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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迭香-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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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觉香蜜无比,十分受用。

    “慢着,导演,你最不喜甜品。”

    “我告诉过你,我有点心不由主。”

    “你恋爱了?”

    “我一直爱电影。”

    “啊!那是旧爱,新欢呢?”

    “医生,告诉我该怎么办,我的制作叫好与叫座率均有下降趋向,马上要惆怅旧欢

    如梦。”

    “慢着,你要我医你的票房?”

    “不;我只想你听我诉苦。”

    侨生松口气,“幸亏你思路还清楚。”

    “方侨生,在你悬壶济世的八年期间,你有否真正治愈过任何一个病人?”

    “立刻停止侮辱我。”

    余芒忽然活泼地轻轻拍一下手,“全凭谁先累是不是?病人不死你先死。”笑得前

    仰后合。

    方侨生目不转睛地看住好友,她明白余芒的意思了,这余导演是坐若钟、站若松的

    一个人物,绝不肯无故失言、失笑、失态。

    即使喝醉酒,也不过是一头栽倒、昏睡过去。

    侨生不是不欣赏适才余芒表演的小儿女娇憨之态,但那不是余芒,就不是余芒。

    精神分裂。

    “余芒,”她收敛嬉戏之意,“我要你拨时间一个礼拜来三次彻底治疗。”

    余芒颓然,“你终于承认我有病。”

    “是几时开始的事?”

    “你终于相信我不是无病呻吟了吧。”

    “告诉我是多久的事。”

    “我不十分肯定,最近这一两个星期,或是三五七天,一点都不好笑的事,我会认

    为非常有趣,又发觉自己幽默感泛滥,不能抑止。”

    “又开始嗜甜。”

    “是,医生。”

    方侨生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沉思良久。

    老友开始爱笑、好玩、轻松。自在,并非坏事。

    搞文艺工作,切忌把自己看得太认真。

    对工作严肃完全正确,过分重视成败得失却会造成绊脚石。

    近年来余芒颇有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那种情意结,开始相信影评与票房多过相信自

    己,形势不妙,毋需心理医生,稍微接近的朋友已经看得出来。

    性格上些微转变也许对她有帮助。

    既然如此,何必强迫余芒摔甩活泼一面。

    许多人患双重性格,外表形象同真实个性毫无相似之处,一样生活得很好。

    这样复杂的社会,恐怕连弗洛依德都始料未及,为着适应它,现代人当然要采取应

    变方法。

    没有谁是单纯的人了。

    “医生,你为何沉吟推敲良久,可是我已病入膏肓?”

    侨生回过神来,“记住,一星期来三次,对你有益。”

    “我尽量抽空。”

    侨生送余芒到门口。

    余芒忽然转过头来,“侨生,你可记得我有英文名字?”

    侨生笑,“怎么不记得。”

    英文书院读到第二年忽然自伦敦来了一位班主任,她对于中国女孩姓名发音产生极

    大困惑,曾对同事说:“每个人的名字都似一串钥匙掉在地下的声响。”

    真的,玲、萍、菁、珍、丽……非常容易混淆,请教过前辈,她在黑板上写了一大

    堆英文名字,让学生自由选择。

    余芒说:“你选的是伊利莎白。”

    侨生笑:“你挑露斯马利。”

    余芒说:“我已许久没用这个名字。”

    “不是见不得光的事。”侨生安慰她。

    “但是,最近在思索的时候,我自称露斯马利。”

    侨生想了一想,“绝对不碍事,那是一个美丽的名字,老余,凡事放松点,名同利、

    得同失,都不由人控制,不如看开些。”

    余芒觉得老友有无比的智慧,不住颔首,诚心领受教训,正在此时,秘书前来在方

    医生耳畔说了一番话,方医生顿时脸色都变了,破口便骂:“什么臼行睦硪搅菩?

    竟敢如此小觑我?余芒,我没有空再与你说下去,我要同这干无耻的愚昧之徒去辩个是

    非黑白。”

    竟把余芒撇在一旁,怒气冲冲进房去骂人。

    余芒啼笑皆非,瞧,能医者不自医。

    回到家,才淋浴,工作人员已上门来找,幸亏是全女班,披着浴袍便可谈公事。

    她与美术指导小刘商量女主角的服饰与发型。

    “不,”她说,“不是这样,是这样的,宋庆龄的发式你见过吧。”

    余芒顺手取过支铅笔,在图画纸上打起草稿来。

    一画出来,连她自己都吓一跳,线条好不流利,形象逼真。

    小刘露出钦佩的样子来,“导演,我竟不知道你有美术修养。”

    余芒坐着发呆,对不起,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有这种天分,幼时上图画班老是不认真,

    从头到尾不晓得透视为何物,美术老师幽默地取笑余芒的画风尚未文艺复兴,图上角的

    人物山水房舍像是随时要掉出纸面来。

    她从来不知道她会画画。

    余芒看一看手中的笔,大惑不解。

    小刘兴致勃勃,“导演,你索性再打几张草稿,待我拿到服装设计小邓那里去,这

    次质素差了她无从抵赖。”

    “你交给小张办。”

    小张是副导演。

    余芒不是不感慨的,外头人,品性善良点的,笑她这个班底是余门女将,猥琐点的,

    干脆称之为盘丝洞。

    什么地方不对劲呢?一个男性也没有。

    年前总算请了武术指导,那人工作能力一等,一待戏拍完了,却出去诉苦在余家班

    呆久了会心理变态。

    余芒记得她挺尊重那小子,只是没把他当男生,工作当儿,有什么男女之分?只有

    职位,哪存性别?

    那年轻的雄性动物大抵是觉得损害了他男性的尊严了。

    余芒边思索边刷刷刷地做速写。

    小刘不住诧异,最后她说:“导演,分镜头亦可以用图画。”

    余芒抬起头,真的,一幅图画胜过一万字。

    小刘满意地持着画稿离去。

    余芒一低头,吓一跳,所有速写右下角,都签着她的名字,露斯马利。

    字体向右倾斜。

    真奇怪,余芒的英文手迹一向往左倾,胖胖的,同这个签名式有点差距。

    她忍不住在白纸上又签了几个名,却完全与上次一式一样。

    手风转了。

    余芒也不再去细究。

    打开衣柜,别的女性会挑衣服,余芒通常只是拿衣服。

    没什么好选的,统统是颜色朴素的长裤与外套,又自小学时期就爱上白衬衫,此情

    历久不渝。

    你别说,这样的打扮也有好处,至少看上去舒舒服服,永远不会叫人吓一跳。

    但是今天,她迟疑了。

    明明放着许多要事待办,余芒却决定出去为衣橱添一点颜色。

    不敢大胆尝试色彩也是她一贯的弱点,难道今日可以扭转局势?

    她推门进一间时装店,售货员一迎出来就知道她是谁,但只是十分含蓄地微笑。

    余芒见到架子上挂着一件鲜橘红色钟型大衣,身不由己伸手过去,店员立刻服侍她

    试穿,并即时赞日:“皮肤白穿这个最好看。”

    “配什么衣裳?”

    “大胆些,衬玫瑰紫衣裙,斯文些,我们有套乳白的百捂裙。”

    不知恁地,余芒一听,心中无比欢喜,她在店中竟消磨了个多小时,与那知情识趣,

    玲珑剔透的店员研究起色彩来,情不自禁选购一大堆时装。

    余芒只余一点点保留,她问那大会做生意的店员,“这些衣服明年大抵是不能穿了

    吧?”

    那女孩子失笑,“明年,谁关心明年,我们活在今天。”

    真的,余芒说,“全部包起来。”

    手提无线电话嘟嘟地响,工作人员怀疑导演失踪。

    店员乖巧地说:“余小姐,我帮你送到府上去。”

    “此刻我穿这一套。”余芒指一指最先挑的深玫瑰紫衣裳。

    走到街上,她觉得最自然不过,蓝白灰固然十分清雅,颜色世界却最能调剂枯燥心

    情。

    天性疯不起来的文艺工作者生活最最沉闷。

    余芒虽无惊人智慧,却有过人理智。

    她站在马路上等计程车,有一辆白色跑车正停着等人。

    余芒一呆,这辆车是谁的,恁地眼熟,在什么地方见过?

    五十年代圆头圆脑老牌精选式样,在爱车人士眼中,自有不可抗拒的魅力。

    余芒本身不开车,拍戏时多数租用十四座位面包车,她对名车亦不感兴趣。

    但是这部车子例外,她对它有极大的不知名亲切感。它到底是谁的车子?余芒皱起

    眉头细想。

    她踏前一步想看清楚号码。

    司机是一个年轻人,抬起头来,忽然看到车窗前惊鸿一瞥的玫瑰紫。

    他情不自禁,黯然轻呼:“露斯马利!”

    余芒已经听见,看着他,狐疑地问:“我认识你吗?”

    那年轻人看清楚余芒的脸,呆半晌,“对不起,我认错人。”

    “我名字的确叫露斯马利。”

    年轻人歉意地微竿,“多么巧合。”

    “慢着,”余芒脑海中忽然浮起一丝记忆,“你姓许?”

    年轻人马上答:“一点不错。”

    “你是许仲开。”

    年轻人端正的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来,“阁下是哪一位?”

    “你刚刚叫了我的名字。”

    “露斯马利?”

    “正是在下。”

    “但是,你并非我认识的那个露斯马利。”

    余芒只觉得现今吊膀子的手段越来越新。

    “你那位迷迭香姓什么?”

    “姓文。”

    “呵,我姓余,你刚才为什么叫我?”

    那许君呆半晌,才小小声答:“因你穿的衣服,这是她最喜爱的颜色。”

    余芒笑笑。

    有些人一辈子都在恋爱,叫人羡慕。

    “余小姐,你又怎么会叫得出我的名字?”

    余芒侧头想了想,一定有人介绍过他俩认识,在一个酒会?要不就是晚宴,可能是

    茶会,她认识的人十分杂。

    尽管许某看上去完全是个正经人,余芒却不愿再同他继续搭讪。

    她翻起大衣领子,朝他笑一笑,见有辆空计程车驶过来,便跑过去拉开门跳上去。

    那年轻人急急下车来叫:“我送你好了。”

    计程车已经一溜烟驶走。

    这个时候一位美貌中年女子唤住他,“仲开,你在叫谁?”

    年轻人回过神来,“啊,阿姨,我等你呢。”

    美貌女子脸色沉重地上了车。

    年轻人犹自怔怔地。

    那边厢在汁程车中,余芒已在手提电话中被请位同事抱怨得魂不附体。

    制片问:“导演,你从来不迟到,你没有什么意外吧?可需要救驾?”

    余芒看看手表,奇怪,才迟了三十分钟,这些人干吗都似开水熨脚,会议正式开始,

    也不过是喝汽水嚼花生穷聊罢了,讲十万句话也抽不出三句精萃。

    余芒沉思,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许仲开?

    对外型那么优秀的男生应当印象鲜明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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