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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城(上)-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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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了,体味着他的笑,那其中带了一点的失望。我知道苏袖可以说出刚才的话是真正的敞开了心,不然,以他的身份是不会如此多言。事实正像他说的那样,他的职责是传诏书,至于郑王是否还有其它的旨意不是他可以多嘴的,也不是我应该问的。
我也只问了这次子蹊召我有什么事,而他回答的却是子蹊的全部旨意。
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愧疚。
“公公是否对永离很是失望?”
“不敢。周相怎么可以如此菲薄?”
我也还以一笑。
“……今天天还早,怎么这里已是人山人海了?”
我看着周围那安静却拥挤的人群,装似不经意的问,其实我也未必想他回答。
“大人朝务繁杂,这些风俗也许不是很清楚。今天是奈何,也就是郑国传统的鬼节。人们通常天不亮就起来,然后收拾一些酒水供果到先人的坟上叩拜。据说这天鬼门关会打开,这些魂魄可以回到生前流连过的地方再看看。要是做过什么亏心事的人,这天是断不敢出门的,说是怕鬼魂来找他们。”
亏心事?君子不欺暗室,可如今,能这样的究竟有几人?
于是我接话道:“可街上的人还是多,看来世间还是清明多一些。”
“所谓的亏心,其实每人都有。邪念也比好的念头来得容易些。话说到这里,让周相见笑了。”
“哪里,哪里……”
其实苏袖说出了我的心声,我好歹也要顾及身份,这些话是不可以说的。
无欲则刚,可真正要做到无欲无求,那人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很多时候所谓的超脱要不是无法求,就是不能求。左右一个道理,换个说法罢了。
其实我感觉,求,不一定指贪念。持,也是一种所求,只不过更为隐蔽,世人无法看清楚。看来,所谓的大义无形,大音稀声,可这最后一句也是至理,只是说的人就不多了。
我知道他说的最后一句是什么。曾经子蹊对我说过,郑历史上的一代英主鹤王曾经用“大义无形,大音稀声”这样形容过他的感情,而这句话的最后一句又偏偏是形容人间极至,那就是“大好讳影”。罪恶永远都如影随形,你甚至永远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到底在哪里,也许等到了碰触它的那一天,也不会了解到的。
可,这些和子蹊召见有什么关系?
“……有人以菌萏形容过大人。说句冒犯的话,这不是形容您的容貌,而是形容你的性情。清莲随水,如此淡出红尘。可大人,您终究是内阁首相,当朝重臣。尘世是张网,我们都无法出去,大人也是。”
这样平淡的话,多像没有边际的流风,但是细听之下,却似句句暗藏玄机,只是我无法触摸到而已。
“公公……”
“大人,我知道您想问我什么,可我说了这么多,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全说了。至于……请恕苏袖隐瞒。有所为,有所不为。”
“有所为,有所不为。好,苏袖要是一个仕子,当是清流雅士。”
我真心赞他,没有挖苦的意思,看苏袖听了也相信了。毕竟这样的时刻,我们之间有种奇妙的真诚,破除了铜墙铁壁一样的阻隔。
“仕子清流……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小的时候家里穷……周相书香传家,您也许不知道那些。”
我没有打断他,他也没有停。他很少这样多话的,我也仅仅是听说他原来的事情。可我对这些所谓的隐私从来没有兴趣,也不多打听,今天他却自己说了起来。
“家里一年到头也没有一顿饱饭吃,穿的全是开了线的破衣服,冬天的时候根本无法挡住寒风……我现在还记得那种深入骨髓的冷。可这些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饥饿。肚子里好像被大碾子碾过一样,全身没有一点力气。村子里又赶上了灾年,更是雪上加霜。”
“树皮草根都成了好东西,可等这些都吃完了后,就开始……不说了。全家也得有活路,于是就把我卖了。先是到宫里,后来先王挑了几个孩子念书,我很幸运。原来以为只有村子里那些老爷家里才可以念书的。再后来,先王看我书读得好,就派给了如阳王,也就是现在的郑王。大人您是唯一坦荡和苏袖结交的臣子。其它的官员,不怕大人知道,他们当着我的面很谄媚,可背地里却死都看不起我们这样的人。”
“这就是有所求。”
“很多时候,其实死比活更加容易,但是人都不想死,但凡有条路,谁给自己脖子上系根绳子呀?”
“公公……苏袖,你这是怎么了?”
“今天看见大人,想起了很多事情,就胡乱说了一些,大人不要见怪。”
“苏袖,你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
“我言尽于此,大人,就不要问了。”
说完,他勒了一下马,然后停了半步。
“苏袖不敢和大人并骑,大人先行。”
现在的我就像在黑暗中前行的路人,看不清前面,可被身边的人点拨了一下,告诉我前方将要看见什么,由于路太黑,以至于我只知道前面也许有个水坑,但是我一定要跳的,可不知道究竟在哪里,怎么才可以避免。
正思量中,大郑宫已然呈现。恢弘的气势,高悬的楼阁,站在上面的人是否感到满足?或是因为看见了寻常人看不见的,而感觉到恐惧?
进了宫中,果真子蹊还在议事,于是在御书房等他。苏袖也在,只是给我端了杯茶就站在一旁,再也没有说话。
安静,难以相信的安静,我甚至可以听见厅外落叶的声音。这是时候,烦躁的心反而澄净了一些,想着苏袖说的话,想着子蹊会有什么事,也想着……
太多了,于是拿起了茶碗,喝了口不,定了定神。
时间就这样流逝,而这里像是静止了一样。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很多时候,其实死比活更加容易,但是人都不想死,但凡有条路,谁给自己脖子上系根绳子呀?
我从来没有好好想想苏袖的生活,现在看来,苏袖果真坚强,如果换了我,我都不知道是否撑的过来,那种比死更加令人恐惧的酷刑后,居然造就了苏袖这样奇俊的人,不知道是天的造化,还是他的?
正想着,外面忽然乱了起来,脚步声,在这样的黄昏更加的清晰,我站了起来,苏袖更是赶紧迎了出去,一会,一挑帘,子蹊走了进来,我想跪拜,而他一摆手,然后坐在了椅子上,后面跟上了侍候的小太监,给他摆好茶点,然后就退了出去,连苏袖也出去了。
我在一旁就这样看着。刚才挑帘子的时候看见了外面,已然黄昏了。
子蹊很累,脸色也不好,苍白苍白的,没有一点精神。
“等得心烦了吧?我知道不是可以早完事的,谁想竟拖到了现在。苏袖早上就叫你过来了吧,现在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
子蹊的嗓子很是沙哑,可这样的话,却流露了真心。
我摇了摇头,“不饿,想知道王召我到底是何事?苏袖说,你一直和徐相,文相他们议事,到了现在,看来,不好处理吗?“
他看着另处,手拂住额,紧皱眉,然后就是,沉默。
看着这样的他,我无法再问。看他如此,心中更是不踏实了。
半晌,他轻说,但每字在这里都重千钧。
“……新州兵变,陆风毅生死未明……”
“这是昨晚知道的,想叫你,可想到你……于是召了别人商讨,想议出个对策再告诉你,但是一直到现在,具体情况都不知道……怕你等急了,就叫他们散了……”
子蹊还在说什么,但是我都听不见了,只感觉身子一震,坐了回去,旁边几子上的茶碗反落在地。
怎么说呢,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现在我透过窗子看着外面,彩霞更艳丽了,就像火一样,照耀着整个大郑宫。
第八章
    春秋左传记载,鲁庄公十年春,齐师伐鲁,公将战,曹剧请见,问,何以战。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剧曰,忠之属也,可以一战。遂败齐师于长勺。
要战,必有可以依靠的原由,这是古理,而今也是一样。
郑建国已是五百年了,如此漫长的岁月中,郑王一统江山,各周边附属小国伏首称臣,不敢稍有不臣之心。不过,当历史成为了传说,当繁华成为云烟,这些只留在往昔的记忆和历代文人传世的文字中了。
邹王子蹊元年。
这年并不太平。年初的时候,先王驾崩,虽然先郑王只有四岁,可他一出生就被注定好的血统决定了他的尊荣。不次于历代先王的葬礼,丰厚的陪葬,还有举国三个月的孝期。他没有儿子,所以,随后是他的堂兄,十九岁的轩辕子蹊即位,改元。
新州位于郑朝万里江山的南北之间,其间的桃花渡口,北接京城,南到江南,最是繁华重地。新州南边就是封国。原是郑附庸国的封国,毅然扬言为天下计,讨伐郑的暴政,所以自立为王,号令天下。也许是新改元的喜庆,也许是历代先王的庇佑,也许是什么人的阴谋,也许,也许仅仅是一个必然,这年秋天,一直吃紧的新州战况出了戏剧性的转折,新州巡抚陆风毅俘虏封国太子龙沂,一举挫败封的进攻。那时,举朝欢庆,并处龙沂凌极刑,以正天朝威名。
正当大家都处于胜利的虚浮中时,朝中重臣,左督御史张慈,和他的儿子张初阳,在风华楼遭刺客暗杀致死,其家产被刺客散给贫苦百姓。这个时候,人们才知道:一向以刚正清廉著称的左督御史其实不像他表现的那样。
这些本已经够成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消息灵通的人们发现了更加振奋人心的消息,那个如传说中英雄一样的刺客已经找到了下个行刺的目标,就是权倾朝野的内阁首相周离。
而我,就是周离。
今年的雪下的早,也比往年厚重了许多。才深秋不过,就下起了漫天的雪。
俗语都说:“瑞雪兆丰年。”所以,人们看见这雪都很欣喜,并祈祷上苍,明年会是丰年。但是这样的雪却给我们带来了麻烦。
新州只“听说”兵变,因为两天前子夜,子蹊接到奏折,说,新州已经一天没有打开城门,并且断了往来的消息,和临近的州府完全失去了联系。现在的新州就像一座死城,没有人知道到底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从种种迹象来看,应该是兵变。
新州是郑和封的交界,也是战争的最前沿。
如此敏感的时候,如此敏感的地方,出了如此敏感的事情,对朝廷的震动可想而知。郑王子蹊一接到折子的子夜,就叫了整个内阁大臣来禁宫议事,独独漏了作为内阁首相的我。
也许,他是顾念我连日来的确操劳过重,也许他顾及我和陆风毅系出同门,也许,他根本不想我介入,可我已经没得选择了,漩涡早已存在。
六年前,我以状元大魁天下,我的座师正为内阁大学士徐肃,而陆风毅是徐肃的得意门生。虽说君子朋而不党,可朝中同科,同师的官员很多,彼此互为一党,壮大势力已经是很平常的事情了,如果一味清高,跳出这个圈子,反而是不识时务,再说,旁人也不会把你择出来的。就像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就算你全副蓑衣,可雨水依然会打湿衣服,这样的环境下,雨水无孔不入。
正想着,一双冰冷手拂过我的额,我抬起头,看见了子蹊的眼睛,两天了,我们已经等在御书房整整两天了。我知道了新州的事后,那天晚上就下起了大雪,掩盖了禁宫的烦躁,可外面一直没有平静,一直没有停止的递上折子,一直没有停止的递出批阅后的折子,就这样,在毫无头绪的忙乱中度过了两天。
子蹊原本晶亮的眼睛满是红丝,疲惫从他的眼底真实的表现了出来。
“有一点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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