵,还是光绪创办京师大学堂时来做校役的。在门房里一呆就是二十年,也不知迎送过多少校长?他今天咋一脸络腮胡修得干干净净,像过年似的穿上了那身狗皮夹袄,满脸全是喜气,正吆喝着校役快站好队列。

    “蔡校长就要到了,主子给下人脸面,咱更要懂得规矩。”

    在他的眼里,校长大人就是老爷和一校的皇帝。这些年来,每当校长的专车进出校门时,他们都要谦卑地弯腰陪笑,仰起脖子向那些高贵冷漠的头颅敬礼。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和蔼可亲的老爷,就在蔡校长来上任的那个早晨,当他们胆怯地摘帽敬礼时,奇迹出现只见身穿棉袍的新校长,举止过缓地走下车。先抬头看了眼过厅正中“国立北京大学”的隶书横匾,也亲切地摘下礼帽,向弟兄们回鞠了一躬。见他紧张得连狗皮帽子掉在地上都不敢捡,还微笑着弯腰拾起还给了他。天底下咋会有这般没架子的老爷?这世道难道真要变以后当他听说蔡校长还点过翰林,当过总长留过洋,更是激动得拉着一帮校役喝了顿酒,还面色酡红地夸下海口:

    “这大学堂我看是要变了,以后咱一切听蔡校长的!”

    古色古香的大礼堂里早挤满黑压压的人群,来自北河沿预科的几位洋教师,正西装革履地用洋文与他们的学生聊天。那种目不斜视漫不经心的神情,显得有点高傲和不合群,惹得在旁的师生不太愉快。听说他们中有的还是公使馆介绍来的失意政客,把北大也当成了帝国的殖民地,不是喝酒胡同就是泡女人解闷。

    “蔡校长来了,快看!”

    上千名师生一齐抬起了头,蹬足脚尖直望着讲台。

    只见一位雍容静穆的学者,在胡仁源陪同下,迈着沉稳的脚步出现在台上。他是那样地宁静,像一位久经修炼的处士缓缓抬起头。又是那样和蔼,没有一点大人物在场面上惯有的疾声厉色的腔调。他的身材又是那么瘦小和文弱,而这文弱瘦小的人物却用一种平静慈祥的语调,开始了他在这座全国最高学府里的就职演讲。

    他从五年前严复主长北大讲起,历举了办学的艰辛和苦衷。他低微的嗓音因为饱含着真情,像一道磁电传遍了每一个角落。在一片肃静中,胡仁源的脸色显出了苍白,他觉得面对凛然正气的蔡元培,自己的心已开始哆嗦起来。他的眼前闪过民国历任校长的面容,严复这校长当得不长,又请来了章士钊。章士钊一看这乱糟糟的局面,以年轻不能胜任为理由,很快一走了事。这以后是马相伯,马相伯的时间也不长。再以后的代理校长是数学家何燏时,大约在一九一四年至一九一五年吧。可不久又辞职回浙江诸暨老家去了,辞职的原因不外也是人事之争。外间传闻是他赶走何燏时的,他当时正在预科学长的位上。他代理校长后,就将预科的位子让给了留美回来的好友沈步洲。可是不久两人又发生了矛盾,据说沈步洲在外面骂他做人太刻薄,连开玩笑都带着刺,无法共事。而沈也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不久前刚调任教育部专门教育司司长,正好成了北大的顶头上司。虽然舆论都说是范源廉和教育部次长袁希涛抬出蔡元培的,但凭直觉,沈步洲一定在里面起了不小作用。他知道范源廉虽是蔡的密友,却为段看中之人,与黎元洪素来不和。蔡如果大刀阔斧地治理北大,必为段势力不容。但自己作为下台人物,眼见着校内将人心向蔡,今后又如何做人

    他神思恍惚地叹了口气,却被台下那无数双如痴如醉的眼神震呆这是心灵被感动后迸发出的情感火花呵,会挟着电,带着光,化作希望之虹,成为激励人生的精神动力。他忙强打着精神,注视起蔡元培的风仪。只见他正纹丝不动地站着,双目灼灼如一尊威严的塑像。下颏的山羊胡子随着手势的摆动轻晃着,用一种灵魂深处迸发出的激情,抒发着他的办学理念。

    “一曰抱定宗旨。诸位来北大求学,必有一定宗旨。要求宗旨正大,必先知大学的性质。我以为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外间讲本校腐败,总是说我们把读书当做升官的阶梯,说北大是一所旧日官场养习所。所以毕业预科的学生,都抢着要进法科,因为法科为做官捷径也。由于做官心热,对于教员也不问学问深浅,只问官阶大小。现在我国精于政治者,多入政界,专任教授者非常少见。所以连我们聘请法科教员,也不得不去请兼职的官员,这实在是一种不得已的举措。洱谤莫如自修,人讥我腐败,怎样才能不腐败惟有抱定宗旨,坚定求学的信念。宗旨一定,就会爱憎分明,就会立志、立德、立言。否则,平日放荡冶游,考试靠熟读讲义过关,不问学问有无,惟争分数高低。文凭一旦到手,就去钻营社会。担任讲席,必贻误学生。置身政界,则贻误国家,这难道不是与求学的初衷大相背驰了想想我们这些辛亥过来的人,为什么会去投身革命?因为清廷的官吏太腐败就是在今天,我对当局仍很不满意,也因为这道德沦丧已到了极点。所以我再一次呼吁,要像坚守贞操一样坚守这宗旨”

    “讲得好!向蔡先生致敬!”

    预科的学生张国焘是位激进分子,方脸盘上鼻隆眉阔,一举手喝彩便引来一片掌声。国学门的学生罗家伦,瞥了眼身边的陈汉章和崔适,却发现两位老先生已热泪沾襟,感动不已。他想起这些天经历的事,那闪亮的眸子也不禁潮湿起来。

    他平时睡在校外,但每天上学前都要去一次傅斯年的房间。有时见他睡过头了,还会掀被子拉胖子起床。那天傅斯年他们一从校长室回来,西斋的四号宿合便成了新闻中心。他是傅胖子的好朋友,见老兄辩才过人,还送过一个“傅大炮”的雅号。他少年时最崇拜辛亥英雄,一听傅斯年吹嘘校长室的玻璃柜里,还陈列着几枚炸弹,便向往也能早日结识这位传奇式的大人物。机会总算来了,就在前天下午,第三宿舍不慎失火,当时北风劲烈,房屋顿时焚为焦土,学生的被褥书物救出甚少。他见蔡校长带头向教职员集资捐助,凭着一身胆气,勇敢地闯进了校长室。他口才好,点子又多,马上建议由全校同学组织一个救济会,还打算拉一批票友去青年会演戏,以门票钱捐助受灾同学。蔡校长真是位谦谦君子,一见学生进门就站了起来,还听得笑眯了眼。风趣地说不错嘛,北大还有位智多星呢。亏他机灵,回答得更妙,说有您这位宋公明主长北大,只要一打出杏黄旗,还怕没有一百零八将前来替天行道?

    沈尹默见蔡元培谈起了任职的改革措施,正好是自己提的,顿时来了情绪,忙小声向马叙伦嘀咕起来。这蔡先生还真有股书生气啊,汤尔和没介绍时他们尚无一面之雅。那天他正在上课,门房跑来通知,说有位蔡元培要进来看您。他大吃一惊,一则素昧平生,颇觉意外。二则外间已哄传他将来上任,凭他的阅历和身份,就算想见,也该上家里去呀,何必亲自跑来露脸事后他去见蔡元培,郑重地说:

    “蔡先生,这次政府是想借您的牌子来办北大。但有一条必须清醒,您的主张万一和他们不合,马上会赶走您。所以您每改革一件事,都要拿得稳。不然的话,一个反复,比现在更坏。”

    蔡先生挺正经地点点头,说:“我一定会拿得稳的!”

    那天他提了几点建议,一是北大的经费要有保障;二是你当总长时制定的《大学令》,规定了教师可以组织评议会,北大的章程也写上了,但教育部始终没有答应。蔡先生,与其集大权于一身,不如把它交给教授们。让教授治校,就是将来您走了,学校也不会乱。蔡先生连声叫好,还说我本来就是这样想的,法国和德国的大学,都是这样办的嘛。

    见蔡先生这般好说,他先是有点高兴。可仔细一想,又担忧起来。看来蔡先生很容易受人包围,这北大的积习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初来乍到,如大家都来这般做谋士,北洋政府能容忍

    范文澜却摊开速记本,“沙沙沙”地记个不停。承蒙蔡先生看重,他自然当全力效劳。蔡先生今天在演讲中忠告师生,一共是三条:一曰抱定宗旨。二曰砥砺德行。三曰敬爱师友。他还不时地打量一眼会场,注意起各种人物的表情。只见先生的演讲如故乡蕙兰的芬芳,给混浊的校园带来一阵清新的空气。令人仰之弥高,如沐春风。先生那充满魅力的声音终于在礼堂消失了,但先生的思想和信念,却随着上千双脚步流进了校园。

    当他跟着马叙伦、沈尹默和钱玄同出来时,却见黄侃教授正指着他们,大声训斥傅斯年。

    “现在是浙人治校了,要你跟在后面曲学阿世个屁?”

    当时在场的人很多,脸面上自然有点尴尬。还有,事后听门房老刘头说,那位徐树铮的张外甥,当太阳老高乘着洋车来听演讲时却被挡住那辆车也真够气派的,不光一路踏铃叮挡,车内还装有四只雪亮的干电池电灯。蔡校长上任后规定学生一律不能乘洋车进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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