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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天堂等你-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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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表示和谈的诚意,我们进藏大军在昌都驻扎下来。一待就是大半年。
部队作了短暂的休整后,就投入到了康藏公路的修建中。我们女兵运输队因为完成了从甘孜到昌都的运输任务,就解散了。女兵们有的分到医院,有的分到文工队,有的分到宣传科。我和苏队长、吴菲和赵月宁分到了一起,我们有7个人分到了师文工队。
我的命运就是从那时起,有了新的转折。那时的我比起刚从川西出发时,已有了很大的变化,管理员和刘毓蓉的死,成为我心中一团挥不去的阴影。
好在年轻,生命中依然有阳光和快乐。
我在师文工队宣传组当收音员,每天夜里守着一部老式收音机,收录国内外重大新闻,然后整理刊登在我们师办的《战地报》上。我很喜欢这个工作,因为每当我收听到国内外新闻时,就感觉和内地离得很近了。
除了夜里收录新闻,白天我也和其他同志一起上山割马草,打柴火,为下一步的行动做准备。那时候年轻,夜里睡得再晚,白天也照样有劲儿工作。上级对这一任务为我们作了硬性规定,每人必须在一周之内储备300斤马草,500斤柴火。现在想来,即使是在川西平原,这个任务完成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是在西藏?但那时候,好像什么困难也不算困难,接到任务只知道努力去完成,从来不会叫苦,更不会讨价还价。
每天一大早我们就上山去打柴。等打好柴下山的时候,总是饿得前胸贴着后背,怎么也背不动那捆柴火,只好拖着走。有时实在饿得走不动了,就抓一把雪,吃一把炒青稞。但青稞吃多了解不出大便,也很难受。
即使如此,我也觉得日子好过多了,毕竟不用天天爬雪山过冰河了,也不用天天搭帐篷赶牦牛了。
那天我完全忘了自己的生日。在艰苦的日子里,人是很难想到自己的。
早上起来,我们仍是喝的四眼儿糊糊。所谓四眼儿糊糊,是我们给代食粉糊糊取的绰号。
到昌都后,部队仍面临粮荒,我们每人每天的定量就是4两代食粉。一顿只有1两多一点儿,每次熬出来的糊糊都清亮如水,往锅里一看,上面两只眼,锅里两只眼。于是大家就把它叫做四眼儿糊糊。有的男兵说得更风趣,他们管那叫“对象”。
喝完糊糊苏队长说,今天我们的任务是刷标语。我们一听高兴极了。刷标语是我们最喜欢的工作。为什么喜欢?这个等会儿再说。
刚要出门,师里的通信员跑来通知苏队长,说王政委今天要来开会,叫她等着。苏队长一听脸就红了。自从我们到达昌都后,她还一直没见到王政委呢。或者说,自从我们离开甘孜后,她就没见过王政委。她嘴上从来不说,但我们知道她心里很惦记。
苏队长脸红红地说,雪梅那你就负责一下吧。
我说没问题,你放心吧。我们冲她做了鬼脸,拿上东西就跑了。
那天天气很好,天空湛蓝湛蓝的,如水洗一般。我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鲜活地裸露在阳光下。吴菲,赵月宁,还有年轻的小毛,也都非常开心。自从进入藏区后,大部分日子天空都是这样湛蓝无比,但那天我还是特别感觉到了这一点,我抬起头来望着天,忍不住唱了一句:冰河在春天里解冻,万物在春天里复生。
刚唱两句,就有几个过路的男兵喊了一嗓子,唱得好!再唱一个!这一喊,我反而不好意思唱了。我不唱,那几个男兵反而唱起来,他们冲着我们几个女兵唱道:革命军人个个要老婆,希望上级一人发一个。
这歌我们不是第一次听见了,但我还是觉得又气又恼。我决定用自己的歌声把他们压下去,我就大声唱: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吴菲和赵月宁也跟着我唱。我们唱得理直气壮,那几个男兵见状,不好意思再唱了,笑了一阵跑掉。
我们根据上级的布置去张贴宣传标语,我们轻车熟路,干得很快。但不知是早上的代食粉糊糊太清,还是天气太冷,总之刚10点来钟我就饿了。
肚子叽叽咕咕在响,我不好意思吭声。结果小毛先说了。小毛是我们文工队年龄最小的之一,跟小赵差不多大,像个孩子。他大声说,我肚子好饿啊,谁有钱买个饼吃?他说这话时看着我们几个女同志,因为他知道只有我们女同志身上有钱,那是上级发给我们的卫生费,每月3个银元。他曾为这个向苏队长提意见,他说为什么女同志有卫生费我们男同志没有。难道我们男同志就不需要讲卫生了吗?苏队长当时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就只好拿卫生费买饼请他吃。昌都城里没什么可买的,只有饼,一个银元5个。平时我们宁可用些乱七八糟的替代物来解决每月的妇女问题,也要把钱省下来填肚子。
可是那天,我是说我生日那天,我们身上已经不名一文了,所以小毛说了以后我们都没吭声。小毛索性冲着我说,雪梅姐,买个饼吃吧。小毛管我们女兵都叫姐。我不好意思地摇头,然后安慰小毛说,别急,今天调糨糊我剩了一把面粉,咱们晚上熬糊糊喝。
我刚才说我们喜欢刷标语,这就是原因。我们刷标语时,能从后勤部门领到一小盆面粉,我们总是尽可能地把糨糊调得稀稀的,从中省下一些面粉来熬糊糊吃。小毛嘟囔说,我现在就饿了,咱们现在就回去熬吧。
正在我们饥饿得有些难堪时,小赵忽然一惊一乍地叫了起来:快来看快来看。
我们不知发生了什么,赶紧跑过去看。在墙壁的一个角落下,我们看到一行用黑炭写的字:白雪梅我爱你。
我的脸霎时通红,不顾一切地拿手去擦。可哪里擦得掉?在我们那时看来,这样的字眼儿不是美好,而是丢人,是不光彩,是被人捉弄。
吴菲见我急成那样,就在上面刷了一层糨糊,然后泼上些土,这才盖住。大家都在那儿笑,说不知是哪个冒失鬼干的。赵月宁说,瞧瞧那臭字儿,我们雪梅怎么看得上。
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一下搅乱了我的心思,肚子也不叫了。我想这是谁干的,多丢人哪。
当然,对这样的事,我们并不意外。那时候在进藏大军中,不要说战士,就是营以上领导,也90%是光棍,所以我们这些少数女兵就成了大家注目的焦点。虽然唱“革命军人个个要老婆”这种歌是开玩笑,但传出的信息却是明白无误的。可是我们女兵大多是女学生,对婚姻大事仍抱着浪漫的想法,因此对这样的事一律采取回避的态度。
其实到昌都后,上级就提出了“支援边疆,长期建藏”的口号。开始我并没有理解这个口号对我有什么实质意义,我只是想,好啊,长期就长期吧。反正在哪儿都是闹革命。
最初进藏时,我以为(不光是我,恐怕所有的人都这么以为)等解放了西藏,我们就会回内地去。但现在上级提出不光要进军西藏,还要建设西藏,保卫西藏,就是说,我们得留下来,留在西藏。我们也很快接受了。对我们来说,凡是党的号召革命的需要,我们都会痛快地接受,不用转什么弯。
但自从提出这个号召后,组织上就开始着手为一些老干部的成家作打算了。而当时能和他们成家的,仅有我们女兵。于是我们女兵中有不少人被找去谈话。除了像赵月宁这样年龄特别小的,几乎每个女同志都没有落下。我们终于明白,长期建藏之于我们,就意味着在西藏成家,或者更直接地说,嫁给一个西藏军人。
这让我心里害怕。我不是怕在西藏安家,而是害怕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安家。那时我对辛医生已经有了一种朦朦胧胧的感情。从甘孜到昌都,辛医生一直与我们朝夕相处,虽然我很注意和他之间的距离。但这种距离却没能影响我在心里对他越来越亲近。我不能确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但我总觉得,在我和他之间,应该有点儿什么。
可我同时又很现实地知道,要和辛医生谈恋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跟随部队进军西藏的女同志太少,组织上已做出明确规定,在进藏公路修通之前,凡是未满30岁的,团以下的,参加革命不到10年的男同志一律不能在部队找对象。也就是说,要优先解决年龄较大的、资历较长的老同志的婚姻问题。
我知道我不能和他谈恋爱,可我想等他。等到他可以的时候。
而且我答应过等他。
辛医生来向我告别时,我正在河边洗衣服。他叫我,我抬头一眼看见他,脸就红了。那是一种克制不住的羞涩所泛起的潮红。
我站起来说,你怎么来啦?你上哪儿去了?我怎么好几天都没看见你?我发出了一连串的问,这一连串的问带出了我的心思。
他微笑地看着我,像看着孩子那样说,你看看你的脸。
我不知道我的脸怎么了,我没镜子。我趴在河面上照了照,还是没看清。他就从腰间扯下毛巾给我擦了一下,是下巴。大概是早上烧饭的时候我趴在地下吹火,下巴蹭上灰了。
他替我擦了下巴,把毛巾塞回到腰间——他总是那么利利索索精精干干的,好像从来没有翻过雪山锳过冰河——然后对我说,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我心里一下子难过起来。
在此之前我已经听说他要调走了。当时像他那样一个从正规医学院出来的医生,是军队里的财富,是哪儿都想要的。我们运输队一完成使命,他也就完成了使命,因此组织上已决定调他到一个远离师部的野战团去。尽管我知道他要走,要离开我们,可他亲口这么一说,心里依然很难过,我不想他走。我想天天能看见他。
但我没有表现出来。那时的我们,是不习惯表现个人感情的。真的,不需要克制我就能做到。我拧着手上的衣服平静地说,我知道了。你马上就走吗。
他说是,现在就走。所以来和你告别。
我没有说话,又去拧衣服。我想他是专门来和我告别的,说明他心里有我。这让我得到一些安慰。可我还是说不出话。许多心情是无法化作语言的。
他说,你的身体我不太放心,从昌都到拉萨还有一段非常艰苦的路,你能行吗。
我点点头。我说还能苦到哪儿去?我肯定能行。
他又说,你如果觉得不对劲儿,就注意休息,不要硬撑。我发现你这个人挺好强,小小年纪,就喜欢硬撑。
我笑了。我喜欢他这么说我。我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
他说那我走了。但说完后他并没有走,还是站在那儿。
我突然说,你不是想听我唱歌吗?我给你唱个歌吧?话一出口我的脸就红了,我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说,可那时候,我只想让他和我多待一会儿。他说过好多次,想听我唱歌,我一直不好意思给他唱。
他高兴地说好啊,但马上又为难地说,不行,没时间了,他们在等我。我遗憾地点点头。
也就是在这时候,我说出了那句话。
我说,好吧,再见了。我会在拉萨等你。
他的眼睛一亮,说,真的,你在拉萨等我。
我从他那期盼的眼神里,明白了自己说出去那句话的分量。我看着他,慎重地点了点头。
我为什么不等他呢?我愿意等他呀。
我把衣服丢进盆里,甩了甩手上的水,想和他握手告别。他却一下把手背到身后,孩子气地微微一笑,说,现在不握,等咱们到了拉萨,胜利会师的时候再握。
我有些意外。
要知道,在那一刻,我是多么想握住他的手啊。
他走了,背着背包,消失在山谷里。我突然想,像他这样一个青年,有着那样的家庭出身,有着那样的才华和抱负,还有着许多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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