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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天堂等你-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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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能否成为其中的一座?我是说在我死后我的灵魂能否飞升到那里。
不管怎样,我敬佩那些经历过大悲苦和大磨难的人,敬佩那些为了信仰在悲苦和磨难中祭献出自己的人。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和尼玛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为了信仰而历尽苦难。
尽管我们是为了不同的信仰。
我和尼玛,我们之间发生了一段很长的故事。但故事开始时我并没有意识到,那时我们彼此是路人。真正的路人。
我第一次遇见她们,或者说看见她们,是在折多山下。
我们的卡车在颠簸不平的土路上行驶,一路卷起高扬的尘土,我忽然发现前面扬起的尘土中有起伏的身影。让我发现身影的是一个醒目的小红点。它在滚滚尘土中依然耀眼。接着我看见一个蓬乱的头从尘土中露了出来,我是从那个小红点判断出那是个女孩子的头,因为那红点是她发髻上的一朵小红花。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她又匍匐下去了。我们的车从她们身边驶过,我又回过头去看她们,大约有6个人,好像都是女人。她们认真地叩拜着,对身边隆隆驶过的卡车丝毫不在意,好像被尘土淹没的是我们,而不是她们。
我知道她们是在叩长头,准确地说,叩等身礼。这是藏传佛教中佛教徒对佛的最虔诚的祈祷方式。我在书上看到过。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真实的景象。她们果然像书上描述的那样,双手合掌高举,先触额部、口部和心部各一次,然后双膝跪地,全身俯伏,两手前伸,额触地面……简单地说,就是五体投地。在这里,合掌代表领受了佛主的旨意和教诲;触额、触口、触心,代表心、口、意都与佛相融会,与佛合为一体了。她们要用身体一点点地丈量每一寸朝圣的路,以表达虔诚。
她们要这样一直叩到拉萨去吗?吴菲在一旁问我。
我点点头。照书上说是这样的。可我觉得这太难以想象了。前面有那么多雪山,还有那么多的冰河,她们怎么过?她们吃什么?住哪儿?会不会冻死。
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小小的赵月宁满脸不解地问我。
我说,书上说,她们认为这样就可以获得来世的幸福。
我虽然在回答她,但也和她一样,眼里心里全都是不解。甚至对她们充满了同情。我是一个无神论者,尽管母亲是一个基督徒,我却由于走进了革命队伍而在这一点上与她截然不同。我相信国际歌里的那句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我总觉得那些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神身上的人,是愚昧的。我想她们一定是非常无奈才这样做的。但不知为何,当我亲眼目睹了他们的行为时,却感到敬佩。也许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我尊重有信仰的人。
我们的汽车继续向前,将她们远远地抛在了身后,渐渐看不见了。但她们那起伏的身影,尤其是走在最后面那个女孩子发髻上的红花,却总是在我眼前晃动。
我没想到我还会遇到尼玛她们,在从甘孜到昌都的路上。
当然,我那时不知道她叫尼玛,我在心里把她叫做小红点儿姑娘。我之所以一眼认出了她们一行,就是因为认出了尼玛。准确地说,是认出了她发髻上那朵红花。不同的是,红花已经完全风干了,只剩下一个暗红的小点儿,在黑发中隐约闪现。
我想当我们在甘孜停留时,她们一定不停地在赶路,所以才会再次与我们相遇。但我知道我们又会很快把她们抛在身后的。
因为我们在行走,她们在匍匐。我们用脚行走,她们用身体行走。
我从她们身边默默走过。因为离得近,我看清了,她们的确都是女人。而且年龄都不算大。我还注意到一点,她们少了一个人。上次在折多山遇见时,她们有6个,这一回却只有5个了。我在心里猜想,那一个怎么了?是坚持不住回家了吗?还是生病了?或者……死了。
因为我从书上知道,许许多多的人,就是死在了朝圣的路上。
我看着她们那褴褛的衣衫,看着她们满是尘土的脸,看着她们起伏的身影,心随着她们身体的起伏而起伏,充满了同情。
我想同是年轻的女性,我们是多么不同啊。我去看辛医生,我发现辛医生看她们的目光里,除了同情,也有一种敬意。
但她们不看我们。和第一次遭遇时一样,一眼也不看,好像我们根本不存在。她们专心地叩拜着,目中无人,只有心中的佛。
那个发髻上有花的小姑娘仍是掉在最后面。我真替她担心。她能行吗?从这里到拉萨还有几千里路,她能坚持到目的地吗。
一条冰河横过路面。
准确地说,它是从山上冲下来的雨水形成的水沟。由于年深日久,水沟已变得又宽又深,完全像条河一样。没有桥,也不可能绕过去。河水在阳光照耀下闪着碎银子一样的光,在寂静中发出轻柔的流淌声。
走在前面的辛医生让队伍停下。他走到苏队长跟前悄声说,水太冰了,刺骨。
我知道,那都是雪水。
苏队长想了一下说,这样,凡是有特殊情况的女同志,骑马过去。辛医生说,可是队里只有一匹马,来回走太耽误时间了。这样,马跑两趟,我们男同志再背两趟。
为了抓紧时间,苏队长同意了。她大声宣布说,有特殊情况的同志,请出列。
小通信员一边牵马一边莫名其妙地小声说,什么是特殊情况呀。
我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有特殊情况。其实我那天就是有情况。可是我怎么好意思呢?但我的心里已经感到了温暖,有一种和家人在一起的感觉,有一种被关爱被心疼的感觉。
有人关心你,有人看着你,他们把你的生命轻轻地放在他们自己的生命之上。我想我能够在那样苦的环境里一直快乐着,就是因为常常有这样的感觉。
没有人出列。
最后苏队长只好点名了。她太了解我们了。
我们5个人被单列出来。我和刘毓蓉都在其中。刘毓蓉个子比较大,先骑马过去了。辛医生和管理员各背起一个,前后踏进了水中。
我留在了最后。我无论如何也不忍心让他们背我过河,无论是辛医生管理员还是通信员。
趁苏队长不注意,我“混”进了队伍,卷起裤腿跟大家一起锳进了河水。当时是中午,太阳非常耀眼刺目,可没想到河水却是如此冰凉。刚开始还行,走了两步之后,脚上立即有一种钻心的疼痛,好像有许多钢针在扎。一直往骨头缝里扎,没过多久,半个身子就麻木了,好像它已经不再属于我。
我强忍着一步步地往前挪去。走到河中间时,水已没过了膝盖,棉裤都湿了,河面上浮起了一丝丝的血水,我想走快一些,但走不快。好不容易靠到河边,有人伸手一把将我拽了上去,我抬头一看,是辛医生。他皱着眉头说,你怎么总是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我笑笑,但马上咝啦咝啦地吸起气来,一阵钻心的刺痛让我咧开了嘴。我一屁股坐下去,发现脚上划开了无数道血口,伤口翻开,一些小石子冻进了肉里。我咬着牙,把它们一点点地抠出来。辛医生在一旁大声嘱咐我们,赶紧用干毛巾擦脚板心,擦到发热为止。我疼得钻心,不敢使劲儿擦,只是擦掉了血丝。
后来我们渐渐习惯了。最多的时候,我们一天锳过十几条冰河。我们把鞋脱下来掖在腰上,然后用破布条裹上脚,我们踏进冰河的时候就像踏进家乡的小溪那么自如。
当我穿好鞋站起来时,忽然呆怔住了。
我又看见了她们。
河对岸,那支小小的队伍也蠕动着靠近了。就是那5个叩拜的年轻女人。她们好像没看见面前有河似的,仍是起伏着往前移动。
我焦急地想,她们可怎么过河呀。
第一个女人接近了河水,准确地说她匍匐下去伸向前方的双手已经触到了水。但她像没有知觉一样,站起来,跨向前,天哪,她朝冰河匍匐下去了,她的胸脯扑进了浮冰,她的身子浸入冰水中,然后,她的头也没入水中。很快,她水淋淋地从冰河中站起,双手合掌,再次匍匐下去。在她之后,第二个也跟了上来,第三个……最后是那个小姑娘……她太小了,她在冰河中匍匐下去的时候,整个儿被淹没掉了,为了不被水呛着,她拼命地昂起头来,仰向天空。她的湿漉漉的头发上挂满了冰花,它们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感到浑身打颤,我好像听见冰块开裂的声音。我看见那朵风干的红花被河水滋润后又重新变得鲜艳,在阳光下如同她那被冰水洗过的红唇。
一只巨大的老鹰在她们的头顶盘旋,舒缓地从容地扇动着黑色的翅膀。片刻之后,它冲上高空飞走了。没有鹰的天空顿时显得空荡而又寂寞。我忽然想,其实她们也和鹰一样在飞翔呢。她们在她们信仰的天空中飞翔,她们在她们心灵的天空中飞翔。
她们继续在冰河中匍匐向前。阳光下,闪着碎银子一样光芒的冰河仿佛被她们滚烫的身体融化了,蒸腾起一片云雾,她们在云雾中轻盈地飞翔。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听她们轻盈地飞翔着,听那翅膀滑动空气所发出的振鸣。
我回头,发现大家和我一样在看她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自己的心情,有惊讶,有同情,有敬佩,也有不解。
苏队长挥挥手说,咱们走吧。
我最后看了她们一眼,跟着队伍走了。这时候我真希望有神存在,能够保佑她们,最终到达她们心中的圣地。
7
我们往前走。一天天地走。
谁也不知道管理员是什么时候病倒的。就是那个不忍心批评我偷吃蛋黄蜡的老同志。
因为在那个路上,我们只是往前走,我们只关心驮运的物资是否一件不少,我们只关心牦牛有没有受伤,我们只关心今天又走了多少路,我们只关心能不能把物资早一天送到作战部队的手中……总之,我们没人去关注自己的身体,身体不过是我们往前走的载体,我们把自己当做了牦牛,甚至我们关心牦牛的程度都超过了关心自己的身体。
就是这样,我们谁也不知道管理员是什么时候病倒的。
我们只知道管理员常咳嗽。我以为那是因为他太爱抽烟造成的。后来他断了烟,常常捡树叶来抽,我还帮他捡过。再后来树叶也很难捡到了,他就不抽了,可不抽了他还是咳嗽。
我想大概是没烟抽嗓子不习惯吧。
我们都很喜欢他。他总是笑眯眯的,好像没一点儿脾气。行军的经验也特别丰富。最初的几天我们的脚还不习惯天天与山峦摩擦,常常打血泡,到了宿营地,他就像能看见我们穿在鞋里的脚似的,指着我们中的一个人说,把你的鞋脱下来吧,我帮你把水泡挑了。他一指就指准了,那个人肯定有血泡。然后他就地取材,用马尾为我们作穿刺。
后来,我们的脚不再打血泡了,那些瘪了的血泡变成了老茧。但我们仍喜欢和他在一起,我们一有事就喊他,管理员,怎么办呢?我们总是问他怎么办,好像他是万能的。
我们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病倒的。
等我们知道的时候,他已经不行了。
那是在翻越一座大山的时候。时至今日,我已记不得那座山的名字了。只记得它是那么大,那么冷。我们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来翻越,但刚刚爬上山顶天就擦黑了。领导催促着我们赶快下山,在山顶宿营是非常寒冷的,也是非常危险的。我们就哗啦哗啦往山下赶。可下山的路似乎比上山还要长,加上牦牛并不体会我们的心情,仍是慢吞吞地走,眼看天黑尽了,我们的队伍仍在山脊上蠕动。
天黑行军也是非常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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