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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品悠游-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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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爹,大哥,你们说得对。”长孙二哥,也就是长孙肥,用力点头。 
想到两天前提亲,长孙肥面有青青菜色:那只蝴蝶以为乔装一下,他便认不出他的真面目吗? 
两天前—— 
一切都很正常,媒婆,聘礼,喜队……突然,有人惊呼:“快看!” 
夜多部众岿然不动,闵友意抬头,张嘴,扬眉,他……呆如木鸡。 
屋顶上跳来跳去的是什么,仙女? 
撒花? 
撒完花就不见…… 
“谁的主意?”他不过是下个聘,不用这么夸张吧,还飞天? 
“扶游窟主。” 
“郦、虚、语!”他咬牙低叫。 
表面上看,书香门第,翩翩公子,骨子里,根本是一只狂蝶浪燕。 
所以,完全不用怀疑,闵友意提亲仍然未遂。 
后院花厅,长孙淹正在……发呆。 
自宝马镇返回,一路顺利,回家后,却失了宁静。外面吵吵闹闹的,她不是不知道,特别是,家中近来买了十条狗,非常凶的那种,家中厨伯叔叔的刀啊铲啊都重新磨过,非常犀利,大厨贵伯曾有一次在她面前挥舞新磨的大菜刀,差点就见血封喉了。   
第十二章 看花阮郎归(3)   
尤其,爹特地从镖局借了一批虎背熊腰的镖师,说是护院。 
天见可怜,她家虽是生意人家,最多也只养几条护院犬,如今倒好,拿刀的天天磨刀,扫地的天天练棍,草木皆兵,让人以为战线吃紧,百万大军压城而来。 
吵闹归吵闹,她不是故意装糊涂,而是不明白,他们之间何时……生了情? 
她是瞧他妩媚如青山,他也的确问过她“会不会负他”这个问题,她是怎么答的……呢? 
想……努力地想…… 
“淹儿?”有人轻声叫她。 
她似乎没有回答,他对她何时生了情…… 
“淹儿?” 
抚心定气,她恍然回神,对上一双温润似水的眼。是…… 
“太冲。”她歉然垂眸,看向他画的画。 
当那人吼着要娶她时,楼太冲除了脸色发青之外,实在没什么大的反应。回到家中,他每日申时过后总会来她家,一来探望她的伤……不自觉摸摸脸,其实,已经全好了。 
爹娘和大哥二哥都满意楼太冲,她也不讨厌……不讨厌……乌眸不禁又瞥向敛眉作画的男子。 
在爹娘的默许下,他每日相伴,相对无言时,她会绣花,他会作画,谁说没有些绻绻情意在里面? 
这情意……就如荷塘里的睡莲,当时间在静淡中一点一滴流逝时,仿佛沉淀了什么,却兴不起半分波澜。 
绿丝绦,草如袍,楼太冲是形俊之人,而她,一向不讨厌形俊之人…… 
“淹儿,闷了吗,可要去花廊走走?”放下墨笔,楼太冲体贴一笑。这些日子,他任闵友意在外闹着,绝口不提退亲或放弃。 
这人……当初为何会以一佛之画向长孙家提亲? 
“淹儿……”楼太冲见她无意走动,也不勉强,只道,“很早以前,我就听说长孙家的嫁袍绣得好,稍后,听说长孙家的小姐娴熟慧雅,长孙老爷又要求提亲的公子先送上画像,我便前来一试。” 
试?她疑惑地侧眉。 
“在七佛伽蓝,我第一次见到淹儿……”楼太冲浅浅一笑,眼中氤氲恍惚,仿佛回忆……淡淡檀香中,一声幽魅的大吼,他见到一名女子怔怔站在闵友意身边,垂眸一笑,娇憨可人,目光追随,才知闵友意收了掌气,是因为她。及后,闵友意远远招手,她在柱边抿唇一笑,风情自现……就此,他迷在那垂眸一笑的嫣然里。 
娶妻,求贤。他一直这么认为。 
长孙淹定定然看着他,除了浅笑,不做其他表情。 
这幅画面看在长孙幢相眼中,自是郎才女貌,美景和乐。故而,远远雕窗后偷窥的长孙父亲已经开始幼想自己抱孙子的模样…… 
房内,两人没听到长孙老爹心头的窃笑,转看楼太冲画的新作。 
“太冲,你丹青妙笔,这世间,什么最容易画?” 
楼隐侧颜相笑,一片白玉肌肤近在咫尺,低垂的颈,荷色的颊,浑然天成。心头微动,他轻轻答她:“鬼魅易画。” 
“什么难描……呢?” 
绿袍轻荡,楼太冲看向窗外。日影西移,在小小厢院投下大片阴影。静了片刻,他低道:“这世间,最难画的……莫若犬马。” 
鬼魅易画,只因皆是虚相,提笔绘来,就如天马行空,肆意挥洒,而犬马难描,皆因实体真形,人人尽知,一笔一画皆需谨慎。 
“太冲画过人……吗?”近日见他只绘花草,故有此一问。 
“画过。” 
“画得出他的神容……吗?”她望向窗外。 
“他?”楼太冲侧了侧头。 
他……她垂下眸子,眼中有一团朦胧未开的雾气。 
自相逢以来,最先入耳的是他的名声,“武林三蝶”哦,“玉扇公子”哦,好一派令人神往却神秘的江湖人。真正见到他,却是在水如罗的婚礼上,他气急攻心,轻功绝顶,却以“童子拜观音”之势送上他的贺礼,而新娘,是他曾经爱过的人……他爱过吧……   
第十二章 看花阮郎归(4)   
送礼后,他踏风离去,再无留恋。待到再度相见,是在山中的一间茶棚,他顾目四盼,对她颔首一笑。 
面对贝兰孙时,满不在乎的他……落崖时,面无表情的他……收她为徒时,浅笑低语的他……铜钟边,怒目大吼的他……温泉边,瞪目无言的他……遥池宫,教她习剑的他,追在梅非遥身后的他,说故事的他,待到比赛终时凌厉无情的他…… 
人的一生,不同时期会现出不出的面貌,她与他,短短三个月的相识,这些或许只是他无意中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她却全都印在脑海中。如今想来,她竟不知他的情何时系在了她身上。 
这只蝴蝶,莫不是将目标转向她?她记得,玉扇公子好敌方女色,她算是他的徒弟,不算敌方吧,况且,她与他可没什么凄婉恻悱的动人情事…… 
皱眉凝思,楼隐不知何时离去,家中新买的恶犬开始咆哮,前院护卫的脚步声越来越紧,大概,又是他来了……吧! 
叹口气,她转转手边的缬纱玉兰竹团扇,走出书房,无聊地在院中绕圈圈,偶尔脑中画面一闪,她以团扇为剑,比比记在脑中的剑姿。虽然“分花拂柳剑”在他手中舞出来能飞沙走石,但她已认定了,这就是一套杀野猪的剑法。 
家人几乎认定了楼太冲将是她的夫婿,她呢?她自己也认定……了? 
无聊地又转了几圈,她决定做点其他事分分神。 
瞧,她就说自己很无聊了,除了绣花,她这个长孙小姐还能干什么?在家,爹娘哥哥们宠她,自幼不必吃苦,如果哪天家道中落,她还能绣花养活爹娘——这个只能偷偷地想,不能让哥哥们知道,以免他们觉得妹子瞧轻了兄长。 
在家无聊,以后出嫁了,她应该会相夫教子吧……突地,她怔怔盯着院中一簇摇曳的花丛,不知想起什么,一时痴痴。 
那簇花不惹眼,平常的阶前兰花,蕊嫩瓣白,小小的几珠,花上栖了一只……白色的粉蝶。 
她轻轻挥了挥团扇,带动空气,引来暗香浮动,也惊了那只粉白的小蝶,渐飞渐远。 
叹口气,她还是决定回房做一个名副其实的无聊小姐。真要计较,她还有一些其他事情可以做做的…… 
磨墨,取纸,翻开一本书。 
目过两行,心绪不定,她忍不住站起,在房子里绕来绕去,绕了半天,拿起楼太冲的画,站在窗边欣赏。画纸突然一动,她惊瞪乌眸。明明没有风,画纸中段竟然前后摇晃,仿佛有人在画后用手指戳来戳去。 
放下画,窗外无人。 
重新展开画…… 
“淹儿!” 
她袅然抬眸,无人,无风,更无……人声。 
难道她已经无聊到出现幻听的地步? 
“淹儿!” 
幻听?她死死盯着楼太冲的画,突然垂手将画合上,窗外,鹤影一闪,腰带旋紫,清清品品,一张笑脸出现在眼眸中,惹她呼吸一窒。 
其象无双,其美无极,近之既妖,远之有望。 
窗外,语笑翩然,君子如蝶。 
“淹儿,你……”他看到桌上摊开的纸,砚里磨好的墨,笑脸垮下来,“你又在抄这个。” 
长孙淹看着这不请自入的闵蝴蝶,心头一软。任他扯去楼太冲的画,她回到桌边,坐下,读书。 
“我哪里……不如他。”闵嫣盯着画看了片刻,丢开,脚一拐,扯过圆凳,闷闷坐在她身边。 
原以为,这次的比赛,也如曾昔一样,赛罢,人回,从此人千里。可她不同,夜来惊梦,他悚然睁眼,成悟:原来,他是蝶,她却不是花,她是——捕蝶人。 
她困住他了,是不是?她将他终身困在密密织就的丝网内,让他望花兴叹,思春困倦? 
不…… 
她身上有一种懒散的美丽,不耀眼,就像她手中细细的绣花针,只那一闪,已吸引他的视线。她软弱,也坚持,她娇憨,也慧黠,最重要的一点,她——不痴。   
第十二章 看花阮郎归(5)   
他还很愤郁地发现,只要提到形俊之人,她的眼睛就会发亮,那亮不强,亦不明显,但莹如湖水,层波荡漾。特别是,他发现淹儿不为人知的一面——她居然有一本《美男策》,还是她一字一句亲手抄的,他也不止一次见她掩卷长叹——“可恨我生不逢时,无幸遇得兰陵王,生平之憾,生平之憾!” 
听听,这是一个女儿家该有的话吗? 
他翻翻桌上的书,再翻翻她展放一边的书,脸皮微跳,“淹儿,你又准备将谁抄下来?” 
她摇头。 
“这人是谁?”他点点其中一页。 
倾身细看,她微笑,“北齐高澄,史书说:澄,美姿容,善言笑,谈谑之际,从容弘雅,性聪警,多筹策,当朝作相,听断如流,爱士好贤,待之以礼……”念着自己抄下的一段文字,眉颜之间自有淡淡微笑,“虽然高澄有点好色,但玉就是玉,有瑕也是玉。” 
听她清脆肯定,他的眸子仿佛聚了一湖青泉,碧波漫漫。 
“只可惜……”她摇头扼腕,“高澄在二十九岁的时候,死在一名厨子手上。”真是香消玉殒得她好心痛啊。 
“……”碧波开始聚集,渐有风暴趋势,“淹儿,他是谁?” 
长孙淹探头一看,“是宋文公,公子鲍……呀!” 
管他是公子鲍还是包子公,他戳戳特别长的一行字,危险地问:“你抄这么长啊。” 
“嗯,”犹不知危险临近的女子语笑嫣然,“《左传》上记,公子鲍‘美而艳’,当时,宋昭公的妻子王姬倾心于他,为了他,王姬趁宋昭公打猎之际,指使人杀掉宋昭公,将宋国送给了公子鲍。他便是后世所称的宋文公。” 
他不问了。厚厚一本,还有他听都没听过的,那什么……春秋的公孙阏、澹台子羽,三国的吕布,东晋谢安的孙子谢混,北魏的崔浩,五代的慕容冲,唐代武则天宠爱的张易之、张昌宗兄弟…… 
“这张昌宗,便是杨再思赞誉为‘莲花似六郎’的金玉美少年。” 
她如数家珍,他双眼暴瞪。 
他也只是偶尔想写一本《群芳谱》、一本《花间集》,一本《百花录》,但仅仅只限于想,根本没写,她倒好,厚厚一本,存心让他嫉妒是不是? 
这也就算了,反正是死人,但——他哪里不如楼太冲? 
想到这个,闵嫣心中更悒郁了。瞧到她手边的画,他抽过来,不是滋味地再次确定:“楼太冲画的?” 
“嗯。”方才不是问过了……吗? 
借她磨的墨,他提了笔,在楼太冲留下的画上东加加,西点点。她见他半晌无言,表情负气,现出难得的可爱,一时莞尔,探身看去。 
他在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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