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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角-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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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说。   
有天吃过晚饭,张崮生独自一人爬贯山,步子走得很慢,一耸一耸的,两肩耷拉着,无精打采的样子。谭文韬从饭堂回来,老远看着张崮生的背影,觉得那背影居然很有苍凉感,顿生恻隐之心,便信步跟了上去。   
这正是夏日黄昏时刻,欲落未落的太阳像是一粒硕大的蛋黄,挤压在西方的山脊上,下缘已经被挤破了,桔黄色的液体将山体染成一片一片灿烂的海洋。谭文韬追上张崮生,两个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就在山坡上选了一块地方坐了下来。落日的余晖从远方弥漫过来,在两副军装上面铺排出斑驳的图案。   
还是谭文韬先开的口:“老张,是不是心里不痛快啊?”   
张崮生苦笑着说:“没什么。”   
又说:“谢谢你帮助了我。”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谭文韬想了想,单刀直入地问:“老张,咱们都是老兵了,明人不做暗事。你告诉我,你是怎样到这里来的?”   
张崮生说:“你是说……你也相信传说,说我是来等待顶替你们的……?”   
谭文韬说:“我是不会担心的,有人有这个担心,你也应该谅解。大家到了这一步,都不是容易的,谁也不希望节外生枝让自己泡了汤。”   
张崮生说:“我理解,可是……我也难啊。”   
谭文韬心里一动,看来,传说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你真是来……等待什么的吗?”   
谭文韬以为张崮生也许会否认或者含糊,却不料张崮生回答得十分肯定:“是的。我是在等待。”   
尽管早有思想准备,但是当张崮生自己证实了那些传说,谭文韬还是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牙痛似的。事实本身让他意外,张崮生的坦率也让他意外。   
“你估计这种等待会是什么结果呢?”   
“不知道。但是我必须等待,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就要等下去。这是我的最后一个机会了。我感谢有人给了我这个等待的机会。”   
谭文韬注意到了,张崮生的话里有一句“感谢这个机会”,他敏感地意识到在这句话的背后好像有文章。   
“你希望是什么结果?如果你们三个人等待成功了,就意味着要从学员里淘汰掉三个人,你不觉得这很不合适吗?”   
“是的。但是我不能放弃我的权利。我希望参加一场公平竞争,要么我获胜,留下来,要么碰得鼻青脸肿,扛起铺盖卷子滚蛋。”   
张崮生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跳动着倔强的光芒。   
谭文韬心里觉得好笑,便冷笑了一声:“什么叫公平竞争啊?我们参加选拔的时候你在哪里?你知道那种呕心沥血的滋味吗?”   
张崮生看了谭文韬一眼,把头垂下了。“那时候我的家里出了点事,我没有赶上。可是我不能就此……”   
就在这一瞬间,谭文韬从张崮生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种他所熟悉的东西,他自己的眼睛里也有这种东西,那是由渴望所点燃的理想之光,是在命运的大山压迫之下由不屈和挣扎碰撞出来的火星。   
谭文韬突然惶惑了。一个男人面对另外一个男人,一个坦率的男人面对另外一个坦率的男人,他们要么会成为患难至交的朋友,要么会成为不共戴天的敌人。可是张崮生他是敌人吗?当然不是,他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为了捍卫自己利益的老兵,只不过他的获得可能是建立别人失去的基础上,这就使他的行为不容置疑地打上了自私的烙印。可是……站在张崮生的角度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他没有过分,他并没有采取不正当的手段来挤兑别人,他只是在等待,尽管他的等待动机不是那么高尚,可是他也没有做过什么卑鄙的事情啊。   
都是老兵了,都当过干部苗子,你们至少已经有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提干可能,而他只不过是抱着百分之几以下的希望等待,他是弱者而你们占尽了风光,他有什么可怕的呢?你看着他不顺眼,是因为觉得他在窥伺你的前程位置,这使你感到不舒服,感到前程险恶。可这并不是他的错。   
是啊,你就让他等待好了,你要是比他优秀,就给他一个等待的机会,在最后的角逐中,干净漂亮的把他踢下阵来,让他输得心明眼亮。你要是草包一个,终于被他扑上来咬了一口,那是你自己不争气。   
谭文韬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便是张崮生神秘的背景,这也是引起众多学员反感的因素。   
“老张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个很有权势的……家庭或者亲戚?”   
张崮生怔了一下,笑了。“谭文韬……哦过去,我说的是我们见面以前,我一直在心里把你作为标杆的,我是佩服你的,我都应该称你一声谭老一……谭老一你想啊,我要真是有一个当大区司令的伯父,还能等到今天来跟你们挤得头破血流吗?无稽之谈。”   
“那么,你是通过什么门路到七中队来的?”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我惟一可以告诉你的是,我问心无愧,我到七中队来,完全是走的光明大道,个人没做一点动作,是组织上安排我们来的。请你相信我。”   
落日终于全部隐进山脊线下面,山野里升腾起初夏的暮色。从这里望出去,在群山中间有一块小小的平原,阡陌纵横,青纱无垠。太阳落下去的方向,放射状地辐射出许多云絮,那就是火烧云了。火烧云笼罩着已经升起炊烟的村庄。田野里见不到农人和拖拉机的踪影了,只剩下晚归的牧童,在田埂边牵着水牛慢悠悠地晃荡。   
在这个霞飞满天的夏日的晚间,谭文韬突然暗中做出了一项决定,他要帮助张崮生。把他当做真正的对手来帮助。但是这个意思谭文韬没有说出来,他只是善意地提醒张崮生,能考进七中队的,不说有三头六臂八仙过海的神通,但是,在炮兵这个行当里,七中队的人的确是身经百战久经考验的,恐怕不是那么轻易就会败阵的,也许你等到最后还是竹篮打水。   
张崮生笑笑说:“当然,我知道。”   
谭文韬后来把他和张崮生的交往告诉凌云河了。   
凌云河笑着说:“好啊,你成了咱们七中队的内奸了。等结束的时候有人被他们顶了,你不挨掐才怪。”   
谭文韬说:“机会是大家的,不能说一进入七中队就算进了保险柜,咱们也一样多了挑战,我认为这不是坏事。”   
凌云河说:“好,欢迎参与,不怕竞争,有大家风范,丈夫气概。”   
顿了顿又说:“你老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底子厚实基础好,脑子反应快,成绩始终都是处于领先地位。可是你看马程度蔡德罕他们,考进七中队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成绩栏里的名次一直都在五十名以后徘徊。原先还不那么紧张,自从来了两个区队长,精神状态马上就不一样了,空前紧迫,马程度的夹差法本来就是弱项,这段时间没命地练,脸都熬绿了。要是让张崮生他们顶了,岂不也是个悲剧?”   
谭文韬怔怔地想了想,凌云河的话不无道理。可是,他又委实很同情张崮生。他自己也闹不明白,他在感情上甚至偏向于张崮生,也许是张崮生那副忍气吞声的样子打动了他,也许是他的竞争条件更加恶劣?   
谭文韬说:“这真是一件残酷的事情,反正总是有人得到鲜花,有人要泪眼相看。为什么会这样呢?”   
凌云河说:“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就有争夺,这是人际关系原理的一条铁的法则。”   
跟谭文韬一样,凌云河是用不着为自己担心的。在七中队,他虽然不是最冒尖的,但是保持前十名的地位是轻而易举的。   
四   
星期六的下午理论课结束之后,凌云河笑嘻嘻地问谭文韬:“伙计,星期天怎么过?”   
谭文韬老老实实地回答:“上午打球,下午睡觉,晚上写信。”   
谭文韬说的是实话,他到教导大队来,只给已经升任营长的李建武写过一封信,其他连家信都没有写。   
凌云河说:“好主意。不过还有比这更好的主意。有人邀请我们去云雾峰玩,中午野餐。你看怎么样?”   
谭文韬警觉地问:“谁邀请我们?”   
凌云河笑笑说:“你紧张什么?是丛坤茗和楚兰。”   
谭文韬狐疑地看着凌云河:“那……不太合适吧?”   
凌云河反问道:“有什么不合适?”   
谭文韬想了想说:“反正就是不合适。”   
凌云河说:“第一,节假日外出咱们请假,合适。第二,条令规定不许单人外出,咱们是四个人外出,合适。第三,条令规定战士服役期间不许谈恋爱,咱们不谈恋爱只是结伴游山玩水,合适。”   
谭文韬觉得凌云河有些强词夺理,说:“照你这么一说,还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合适。可是我觉得咱们两个男的和她们两个女的一起出去玩,有点别扭。”   
凌云河说:“只要你心里没有什么别别扭扭的想法,就没有什么别扭的事情。咱们都是要当干部的,不能老有土老冒意识。你知道吗,50年代咱们军队还专门有军官舞厅,节假日军官们都去跳舞,搂着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都不别扭,现在反而连跟姑娘一起上山都不敢了,时光倒流嘛,复辟后退嘛。”   
谭文韬问:“是谁发起的?”   
凌云河说:“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去不去?”   
谭文韬旗帜鲜明地回答:“不去。”   
凌云河眨了眨眼,阴阳怪气地嘿嘿一笑说:“真不去啊?那我就叫常双群了。可是你得保密。”   
谭文韬说:“既然是光明磊落的,还保什么密?”   
凌云河说:“光明磊落的事情也不能满世界张扬啊。阶级斗争要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要提高警惕,防止阶级敌人乘虚而入。”   
谭文韬说:“行了,我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这个夜晚谭文韬睡得不怎么踏实。谭文韬有点替凌云河担心。兄弟,咱们能有今天可不是容易的事,你得珍惜。有些问题,咱们还得忍着点,为了咱们的大想法,管紧你那个小想法,可别因小失大。   
自从那次在汝定城“镇压反革命”回来之后不久,谭文韬就感觉到了什么,大队部的一号队花丛坤茗看凌云河的那份眼神儿,似乎多了一点内容。如果七中队有人谈恋爱,第一个开始的恐怕就是凌云河,这家伙爱虚张声势,有一套蛊惑姑娘的战术。   
谭文韬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分析,自己在这个问题上反应也不算太迟钝,在大队部那些姑娘中,他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倒是更喜欢楚兰一些。他坚定地把自己的感觉局限在一个牢不可破的界限上:喜欢,喜欢就是喜欢,没有别的意思。喜欢是一种可以自由驰骋的情感,是法律和纪律都不能阻挡的情绪,但是如果再往前走,就不妥当了。   
他和楚兰的最初相识是在大队机关阅览室里,他不能不承认自己对那个温文尔雅的女孩子是很有好感的。但是他十分警惕地遏制了这种好感。女知青给他制造的伤口至今仍然隐隐作痛,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给自己找麻烦了。经济基础没有打牢,就谈不上上层建筑。   
但是,有些问题,却不是以个人的理性思考所能够转移的。譬如说感情这东西,不像装定诸元,装多少是多少,你把自己的分寸定在一定的界限上,可是它不一定就老老实实的按你的规矩。什么叫好感,好感就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那次借书半个月之后,一天晚上他和魏文建去大队部的军人服务社买牙膏,回来的路上看见有几个女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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