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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深爱过-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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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钻石其实是碳。”

    “这我也听说过。”她非常有兴趣。

    “钻石的碳结晶原子排列紧凑,无法令其再挤逼,故此钻石坚硬无比。同时它亦是温度
的良性导体,所以用钻石来做工业打磨工具,最好不过。”

    “是呀,这我也知道。”

    “立方氮化硼是一种人造结晶体,在一九五七年发现,六八年正式投入工业服务,晶体
内含碳与硼,原子排列与钻石类似,可忍耐高温至摄氏一三七O度,而钻石到摄氏八七O度
已经开始燃烧。”

    “呀,那么后者比前者更为耐用。”

    “是。钻石遇热,化为乌有,从什么地方来,回到什么地方去,化为碳分子消失在空气
中,而立方氮化硼没有这种弊端。”

    我又说:“不过它的卖相就不大好了,只是一种深棕色的结晶体,偶而带深红及黄色斑
点。”

    我从来没有与利璧迦谈过我的宝贝,因为她一直没有垂询,她当然也不会像张晴这样倾
心地听我解释。

    “硼工业打磨盘最适用于各种高速钢。”

    张晴抢着说:“我一年不知要做多少高速钢的订单。”

    “那我也不必再说下去了。”

    “那应该大量采用硼才是。”连张晴都田得这道理。

    “成本贵。”

    “比钻石更贵?”她感到意外。

    “贵得多,”我感喟地说:“世上不知有多少东西比钻石更难能可贵。”

    譬如说:利璧迦的心,我竞不知她的一颗心想些什么。

    强睛倒在沙发上,非常钦佩的说:“至美,你真伟大。”

    再苦恼我也禁不住笑起来,我竞成为她的偶像。

    她说:“至美,太阳那么好,陪我出去吃早餐如何?”

    我温和的说:“叫人看见,对你无益。”

    “我巴不得有人看见。”

    “如此热情,对你无益。”

    “至美,藏头躲尾,更加无益。”

    我不去理她,在厨房做面包咖啡吃。

    张晴坐在一角大口大口的把食物塞进嘴里。

    利璧迦的胃口一向差,开头是节食,成为习惯之后,吃也吃不下,老要我劝食,挟到她
碗中,她还扔出来:“至美,我不爱吃肉类,我至恨人家逼我吃肉。”我记性不好,她至为
烦恼。

    也许应该娶张晴这样的女人,好白话,容易对付。什么都吃、不怕打鼾、不多心、不出
走。

    我随口问:“一个人生活,也很清苦吧。”

    “这也并不表示我急不及待的要抓一个人。”她眨眨眼,“以你这般人才又例外。”

    张睛捧得我不好意思叫她走。但愿利璧迦也会同我耍耍这样的花枪,也许真的谁没有谁
都活下去,但我爱听这样的话,耳朵受用。

    我对张晴说:“我有点事要办,你请回吧。”

    “终于赶我走了。”

    她无奈的站起来,拍拍手。此刻的她有点苍白有点瘦小,与平常张牙舞爪大不一样,竟
有三分风韵。

    我说几句客气话,把她送出去,松一口气。

    始终没有触电的感觉。可能是同事这么久,早变成兄弟姐妹。

    我的确有事做,取了保险箱锁匙去银行。

    我约莫知道一八七四号箱里有些什么,利璧迦颇喜首饰,这些年来,她置了点东西。给
我一条锁匙,不过是表示对我尊重。

    我抵达银行,签妥名字,手心不禁冒汗,如果贵重的东西还在,那么利璧迦是会回来
的。

    我将钢制的抽屉拉出来,一伸手进去,空空如也。我吃惊,一看,只剩下结婚时母亲给
的一条金项链。

    我将抽屉重新锁好,一言不发的自银行保管部走到储蓄部,查利璧迦的户口。

    做账的小姐问:“是周璧迦?”

    “不,利璧迦。”

    她办事地方的女职员以冠夫姓为荣,往往叫陈李小兰、王宋玉莲之类。

    利璧迦一直没有用到夫姓,人都称她利小姐。

    银行职员的答覆来了:“周先生,周太太的户口在上个月十号已经全部结束。”

    我道谢便离开。

    户口下财产全是她挣下来的,即使是我的东西,我也不会吝啬。

    看样子我必须承认一个事实:利璧迦暂时是不会回来的了。

    天淅淅下起雨来。是那种带着煤灰的小水点,沾在衣服上就是淡淡一个灰迹子,很难洗
得掉。

    中学毕业后在工专念了三年,被保送往英国一个叫胡佛汉额的小城读机械工程,每日清
晨五点便要出门,天天都下这种煤灰毛毛雨,天地人都蒙着一层灰朴朴的污渍,难过是难过
到极点。

    我又吃了整整两年苦才考进大学念硕士,本来这种屈辱在今日只会衬得我的成就更闪闪
生辉,不知怎地,今天我的心情坏到顶点,忽然又像回到十多年前,一个小伙子独闯江湖,
离家两万公里,呼天不应,叫地不灵。

    半工读的厂里有一只外国猪狸,坏是坏得不得了,硬要我抬生铁,一束束,都是铁刺,
一双手就毁在那里,生满老茧,他连我戴家中寄来的白麻劳工手套也看不入眼,总与我寻麻
烦。

    打那个时候起,我就厌恶外国人,国家不强是不行的,子民不为国家出力也是不行的。

    家中只有我一个人续上大学,成担的神主脾等着我拿文凭回去,只有抱着破釜沉舟之心
咬紧牙关死读。

    今天都想了起来,当中岁月似没有过,我双目孺湿。

    那年的圣诞我就胃出血,躺在医院中,报喜不报忧,也没敢把这件事告诉父母,抬头所
看到的,又是窗外那一角铁灰色的天空。

    前年第一次到鞍山,一下车就发呆,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天色竟一模一样,特地去配色
也还没有配得这样凑巧。

    真是命中注定。

    我没想到会在困境中遇到一枝百合花般的利璧迦。

    我是苦学生,她是千金小姐,地位背景都不能比,但也是注定的,我终于得到她。

    我又失去她。

    我约了做律师的朋友吃午饭,把小郭也拉出来。

    我问:“如果夫妻之中有一方出走,婚姻还是否有效?”

    律师扬起一条眉毛,“出走?只到购物中心走—走,是不影响婚姻的。”

    “不,我的意思是,有一方面失踪。”

    律师朋友立刻直觉地认为小郭有毛病,双眼看着他,沉重的说:“如果单方面失综超过
五年,你可以在各大报章刊登寻人广告,如果再没有回音,你可以单方面申请离异。”

    “竟要五年。”我说。

    “是的,”律师一边喝咖啡一边说:“至美,男女关系搅得不好,大则身败名裂,小则
丧尽精神……不过你没有这种烦恼,至美,你与利璧迦真正是一对壁人。”

    我哭笑难分的呜咽一声。

    然后他又看着小郭,“劝她回来吧,闹下去双方损失可大。”

    小郭知道我要面子,也不拆穿,只叫侍者结账。

    律师走了之后他问:“你是否已作最坏打算?”

    我点点头,意兴阑珊。

    “每个朋友都以为你们可以白头偕老。”小郭说:“真可惜。”

    “她把她名下所有财产都带走了。”

    小郭忽然想起来,“房子,房子写谁的名字?”

    “利璧迦。”

    “房契呢?”小郭惊问。

    “我不知道,”我说:“保险箱内空空如也,她不会卖掉房子吧,我住到什么地方去
呢?”

    他沉吟,“至美,你也太相信女人了。”

    “不,小郭,有一半是她的节蓄,她父亲去世之后,她多多少少分到一点钱。我的经济
情形并不如外界想像中的那么好,我不过是个受薪阶级。”

    “你肯定这件事里没有第三者?”小郭问。

    我惨笑,“我肯定。”

    “你仍等她回来?”

    “等,一年,三年,五年。”

    小郭说:“我做这么多案子,这也算得是件奇案,尊夫人真出人意表。”

    我不语。

    “你会如常工作?”

    “是。”

    “几时再北上?”小郭问。

    “等一位流体力学专家自美抵港,便可与他北上。”我说。

    “周至美,我真的佩服你,学问这么专门。”

    我招拍他肩膀,“别让几个专有名词把你唬住。”

    “请你节哀顺变。”

    我看着天空,“小郭,你说得对,她如果要回来,总会回来的。”

    与小郭分手,我走入酒吧。

    从下午开始喝,到夜深,刚刚可以酩酊。

    胃扯住般不舒服。

    很久没胃痛。有时忘记它曾经出血。十九岁的大男孩,读六小时的书,做六小时工,重
伤风也无暇看医生,只吃药房买回来的阿斯匹灵。过量服用,导致出血。

    那夜胃也是这么扯住,我怕呕吐,会引起同房不快,我们六个同学一间大房,很像一百
年前被卖至金山做苦工的猪仔,有限的津贴,无穷的愁苦,妄想吃得苦中苦,好做人上人。

    我自床上挣扎到房门,想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去,在门口就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不省
人事。

    事后同学告诉我,吐出来的全是血。

    也不是每个留学生都有此可怖经验。

    利家的诸表兄弟姐妹完全不是这样,他们的大学生活犹如逛花园,入冬后汽车挡风玻璃
上结冰是最大的烦恼,我与他们不大谈得来。

    我一直有点孤劳自赏,愤世嫉俗,这个毛病等婚后寻到一份很理想的工作才慢慢改过
来,也许少年时代吃些苦,磨炼一下是有好处的,我同自己说,在厂里看着钻石轮盘顺利地
切开钢抉,我安分愉快的做下去,发誓要与钻粒一般刚强。

    博士论文由达啤尔斯赞助,写的便是氮化硼与钻石打磨的区别;时间过得真快,我摸着
杯底,时间过得更快。

    “咦?周先生。”

    我抬起头,是个脸圆圆的小姑娘,一张面孔好熟。

    “我是玉光珠宝的伊莲。”

    “是啊。”利璧迦是他们的老主顾。

    ”你们还没有移民?”伊莲问。

    “移民?”

    “是呀,周太太上个月来卖钻石,说是移民急用。”

    “啊,是,移民。”我喃喃的说。

    “我尽力给了个好价钱,”伊莲说:“当然比起入价是有段距离的。”

    我说:“谢谢你,伊莲。”

    “我要过去了。”她给我一个甜蜜的笑容。

    那边有个年轻的外国男人在等她。

    我将头埋在掌心中,过一会儿站起来结账,打道回府。

    女人要变起心来,一点办法也没有。

    走到冷巷,我的胃反转,伏在肮脏的墙上便朝阴沟中呕吐。

    我淌下眼泪,一半是因为刺激,一半是伤心。

    冷风吹上来,我略为清醒一点,伸手去截车。司机朝我看一跟,喃喃说:“最怕醉酒
佬。”把车开走。

    我把外套拉一拉,倚在灯柱上,像个阻街男郎。

    我充满自怜,这个时候要是下起倾盆大雨来,更加能增加悲剧色彩。

    我只余下今天可以放肆地纵容自已的情感,明日我要上班,男于汉大丈夫公私要分明。
拜伦说的,感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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