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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达穆斯林的葬礼-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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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赚了不少钱。韩子奇风头越出越大,还沽名钓誉,搞什么〃览玉盛会〃,竟然有这么多人捧场,甚至送给他〃玉王〃之称,让蒲绶昌简直不能容忍!他明令本店的一切人等都不许去看韩子奇的什么〃展览〃,但是,却挡不住风言风语往汇远斋传来,越传越邪乎,人家〃展览〃三天,门庭若市,他这里却冷冷清清。无人问津,柜上的伙计们无事可做,就叽叽咕咕地大谈韩子奇,羡慕之情溢于言表。蒲绶昌受不了、坐不住了!商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在竞争中自己失败、他人领先,最不忍看的就是对手的兴旺发达,犹如赌场上红了眼的赌徒,他认为别人的一切都本应该属于自己,每输一次都激起更大的野心,东山再起,力挽狂澜,转败为胜,致强敌于死命,是最大的享受!何况,蒲缓昌又不是一个仅仅为盈利而活着的一般商人:他有一双识宝的慧眼,却眼睁睁地看着奇玲异宝源源流入奇珍斋;他有一双聚宝的巧手,却束手无策地听任韩子奇大显神通。。。。。。这一切,都是他不堪承受的耻辱!他宁可在竞争中死去,也不肯在冷落中偷生!妒嫉,这种被人诅咒的东西,却又是人赶不走的朋友,当你失意的时候,它悄悄地来了,凭空使你产生自信和力量。痛苦已极的蒲缓昌就是这样突然有了极大的动力,哼,俗人们,汇远斋还没有一败涂地呢,奇珍斋也未必真的多么强大,我蒲缓昌倒是要去领教领教!
于是,在〃览玉盛会〃最后一天的最后时刻,他出人意料地雇了辆洋车,来了!
进了〃博雅〃宅大门,迎面碰L韩太太。韩太太把天星交给姑妈去管,手上就没有缠手的事儿了,心说松宽松宽,和左邻右舍说说话儿,刚走到垂华门外头,就瞅见了〃堵施蛮〃,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猛地想起家破人亡的往事,心里的一股血涌到脸上,脱口说:〃哟,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这不是蒲老板吗?少见啊!我记得,自打我爸爸'无常'那年,十几年都没瞅见您登过我们家的门儿了,横不是您走错了地方了吧?〃
蒲绶昌本来就是不甘寂寞,憋着气来的,怎么能受得了她这样的冷遇?正待破口大骂,又没有词儿,人家确实没邀请他,是他自己要做不速之客啊!可是,既然已经进门,又不好转脸就走,一时尴尬地僵在那儿,进退两难。这时,韩子奇迎出来了。
〃噢,师傅!〃韩子奇刚才在里边听说蒲绶昌来了,赶紧出来迎接,紧走几步,笑眯眯地伸手搀住蒲缓昌的胳膊,〃哎呀,我展览这么点儿小玩艺儿,没料到惊动了师傅的大驾!原先,我内人倒是说来着,该请师傅来指点指点,我寻思您忙啊,保不齐不肯赏我这个脸,就没敢麻烦您。看看,您老人家自个儿来了,这叫我多高兴!有您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来压轴,我这出戏唱得才算圆满!师傅,您里边儿坐!〃
这几句话,及时地给了蒲绶昌一个台阶儿,把刚才被韩太太激起来的怒气消了大半。不管怎么着,我蒲缓昌曾经是你的师傅,〃一日为师,终生如父〃,你韩子奇走到天边儿,敢不承认是我的徒弟?名师才能出高徒,随你有多大的能耐,上边还有我呢,水高漫不过山去J这么一想,就不再和韩太太一般见识,〃好男不跟女斗〃,何况自己还是个长辈!
韩子奇一边搀着蒲缓昌往里走,一边琢磨着:这老家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来者不善!三天的〃览玉盛会〃,眼看着大功告成,圆满结束,谁料到临了儿来了这么个丧门星,他安的是什么心呢?依韩子奇的心,要是当众把蒲绶昌奚落一顿、羞辱一番才解恨!但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能让蒲绶昌把这个展览给闹砸了,如果那样,就正好遂了蒲绶昌的心愿!现在,得哄着,忍着。十几年来,韩子奇别的本事不说,光这个〃忍〃字,就练得可以,〃韩信能忍胯下辱〃,〃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自古来兵家经验之谈啊,不然,韩子奇岂能有今日?奇珍斋又岂能有今日?
院子里的一些将要散去的看客,见韩子奇毕恭毕敬地搀着蒲老板来,便随波逐流,复又跟着回来。蒲绶昌昔日在玉器行里的名气、地位,人们不是不知道,韩子奇这么尊重他,谁还敢冷落?认得的,不认得的,都上前拱拱手,问个好,蒲绶昌的自尊心得到了满足,不觉飘飘然起来,大模大样儿地随着韩子奇朝东厢房走去。众人都跟在后头,想听听这位行家对韩子奇的〃览玉盛会〃有何高见。
迎门便看见那副槛联:〃奇技惊天,一脉青蓝出圣手;珍藏冠世,千年璀璨聚名庐。〃蒲缓昌默读了一遍,觉得很不是滋味儿;哼,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心里这么想着,蒲绶昌的眼睛又移向上面的横披,看见〃玉王〃二字,便按捺不住了,瞥了瞥韩子奇说:〃子奇,你竟然敢称'王'啊?〃
韩子奇谦逊地笑笑:〃我哪有这样的胆子!这不过是朋友们的过誉之辞,希望我不要辜负梁师傅、蒲师傅的栽培,也不要断了'博雅'宅老先生的遗风,我想这也是一番好意。师傅如果觉得不妥,那就。。。。。。〃
蒲绶昌当然不能让他当众取下来,听他这样解释,也不好反驳,就宽宏大量地笑了笑:〃那就留着吧,让我们玉业同仁共勉!〃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千里逐鹿,还不知鹿死谁手呢,既然〃博雅〃宅能换主人,焉知日后〃玉王〃的荣誉就不能易手吗?他倒是想得很远!
韩子奇请蒲绶昌落座,吩咐玉儿沏茶,又连忙拣蒲绶昌爱听的话说:〃我知道师傅的眼界高、心胸大,想的不是自个儿的买卖,是玉业同仁。子奇不才,但师傅的教诲永不敢忘啊!〃
蒲绶昌也就手儿送个人情:〃我带出的徒弟,你算是最有出息的一个了!当年亦清见在世的时候,我就说过。。。。。。〃
这时玉儿捧上茶来,蒲绶昌接过茶,看了玉儿一眼,感叹道:〃喔!梁二姑娘也已经这么大了?亦清兄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我呢,这颗老友的心也总算放下了!〃
玉儿听他这么厚颜无耻地为自己贴金,心中暗暗好笑,但她不像姐姐那样当面揭人家的短,只是温和地笑笑说:〃奇哥哥经常念叨您呢!蒲师伯今天肯来捧场,我们做晚辈的也觉得光彩!蒲师伯,就请您过目吧!〃一个邀请的手势,就把话题引到展品上去了,希望他早点儿看完早点儿走,省得言多语失,再生出什么枝节。
蒲绶昌微笑着说:〃好,好!〃他本来就是来看玉的,现在,韩子奇和玉儿把面子都给了他,该看看了。抿了一口茶,就从桌旁站起来,倒背着手,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儿,确有些权威派头。他不知道韩子奇的展品是按年代陈列的,就先奔离他最近的、颜色也最惹眼的柜子去了,其实这是整个展览的尾巴。
这儿陈列的是:一只翡翠盖碗,一只白玉三羊壶,一只玛瑙杯,一挂青金石数珠,一挂桃红碧玺?,一只玛瑙三果花插。那翡翠绿如翠羽,白玉白如凝脂,玛瑙赤比丹霞,青金石蓝似晴空,碧玺艳若桃花,交相辉映,灿烂夺目。这些玉、石本身就已经是珍宝,世界习俗中把翡翠和缠丝玛瑙称为〃幸运、幸福之石〃,青金石为〃成功之石〃,碧玺被唐太宗称为〃辟邪玺〃,在清代作为朝珠、帽正,慈禧太后的殉葬品中,脚下的一枝碧玺花,价值七十五万两白银!何况这几件东西,制作刻意求工、精巧细腻、玲珑剔透,蒲缓昌刚刚看到这儿,已经暗暗吃惊:这小子还真趁东西!嘴里不说,头却点了几点,又凑到跟前,细细看了一遍,目光最后停留在那件花插上,呆呆地看了半天、那花插雕着三样儿果子:佛手、石榴、桃,意为多福、多子、多寿。琢玉能手充分利用了〃幸福之石〃缠丝玛瑙红白相间、丝丝缕缕的色彩,分色巧用:纯白处,雕成佛手,真如一只玉佛之手;退晕处,琢为桃子,好似用画笔层层渲染,到桃尖一点鲜红;斑驳处,制成石榴,果皮裂开,颗颗籽实像一把红宝石!
蒲绶昌喃喃地说:〃难得,难得!这。。。。。。恐怕是从宫里流落出来的?〃
韩子奇笑了笑,并不回答,却说:〃师傅,您往下接着瞅!清朝的东西,我倒是有一些,挑了又挑,拣了又拣,才摆出这么几件像点样儿的。其余的,像什么金镶玉树啦,珍珠桂花啦,东西是真东西,就是俗气太盛,就算了!大清的东西就是有这个毛病,您说是不是?〃
这话说得让蒲绶昌心里咯噔一震,脱口道:〃你小子口气太大!〃
韩子奇还是笑笑,引着他往前走。
明代的又占了好几个柜子,有;青玉竹节式杯,青玉缠枝花卉镂雕杯,青玉〃万〃字耳乳丁纹杯,白玉缠枝花卉壮丹?,茶晶梅花花插。
蒲绶昌瞅着那件花插,茶黑色像只笔筒,周身缠着一根悔枝,朵朵梅花却是白色的,完全是巧用黑白二色,匠心独运,精工巧制。
〃这是。。。。。。?〃蒲绶昌忍不住伸出手去,手触到了玻璃。
韩子奇拉开玻璃门,左手在外边接着,右手掀起花插,露出底部,让他看个明白。那上面,赫然刻着两个字;〃子冈〃!
〃陆子冈!果然是陆子冈!〃蒲绶昌就像见到了明朝琢玉大师陆子冈复活,充满崇敬地呼唤着这个数百年来在玉器行业中视为神圣的名字。
韩子奇又在前边等着他了。
蒲绶昌简直不敢再往下看了,前边是元代的青玉双耳活环龙纹尊,白玉双耳礼乐杯,青玉飞龙纹带板,虽是仿古制品,却不泥古,碾工细腻精美,自有元代风貌;宋代的玛瑙葵花式托杯,白玉龙把盏,青玉狮子坠,在玉料的选择和对天然色彩的处理已经相当巧妙,正是清代〃分色巧用〃的先河初开。
历史浓缩于咫尺之间,蒲绶昌随着韩子奇在琢玉史的长河中溯流而上,转眼间从宋跨入了唐。唐,是中原和西域频繁交流的时代,那几枚带板上的人物和玉?上的飞天使人眼花缭乱,仿佛听到了盛唐宫廷中的笙萧鼓乐、丝绸之路上的鼙鼓驼铃。蒲绶昌像进入了梦境,脚踏了云雾似的在艺术珍品前飘荡,任凭飘荡到哪里吧,一切都让他陶醉!
青玉镂雕螭凤纹剑鞘饰,青玉涡纹剑首饰,青玉夔凤纹鸡心佩,在他眼前缓缓地游过去,像一片片古老而又充满活力的云彩。他一时还不能明确判定身处于什么时代,直到一件四面形的立柱白玉出现在面前,他才像被一棒击中似的叫出声来:〃刚卯!汉朝的刚卯!〃
〃不错,师傅好眼力!〃韩子奇不无佩服地望着蒲绶昌说,〃这是我用十袋洋面换来的!〃
〃唔!〃蒲绶昌从胸腔中发出一声痛惜的长叹,〃我平生只见过一次刚卯,那是在一位。。。。。。〃
韩子奇接过下半句话说:〃是在一位私塾老先生家里?〃
〃嗯?你也去过他家?〃蒲绶昌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我至今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韩子奇说,〃这事儿说起来也是凑巧,有那么一天,一位小脚老太太找到我柜上,要卖一块'镇尺',说是她家老头子活着的时候用的东西。老头子早先教过私塾,兴了洋学之后就没事儿做了,喝点儿闷酒,画几笔竹子兰草,写写字。到老了,家产也都花光了,只留下几管秃笔和这把压纸用的'镇尺'。。。。。。〃
〃不错,他是用这当'镇凤'!〃蒲绶昌急得眼睛里像要伸出一只手来,〃怎么,他舍得卖了?〃
〃舍不得!一直到临终,他都舍不得!躺在炕上,奄奄一息,像有什么话说,却又出不来声儿。老太太一边儿哭,一边儿问他:'你还有什么事儿要交待给我吗?'老头子很费劲地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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