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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荣乡谣-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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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祭过祖,不晓得 一共有多少位祖宗。这事他不愿叫大吉、三富和四贵他们晓得,倒不是怕他们来吃他的饭 ,这么多年不祭祖,突然祭祖,他们会笑话他的。不想让他们晓得,自然就不便开口问他们 。可是祭祖时,祖宗们的位置不是可以随便摆的。他听他爹爹汪涵虚说过,祭祖的碗筷酒盅 不可多,也不可以少。放多了,有空位,家里就会死人;要是放少了,就有祖宗没座位,没 坐上席的祖宗会生气,会来讨债。

 二祥为这事伤了脑筋,没办法他就来笨办法,找出笔,拿来纸,把祖宗一位一位列出来 。 列来列去,他只能列清他的公公(爷爷)和亲娘(奶奶),连公公的兄弟他都弄不清了。真 是难坏了二祥,二祥实在想不出办法,就只好去找韩秋月。韩秋月先是愣眼看二祥,看到二 祥对云梦和正中的一片真情,心里倒很有触动。她想,要是她死了,她的女儿女婿是不会祭 她的。想到伤心处,倒觉得二祥越活越像个人了,不再是过去那个吃饱了肚皮就没愁事的呆 子。韩秋月真给二祥出了个好主意,她说现在时兴自助餐,你也给他们来个现代化,给云 梦和正中单放个小桌,其他的祖宗就吃自助餐,这样就无所谓多少碗筷酒盅了,只要请的 时 候都请到就行了。二祥的嘴又嘻了开来,说还是你主意多。说完二祥就嘻着嘴往外走。二祥 毕竟是个粗心的人,他一点都没想到该说些客气话,关心关心韩秋月。韩秋月这时却真想得 到别人的关心,过年了,孤寡一人,家里冷冷清清没一点生气,何况她还是个女人。

 二祥准备好家里的一切,出门去请祖宗。头一次请云梦和正中回家,他像对待新死去的 人一样郑重,他带了麦秸草。二祥来到云梦和正中的坟前,点着了香,双手捧着香,作了揖 ,说云梦,正中,我来接你们回家过年,如今的日子好了,你们也回家看看,告诉爹爹和我 娘,让他们把咱们的祖宗长辈都请来,我给你们引路。二祥说完把手里的香插到坟旁。

 二祥往家走,每经过路上一个缺口,他都把麦秸草担到缺口上,为云梦和正中一路架桥 。回到家,二祥点亮桌子上的蜡烛,再点着一炷香,拉开门,站在门口捧香作揖,说列位祖 宗请进家吧。请完,二祥把香插到门旁的砖缝里。二祥关上门,先给大桌上端上四大盘菜, 上 一大罐〃杜缸酒〃(水酒),放上一些酒杯、碗、盘子、筷子和调羹。做好这些后二祥说, 列位祖 宗,现在生活好了,城里人都兴吃自助餐,今日我也请你们吃自助餐,大家随意。二祥再 接着给小桌上菜,摆了两副筷子,两只酒杯,两只调羹和两只碗,摆好后二祥说,云梦、正 中 ,你们是自家人,这边小桌上请。二祥把凳子拉开一点,让他们入坐。祖宗们吃着,二祥到 墙角里给祖宗烧锡箔纸锭,烧完纸锭,二祥拿蒲垫放到地上,给祖宗磕头。磕完头二祥给祖 宗们再添酒。先给大桌上再上一罐〃杜缸酒〃,再给云梦和正中添酒。添完酒再上饭。二祥 小心翼翼地来回穿梭着,小心是怕碰了凳子,说一碰凳子,祖宗容易摔倒。添了酒,上了 饭 ,二祥再给祖宗磕头。二祥来到云梦和正中的小桌前,看到小桌上的蜡烛头哔哔扑扑爆出了 一个灯花。二祥心里一喜,总说灯花开,贵客来,云梦和正中来了,他们一定是来了的。

 二祥送走祖宗,把菜重新热了,打开一瓶洋河大曲,自斟自饮喝起守岁酒来。他做了红 烧鱼、红烧肉、猪蹄炖萝卜豆腐,还炒了一盘黄豆芽和一盘油菜。祭了云梦和正中,二祥的 心里反而更加沉甸甸的。心里沉,酒喝起来就有些猛。不一会儿,一瓶酒下去了一半,二祥 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他觉得头有些沉。

 门外已经有人放起了鞭炮,二祥也买了两挂小爆仗。二祥打开门,看到许茂法在门口的 场上画弓箭,他画了三支方天戟。画弓箭是驱鬼神,画三支方天戟,还有平升三级的寓意在 其 中。二祥问许茂法还有没有石灰水。许茂法说有。二祥说,我也想画弓箭。许茂法就把石灰 水桶给了二祥。二祥头有些沉,但没有醉,他在自己的门口也画了三支方天戟。二祥画完后 , 桶里还有石灰水,他提着桶去还许茂法,正好走过韩秋月家门口,韩秋月门口没有画弓箭。 二 祥停住了脚,别人家都画了弓箭,鬼神不敢入内,惟她没画,鬼神不就都跑到她家去了吗? 于是二祥就也帮韩秋月画弓箭,他也给她画了个平升三级。画完了,石灰水也完了,二祥 见许茂法关了门,他就没敲门,把石灰桶放到他的门口。

 二祥转过身来,见韩秋月的门没有关,屋里亮着灯。二祥为韩秋月做了事,想把帮她画 弓箭的事告诉她。二祥推开门,屋里静悄悄的没人声。借着灯光二祥往里走,桌上吃过的碗 筷没有收拾。二祥往里屋看,见韩秋月默默地坐在里屋的灶前,再细看,她在无声地哭泣。 二祥不晓得她出了啥事,一时有些慌。

 韩秋月没出啥事,只是心情不好。人的心情这东西很难说,一会儿好,一会儿坏,有时 候好,好得没头没脑;有时候坏,坏得也没头没脑。二祥来问祭祖的事的时候,韩秋月心情 还是好好的,可二祥前脚走,韩秋月后脚心情就坏了。她想到了云梦,云梦跟二祥没离婚就 跟别人过,对二祥没情没意,她死了,二祥居然还时时念着她,祭奠她。相比之下,她就太 可怜了。张兆帮抓进监狱时,她刚二十七岁,自己带着女儿,又当娘又当爹,含辛茹苦,酸 甜 苦辣往肚里咽,好不容易把女儿拉扯大。女儿却一直不把她当娘。张兆帮在的时候,为了报 复他,她是做过一些出格的事;张兆帮进了监狱,她是个女人,哪个女人不怀春?猫还叫春 呢!她需要男人,她曾动过改嫁的念头,可没有碰上合心意的人,头一个男人嫁错了,她不 能再捡到篮子里就是菜,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村上的人她只看着大吉有些顺眼,可要拆散大 吉和菊芬,她自己也不干,只不过是偷偷做些苟且之事。没想到被二祥撞上,又让女儿瞧见 。后来她看到女儿和那个小男孩玩洞房花烛夜的把戏时,心惊了。她意识到了当娘的责任, 她再没对哪个男人动过心,清苦孤独寂寞难挨,她宁愿自己躲被窝里哭,也再不做那种事。 可是,红卫兵还是拿她游了街。女儿女婿不但不给她安慰,反而伤口上撒盐,跟她断绝来往 。她一直企求他们的原谅,可到今天,他们都没登过她的门,也不让外孙见她,外孙半大小 伙子了,还没叫过她一声舅婆,她只能躲在一边偷偷地看他。听着人家一家人团圆欢笑,看 着屋外别人过年喜庆热闹,却没有一个人来问候她一声,只有冷冰冰的空屋陪伴着她,她怎 么会不孤独不伤感。

 〃我帮你也画了弓箭,你要不要去看看?〃二祥不晓得该说啥。

 〃谢谢你的好意,其实画不画无所谓,我还怕啥呢?〃韩秋月坐在那里没动。

 〃还是画的好,别人都画了,就你不画,野鬼不都赶到你这里来了。〃

 〃他们爱来就来,把我一块带走才好呢。〃

 〃你怎么这样丧气,如今日子好了,今日是大年夜,该高兴才是。你买爆仗了吗?〃

 〃我一个女人家,还买啥爆仗呢?〃

 〃噢,也是,女人胆小。〃二祥就再没了话,他见韩秋月不说话,就不好这么干站在这 里,只好说:〃你要是不想看,我就回去了。〃

 韩秋月真不希望二祥走,她想有个人陪她说说话,但她开不了这口。二祥帮她画弓箭, 来看她,她很感激,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想到她呢,倒是这个呆子,还想着她。看着二祥走去 的背影,她真想叫住他。可她还是忍住了。呆子二祥也是,他又不长眼神,如果他聪巧一些 ,他会看女人的眼神,他就不会这样草草地离开。这个时候,他只要稍用些心思,再给她一 些安慰,她或许会留他一起共度良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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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荣  
 

光宗真正让村上人心服的是他一手给大队办起了两个工厂。

 土地责任到户,劳动力立即显得富闲。种田讲科学了,再不像过去那样瞎忙。老辈说: 种麦种个坐,插秧插个祸。麦种撒下去,一冬天再不用管它,到了春天壅壅麦根,施点肥就 只等着收;秧插下去,人就没一天闲,耘耥、拔草、施肥、治虫、干田,光耘耥就要三遍。 如今反了,秧插下去,人尽量不要下田去踩踏,说人下田会踩断稻根,影响稻子生长;草也   
不用人拔,撒上〃除草迷〃,田里一根草都不长。再说田虽然责任到了户,但耕地、灌溉、 治虫都还由大队统一组织,耕地,各生产队都有拖拉机;灌溉,大队有放水员;治虫施肥, 由大队的农科组统一实施。二祥就很不明白,过去种稻子,一天到晚在田里围着它忙,插秧 一直忙到收,一亩地只收六七百斤;如今种田这么不经心,插下秧去就不大管它,居然一亩 反会收一千多斤,真让人搞不懂。

 本来田就少,加上机械化、科学种田,人就闲得没事做。大队办起了灯具厂和水处理 设备厂,年轻人都进了大队的工厂,几辈子种田的农民摇身一变成了工人。灯具销路很好, 水处理 设备厂前景广阔。一年下来,工厂的工人都分到一万多块,连看厂门的谈老四都分了五六千 。吃,有自己种的粮食;花,有工厂的工资。农民真正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

 二祥没有进工厂,不是他不想进,人家没要他。年纪大了,不读书不看报,原来认得的 字,一个一个丢了一大半了,人又没长搞技术的手脚。当然,这是他向别人解释的理由。他 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他很想进工厂,只是没有人让他进厂。他已经在心里念过好几回了, 光宗这小子一点不讲人情,说到底他是他的侄女婿,对他也不照顾。二祥有意无意地到工厂 转过几回,也碰到过光宗,光宗只是跟他打招呼,一次都没问他想不想进厂,连工厂的 字眼都不跟他提。二祥心里很有些不快。

 二祥心情不好,没上高镇,跷着二郎腿,嘻着嘴坐在那台十四英寸

黑白电视前看《雪山飞 狐》,看到起兴处,涎水情不自禁地流出来凑热闹。这台黑白电视还是四贵淘汰给他的,他 们买了二十五英寸

大彩电,菜花想把这黑白电视给她叔叔看,跃进要给二祥看,让四贵裁决,说 起来总是自己的哥,四贵就偏向了二祥,要不二祥连黑白电视都看不上,没东西给他解闷, 憋不住只能厚着脸皮上人家去蹭电视看。

 张瑞新在门口咧嗓门喊二祥。生产队名存实亡后,村里仍有些公益的事情要做,派个公 差啊,统计个计划生育表啦,办居民身份证啦,都还是张瑞新管着。二祥放不下电视,扭过 头 对着门外喊,叫魂似的叫啥?有钱发啊!张瑞新没进屋,站在门口问,你装不装公用天线? 二祥说,啥叫公用天线?张瑞新说,镇里统一收的卫星天线。二祥问,有啥不一样吗?张 瑞 新说,傻!要一样还装它做啥?你现在收几个台?六个台吧?你晓得公用天线收几个台?收 三十个台!二祥的嘴咧大了,说那就安呗!张瑞新说,交三百块安装费,每年再交一百六十 块钱有线电视收看费。二祥愣在那里,说,怎 么还要钱啊?张瑞新说,不要钱,人家有线电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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