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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宫记-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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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收住的时候,已经快到破晓时分了。虽在车中,寒意仍是森森渗入。我以羽瞻的大氅包着珠岚,自己又冻得颤成一团,见茨儿也在打抖,便叫她靠过来,我们依在一起,好歹暖和些。

    也许是因为太阳升起来了,也许是因为我们已经在下山的道路上,车里终于暖和了一些。珠岚打了个呵欠醒来,挣扎着爬出我用她父亲的衣服为她包出的襁褓,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精神了。

    茨儿将车窗打开,便有一道清亮的阳光透过薄薄纱帘映进来。我顿感温暖明快,似乎昨日的被劫、珠岚的急病、暴雨、颠簸和狼群都是一场幻梦。

    只是,这受尽折磨的梦,到现在还是醒不了的。

    ——更大的困苦,还在后头。没有遭受战乱的繁华临蓟城,会成为一个漂亮的笼子,将我关在里头。

    当日中午,临蓟城终于到了。

    在出发之前,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以这样的心情和状态入城。从昨日早餐毕后我水米未进,从来没尝过的“饥饿”的滋味在闻到街市上传来的食物香气时被格外放大,珠岚又开始哭,口口声声叫着她饿。

    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临蓟道的百姓,是更忠于我呢,还是更忠于丁勋?如果我在大街上求救,他们会为了救我而和军队冲突吗?

    我决定赌一下——我永远都会怀有搏一次的勇气,再说,便是我赌输了,丁勋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我推开车窗,毫不避讳地露出面容,对那收过我象牙镯子的士兵喊道:“喂,什么食物都不给,是想把本宫饿死吗?”

    那士兵愣住,应该没想到昨天还态度荏弱的我今天就会突然强硬起来,面上显出短暂的不知所措:“哦,殿下等等,我去找将军通报一声……”

    “通报?”我皱起眉头,装出大怒的样子:“连给本宫一些食物都不能吗?”

    他正为难,却有一名副将骑马过来:“殿下,有何贵干?”

    这句“有何贵干”的口气,完全就是嘲笑啊。真是狗仗人势的小人。

    我心中暗骂有朝一日你落到本宫手里定叫你不得好死,面上的“怒意”却要稍微敛起一点儿去,这家伙可不是丁勋,他不见得有那么强的自控能力。

    “你做得了主吗?”我扬起眉尖,不屑的神情,故意激他。

    他却连一点儿激动都没有,淡淡道:“做得了主的事就做得了,做不了的就做不了。”

    ……这话说了和不说有什么区别?

    “你和丁将军关系如何?”

    “这和殿下有什么关系?”

    “如果饿死本宫,不知你长几个脑袋,够不够丁将军砍。”

    他真的听不出我话里的挑衅意味吗?居然一脸恍然大悟:“殿下饿了?也不早说……你,去给殿下买些精细食物上来。”

    我这一番大喊大叫,嗓子都快哑了,街市上熙熙攘攘的百姓却没有一个人望过来的。

    那小兵去了很快就回返,带来一整盒糕饼。我装模作样拈起一个吃了一口,勃然作色:“这是什么玩意?这么难吃!”

    伴随着这声怒斥,我将那咬过一口的点心砸了出去,正好摔在那副将脸面上。

    这么一闹,终于有几个人投来一瞥,可又在士兵们的横眉怒目下立刻低下了头。

    那副将细看我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此时冷冷一笑:“把卖点心的那铺子砸了,就说是长公主不悦降罚,掌柜伙计一应抓入牢中,三天后问斩。”

    几名士兵应了,拨转马头就要去。我急道:“住手!谁准你们借本宫名义鱼肉百姓的?”

    “不去也行。”那副将手一挥,刚才的几名士兵就回来了:“但是长公主殿下,或者说女王殿下,请您记住一件事——不要企图逃跑,莫说你跑不出临蓟城,便是跑出去了,全道也没有一个人家愿意收留你的。”

    车帘放下,我坐回原位仍然心思烦乱。我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呢,丁勋压住了参道,他就是这儿的长官,他完全可以借着我的名义横征暴敛,再摆出爱民如子的嘴脸去“恳求殿下减免赋税”,从而让百姓的心都倾向与他!

    这老奸巨猾的混蛋……

    可是此时,我除了在心里狠狠骂他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了。

    我没有半分实权,做不了任何事情,更不可能引导百姓转向我——如果我是布衣草民,我也不会愿意为“高高在上不顾黎民生死的公主”卖命吧。

    “娘娘,这点心……”却是茨儿开口,声音颇为难,可我能听出来她有多么期盼我能允许她们用它驱散可怕的饥饿。

    “吃吧。”我没好气地回答。

    “您不……”

    “你看我有心情吃东西吗?”我打断了她的话,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遇到过没人为我做主的情况,所以自己已经什么都想不清了呢?我不怕他囚禁我,我相信总会有办法解决问题的,就算大延宫廷那样牢固的囚笼不一样也能找到通往宫外的地道吗?可我怕自己这样慌乱无措的状况,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便是有逃脱的机会也会被我浪费掉的。

    该怎么办呢,怎么才能恢复从前的冷静镇定呢。我手指绞紧裙边,眼睛几乎失神地盯着车厢的一角看——其实那里什么也没有。

    忽然,我感到膝上有什么压了上来,却是珠岚。她一只小手撑着我的膝,另一只手却举着一块点心,朝我嘴边送来。

    我摇摇头,她撅起嘴,仍然将那点心往我口中塞去,不依不饶。

    孩子是感觉不到危险的吗?她的眼睛闪烁着细细亮光,看起来活泼可爱,一点也没有受到我们两个愁眉苦脸的人的影响。

    我接过她手中的点心,咬了一口,表示领了她的情,可她仍然不罢休,清晰地说:“阿娘,吃。吃完。”

    我只好将那点心塞进口中。那似乎是枣泥馅儿的糯米糕,味道应该是不错的,因茨儿一转眼功夫已经吃了两个下肚。但我实在是无心进食,再美味的食物嚼在嘴中也和嚼蜡没什么区别,实在是糟蹋东西了。

    糯米本就黏重,梗在嗓子里几乎吞不下去。没有茶,没有水,我蹙紧眉,用力吞咽,半晌才将它咽进去,已经憋得脸色苍白。

    “娘娘这样可不行呢。”不知什么时候茨儿已经不再吃东西了,她满眼忧虑地看着我:“便是娘娘不考虑如何摆脱现下的情况,至少也要为腹中的小贵人考虑。”

    “小贵人?”我怆然一笑:“我只希望是个女儿。”

    “为什么?”

    “如果是儿子……丁勋会让他活下去吗?”

    茨儿不再说话了,突然尖叫一声:“公主殿下,别吃了!”

    我被她吓了一跳,正想回答她我没有吃东西,她却一把抱过珠岚,取下她手中的糕点。我这才发现珠岚满嘴边都沾着枣泥馅儿,仍然在不断地咀嚼吞咽。

    “她饿,就让她吃吧。”我轻声道:“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不可以。”茨儿把放点心的盒子推到珠岚够不到的地方:“饿久了吃多东西会生病的。而且糯米本来就不适合小孩子吃。”

    珠岚扭动身体哭闹,想要要回食物,我被她的哼唧声搅扰得心烦,横了她一眼,她立刻闭嘴了。

    如是,车内寂寂无声,车外市井的喧哗声就被无限放大了。只隔着这薄薄的一层板壁,自由和我却像是隔了万水千山一般。

    终于,那热闹的人声停止了,马车也停住了。方才和我争执的副将带着一脸居高临下的笑容,打开车门,道:“殿下,王府到了。”

    “王府?”我并未迅速反应过来。

    “是的,临蓟王府。”

    临蓟王府……我的王府。但是现在却是要幽禁我的地方了。

    这世事弄人,我向父皇请求将临蓟道封给我的时候怎么能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那时候便兴建的临蓟王府规模并不大,因父皇也知道我不会去临蓟道长住,这王府只是做个样子——可如今我大概要在这里住很久了吧。

    下了马车,丁勋给我找好的总管便迎了上来,是个中年男子,形容奸诈,我看了便觉心烦。

    想必整个王府所有的人都是他丁勋的耳目吧!此后的日子当真是要步步小心了。

直言交易

  出我意料,整个王府还是很大的,那姓贺的总管一路跟着介绍,却说唯有这正面一片是当年父皇下令修造的,左右两翼的无数殿阁,却是两年前丁勋调任时大兴土木的结果。

    他许是为了自己的主子请功,我却颇为肉疼。丁勋毁的是我的声望,浪费的是我封下百姓的钱财,却修出了这么一座占地蒙灰的空置宅院。

    茨儿在我身后小声嘟哝:“又欠了一笔帐。”

    我虽不便回她什么话,心中自深以为然。

    待我大致知道了“我的”王府大概的构划,早已累得腰酸腿软。按时间算,我已经快要临盆了,可我当真不想在这个地方把孩子带来世间,让他或者她从小面对心机,算计,阴谋和争斗。

    可是,这并不是我所能抉择的。不要说腹中的小生命,就是珠岚,也莫名其妙地被牵扯了进来。如今我只能断定她身边有丁勋买通的人,却没法再细察下去,更无法替她挡去所有的危险。

    唯一能庆幸的是,她还在我身边,那温暖的小手圈住我手指,绣着繁复花式的小靴子一步一步踩在冰凉的石砌地面上——那应该是和地毯,和草野都不一样的感觉吧。

    茨儿在这里又做回了当年的“宫女长”职位,整个府邸里有八十多名侍女,近身伺候我的有十六人,这十六人名义上都归茨儿管。

    如果不考虑我们现在实际是被软禁在这里的话,王府里的生活还是比较舒适的。我每日插着那金簪在庭院中散步,闲坐,尽可能增加在外面的时间,期望羽瞻训出的鹰能够发现我。

    时间推移,我的行动愈发不便,但每日如此行为却绝不动摇。我不能放弃和他通递消息的渴望,否则自己都会因绝望而死掉吧。

    认识伺候我的侍女们之后,我对逃出去这件事已经很难抱有期待了。

    我曾主动与一个为我梳头的侍女交谈。她灵巧的手指掠过我乌黑长发,盘起精美的高髻,簪上一片片镂纹花胜,动作轻巧又伶俐。我在铜镜中细察她眼神,是如水的纯净。我不信她会是丁勋的人,遂开口问她:“你可是临蓟道的人?”

    她点点头。

    “家就在临蓟城里吗?”

    又是沉默的点头。

    “哦……你叫什么名字?”

    我想,这并不算是冒昧或者危险的举动,我只是要问问身边侍女的名字方便召唤而已,可她竟一言不发。

    是丁勋要求她们不得和我说话吗?我微愠:“本宫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

    她显出为难的神色,指指自己的嘴,然后摇摇头。

    我猛然站起,转过身,看住她:“你是天生哑的吗?”

    她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张开了口——舌竟是被齐根截断的。

    后来我也问过茨儿,她只道她所见过的侍女皆被斩去了舌,有的根本说不出话,有的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噜声。

    他是怕侍女们向我们透露什么消息吧,可喂她们哑药也好啊,何须把她们的舌头割去。

    我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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