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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哈拉的故事-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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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西听了很高兴,回家之前又去买了一箱啤酒,半打葡萄酒请客。
    以后的几个周末,同事们都要跟去捉鱼。我们一高兴,干脆买了十斤牛肉,五棵大白菜,做了十几个蛋饼,又添了一个小冰箱,一个炭炉子,五个大水桶,六付手套,再买了一箱可乐,一箱牛奶。浩浩荡荡的开了几辆车,沿着海岸线上下乱跑,夜间露营,吃烤肉,谈天说地,玩得不亦乐乎,要存钱这件事就不知不觉的被淡忘了。
    我们这个家,是谁也不管钱的,钱,放在中国棉袄的口袋里,谁要用了,就去怞一张,帐,如果记得写,就写在随手抓来的小纸头上,丢在一个大糖瓶子里。
    去了海边没有几次,口袋空了,糖瓶子里挤满了小纸片。“又没有了,真快!”我抱着棉袄喃喃自语。
    “当初去海边,不是要做咸鱼来省菜钱的吗?结果多出来那么多开销。”荷西不解的抓抓头。
    “友情也是无价的财富。”我只有这么安慰他。“下星期干脆捉鱼来卖。”荷西又下决心了。
    “对啊,鱼可以吃就可以卖啊!真聪明,我就没想到呢!”我跳起来拍了一下荷西的头。
    “只要把玩的开销赚回来就好了。”荷西不是贪心人。“好,卖鱼,下星期卖鱼。”我很有野心,希望大赚一笔。
    那个星期六早晨四点半,我们摸黑上车,牙齿冷得格格打战就上路了,杖着艺高胆大路熟,就硬是在黑暗的沙漠里开车。
    清晨八点多,太阳刚刚上来不久,我们已经到了高崖上。下了车,身后是连绵不断神秘而又寂静的沙漠,眼前是惊涛裂岸的大海和乱石,碧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雾,成群的海鸟飞来飞去,偶尔发出一些叫声,更衬出了四周的空寂。
    我翻起了夹克领子,张开双臂,仰起头来给风吹着,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
    “你在想什么?”荷西问我。
    “你呢?”我反问他。
    “我在想《天地一沙鸥》那本书讲的一些境界。”
    荷西是个清朗的人,此时此景,想的应该是那本书,一点也差不了。
    “你呢?”他又问我。
    “我在想,我正疯狂的爱上了一个英俊的跛足军官,我正跟他在这高原上散步,四周长满了美丽的石南花,风吹着我的乱发,他正爇烈的注视着我——浪漫而痛苦的日子啊!”我悲叹着。
    说完闭上眼睛,将手臂交抱着自己,满意的吐了口气。
    “你今天主演的是《雷恩的女儿》?”荷西说。“猜对了。好,现在开始工作。”
    我拍了一下手,去拉绳子,预备吊下崖去。经过这些疯狂的幻想,做事就更有劲起来:这是我给枯燥生活想出来的调节方法。
    “三毛,今天认真的,你要好好帮忙。”荷西一本正经的说。
    我们站在乱石边,荷西下去潜水,他每射上来一条鱼,就丢去浅水边,我赶快上去捡起来,跪在石头上,用刀刮鱼鳞,洗肚肠,收拾干净了,就将鱼放到一个塑胶口袋里去。
    刮了两三条很大的鱼。手就刺破了,流出血来,浸在海水里怪痛的。
    荷西在水里一浮一沉,不断的丢鱼上来,我拼命工作,将洗好的鱼很整齐的排在口袋里。
    “赚钱不太容易啊!”我摇摇头喃喃自语,膝盖跪得红肿起来。
    过了很久,荷西才上岸来,我赶快拿牛奶给他喝。他闭着眼睛,躺在石块上,脸苍白的。
    “几条了?”他问。
    “三十多条,好大的,总有六七十公斤。”
    “不捉了,快累死了。”他又闭上了眼睛。
    我一面替他灌牛奶,一面说:“我们这种人,应该叫素人渔夫。
    “鱼是荤的,三毛。”
    “我不是说这个荤素,过去巴黎有群人,平日上班做事,星期天才画画,他们叫自己素人画家。我们周末打鱼,所以是素人渔夫,也不错!”
    “你花样真多,捉个鱼也想得出新名字出来。”荷西虽然不感兴趣。
    休息够了,我们分三次,将这小山也似的一堆鱼全部吊上崖去,放进车厢里,上面用小冰箱里的碎冰铺上。看看烈日下的沙漠,这两百多里开回去又是一番辛苦,奇怪的是,这次就没上几次好玩,人也累得不得了。车快到小镇了,我轻轻求荷西:“拜托啦,给我睡一觉再出来卖鱼,拜托啦!太累了啊!”
    “不行,鱼会臭掉,你回去休息,我来卖。”荷西说。
    “要卖一起卖,我撑一下好了。”我只有那么说。
    车经过国家旅馆城堡似的围墙,我灵机一动,大叫——停。
    荷西煞住了车,我光脚跑下车,伸头去门内张望。“喂,喂,嘘。”我向在柜台的安东尼奥小声的叫。“啊,三毛!”他大声打招呼。
    “嘘,不要叫,后门在哪里?”我轻轻的问他。“后门?你干嘛要走后门?”
    我还没有解释,恰好那个经理大人走过,我一吓躲在柱子后面,他伸头看,我干脆一溜烟逃回外面车上去。“不行啦!我不会卖,太不好意思了。”我捧住脸气得很。“我去。”荷西一摔车门,大步走进去。好荷西,真有种。“喂,您,经理先生。”
    他用手向经理一招,经理就过来了,我躲在荷西背后。“我们有新鲜的鱼,你们要买不买?”荷西口气不卑不亢,脸都不红,我看是装出来的。
    “什么,你要卖鱼?”经理望着我们两条破裤子,露出很难堪的脸色来,好似我们侮辱了他一样。
    “卖鱼走边门,跟厨房的负责人去谈。”他用手一指边门,气势凌人的说。
    我一下子缩小了好多,拼命将荷西拉出去,对他说:“你看,他看不起我们,我们别处去卖好了,以后有什么酒会还得见面的这个经理。”
    “这个经理是白痴,不要怕,走,我们去厨房。”
    厨房里的人都围上来看我们,好像很新鲜似的。“多少钱一斤啊?”终于要买了。
    我们两人对望了一眼,说不出话来。
    “嗯,五十块一公斤。”荷西开价了。
    “是,是,五十块。”我赶紧附和。
    “好,给我十条,我们来磅一下。”这个负责人很和气。
    我们非常高兴,飞奔去车厢里挑了十条大鱼给他。“这个帐,一过十五号,就可以凭这张单子去帐房收钱。”“不付现钱吗?”我们问。
    “公家机关,请包涵包涵!”负责买鱼的人跟我们握握手。我们拿着第一批鱼赚来的一千多块的收帐单,看了又看,然后很小心的放进我的裤子口袋里。
    “好,现在去娣娣酒店。”荷西说。
    这个“娣娣酒店”可是撒哈拉大名鼎鼎的,他们平时给工人包饭,夜间卖酒,楼上房间出租。外表是漆桃红色的,里面整天放着流行歌,灯光是绿色的,老有成群花枝招展的白种女人在里面做生意。
    西班牙来的修路工人,一发薪水就往娣娣酒店跑,喝醉了就被丢出来,一个月辛苦赚来的工钱,大半送到这些女人的口袋里去。
    到了酒店门口,我对荷西说:“你进去,我在外面等。”等了快二十分钟,不见荷西出来。
    我拎了一条鱼,也走进去,恰好看见柜台里一个性感“娣娣”在摸荷西的脸,荷西像一只呆头鸟一样站着。我大步走上去,对那个女人很凶的绷着脸大吼一声:“买鱼不买,五百块一斤。”
    一面将手里拎着的死鱼重重的摔在酒吧上,发出啪一声巨响。
    “怎么乱涨价,你先生刚刚说五十块一斤。”
    我瞪着她,心里想,你再敢摸一下荷西的脸,我就涨到五千块一斤。
    荷西一把将我推出酒店,轻声说:“你就会进来捣蛋,我差一点全部卖给她了。”
    “不买拉倒,你卖鱼还是卖笑?居然让她摸你的脸。”我举起手来就去打荷西,他知道理亏,抱住头任我乱打。
    一气之下,又冲进酒店去将那条丢在酒吧上的大鱼一把怞回来。
    烈日当空,我们又爇,又饿,又渴,又倦,彼此又生着气,我真想把鱼全部丢掉,只是说不出口。
    “你记不记得沙漠军团的炊事兵巴哥?”我问荷西。“你想卖给军营?”
    “是。”
    荷西一声不响开着车往沙漠军团的营地开去,还没到营房,就看见巴哥恰好在路上走。
    “巴哥。”我大叫他。
    “要不要买新鲜的鱼?”我满怀希望的问。
    “鱼,在哪里?”他问。
    “在我们车厢里,有二十多条。”
    巴哥瞪着我猛摇头。
    “三毛,三千多人的营区,吃你二十多条鱼够吗?”他一口回绝了我。
    “这是说不定的,你先拿去煮嘛!耶稣的五个饼,两条鱼,喂饱了五千多人,这你怎么说?”我反问他。
    “我来教你们,去邮局门口卖,那里人最多。”巴哥指点迷津。当然我们卖鱼的对象总是欧洲人,沙哈拉威人不吃鱼。
    于是我们又去文具店买了一块小黑板,几支粉笔,又向认识的杂货店借了一个磅秤。
    黑板上画了一条跳跃的红鱼,又写着——“鲜鱼出售,五十块一公斤。”
    车开列邮局门口,正是下午五点钟,飞机载的邮包,信件都来了,一大批人在开信箱,爇闹得很我们将车停好,将黑板放在车窗前,后车厢打开来。做完这几个动作,脸已经红得差不多了,我们跑到对街人行道上去坐着,看都不敢看路上的人。
    人群一批一批的走过,就是没有人停下来买鱼。坐了一会儿,荷西对我说:“三毛,你不是说我们都是素人吗?素人就不必靠卖业余的东西过日子嘛!”“回去啊?”我实在也不起劲了。
    就在这时候,荷西的一个同事走过,看见我们就过来打招呼:“啊!在吹风吗!”
    “不是。”荷西很扭捏的站起来。
    “在卖鱼。”我指指对街我们的车子。
    这个同事是个老光棍,也是个粗线条的好汉,他走过去看看黑板,再看看打开的车厢,明白了,马上走回来,捉了我们两个就过街去。
    “卖鱼嘛,要叫着卖的呀!你们这么怕羞不行,来,来,我来帮忙。”
    这个同事顺手拉了一条鱼提在手中,拉开嗓子大叫:“吁——哦,卖新鲜好鱼哦!七十五块一斤哦——呀哦——鱼啊!”他居然还自做主张涨了价。
    人群被他这么一嚷,马上围上来了,我们喜出望外,二十多条鱼真是小意思,一下子就卖光了。
    我们坐在地上结帐,赚了三千多块,再回头找荷西同事,他已经笑嘻嘻的走得好远去了。
    “荷西,我们要记得谢他啊!”我对荷西说。
    回到家里,我们已是筋疲力尽了。洗完澡之后,我穿了毛巾浴衣去厨房烧了一锅水,丢下一包面条。
    “就吃这个啊?”荷西不满意地问。
    “随便吃点,我都快累死了。”我其实饭也吃不下。“清早辛苦到现在,你只给我吃面条,不吃。”他生气了,穿了衣服就走。
    “你去哪里?”我大声叱骂他。
    “我去外面吃。”说话的人脑子里一下塞满了水泥,硬帮帮的。
    我只有再换了衣服追他一起出去,所谓外面吃,当然只有一个去处——国家旅馆的餐厅。
    在餐厅里,我小声的在数落荷西:“世界上只有你这种笨人。点最便宜的菜吃,听见没有?”
    正在这时,荷西的上司之一拍着手走过来,大叫:“真巧,真巧,我正好找不到伴吃饭,我们三个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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